第17章
18 第十七章
◎“是嗎。”烏刃慢吞吞地說道。◎
這地方簡直是人滿為患。
但卻很安靜。
像是不能發出聲音是鐵律一般,所有人的動作都很輕,就連吃飯,也都在盡量的不發出聲音來。這簡直像,如果發出太大聲響就會引發什麽不好的事情一般。
一般人覺得不大好的事情有許多,其中大部分人不想觸及的一個,就是死。
“怎麽這麽安靜?”崔曉輕聲問道。
他問的是蕭九華,蕭九華好像覺得有趣,輕聲答道:“鬼市有幾個規矩。”
什麽規矩?
麻煩的規矩。
好像是看鬼市主人心情而輪換的規矩。
譬如:這一會要輕言細語,下一刻又要熱熱鬧鬧,這半月女人出門,下半月男人才可露面……這鬼市的入市牌價格高昂,鬼市裏規矩極多,幾乎就是看心情來折騰人玩,可依然有不少人願意前往。因為沒有一個人敢否認鬼市的勢力之大,沒一個人敢否認鬼市主人實力的強橫。
即便似乎沒有人真正見過他。
十餘年前,朝廷重犯崔汲悅就藏在鬼市之中,無人發現其蹤跡,直至他主動露面。
說到這裏,蕭九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我餓了。”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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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的物價很貴,好吃又幹淨的就更貴。蕭九華并非是會在這方面委屈自己的人,他并不差錢,也不是第一次來這地方。是以,很快,他們便坐在了一處幹淨食肆之中。
這兒的店老板是個光頭,應是常住于鬼市,沒遮掩面目。
崔曉一直想問張洪堅為何也來,此刻才找到機會問出了口。
“不瞞各位,我也算是個生意人,本就要來上這麽一趟的……”張洪堅苦笑道,“畢竟這處鬼市的拍賣會就在今日,一年一次,就在內市,大多數商人都不會想錯過。”
所以才會如此人滿為患。
“鬼市還分內外?也不止有這一處嗎?”他又問道。
鬼市确實分內外,這外面一層無人把守,只由精巧機關攔路,強進也不無成功可能。內市則不同,進內市非要有那一塊通行竹牌不可。當然鬼市也不止一處,但鬼市主人卻只有一個。沒人知道他是如何執掌建立起八個隐秘市集,正如沒人知道他的廬山真面目一般。
且正說着,食肆中又走進五個人。
這些人手中持劍,不掩面目,着一身青衣短打。他們無鞘的劍已經很是顯眼,他們穿在身上的衣服就更加顯眼——鬼市裏大多數人穿的都是色調暗沉不怎麽顯眼的衣物,再者有人也會披上件鬥篷,這般跳脫的顏色着實搶眼。
況且他們沒有遮掩面容,簡直就是在說:快看,我就是青衫劍派的人,青衫劍派來鬼市一日游啦!
除非掌門是傻子,或者自負勢力龐大,才會叫人這麽幹。更有可能的情況當然是,他們被誰哄騙了。
張洪堅見崔曉盯着那幾人看了好幾眼,便主動說道:“鬼市倒的确可以不遮面貌,外來商人和江湖人戴面具的居多。”
“莫非這裏還可以久住?”
“确實可以。事實上鬼市每月只開一日門,倘若常住,租金每半月十貫錢。”
“沒錢就會被趕出去?”
“不。沒錢可以替鬼市主人做事,也可以久住。但如果沒錢又沒用,怕是就——咔嚓。”店老板上菜時聽崔曉如此一問,饒有興趣地随口說道,枯瘦的手指捏上自己脖子,翻起個白眼吐出舌頭,玩鬧般做出吊死的表情。
随後他将手中菜碟碗筷放下,轉身招呼那幫青衫劍派的人去了。
“這兒的人都這樣嗎?”崔曉倒沒被吓到,反而覺得有些好玩。
“大多數人只是惶惶度日。”蕭九華微笑道,“你想,租金每半月就要三十貫錢,要買下來開個店又該需要價錢幾何?店老板不是有錢,就是有本事,這樣的人說少不少,可說多也不多。”
他一時想說話,一時又懶得說話,讓崔曉摸不清楚。可既然他現在想說,崔曉便趁機問些閑話:“你覺得那幾個青衫劍派的弟子如何?”
蕭九華微笑:
“蠢。”
烏刃周身的寒意還沒散去,語氣依舊很冷:“在這種地方不戴面具,已是蠢笨。如此行事,更已無可救藥。”
李惟清與他斜戴着遮掩面目的鬥笠,就坐在食肆對面的酒樓中。他們二人坐在店門口附近,看見的比崔曉他們更多。
這幫青衫劍派的弟子從進入鬼市起,起先是大聲談論這裏如何破敗,再又對一名小販所賣的東西嗤之以鼻,從東側一道走來,便嚷嚷了一路。這下他們進了食肆,剛一坐下,又叫喊開來:“店夥計呢!”
那枯瘦的老板正要去招呼他們,聞言樂道:“沒有店夥計,只有老板。幾位吃 些什麽?”
“來一壺酒,五碗羊肉!”為首的人說道。
老板搖了搖頭:“酒館在對個兒,沒有羊肉。”
“那就來五碗豬肉。”那人說道。
老板仍是搖頭:“也沒有。”
一名膀大腰圓的弟子登時一拍桌子,瞪着眼睛道:“金師兄,這厮這莫不是在消遣我們!”
“哎,夏師弟。稍安毋躁。請問有些什麽?”金師兄擺擺手,問道。
“只有魚脍。”老板見這幫人說話大聲,已經有些不耐煩,“吃不吃?”
“這兒的廚子在哪?他只會做這一道菜嗎,那還當什麽廚子?”夏師弟不依不饒。
老板一歪頭:“我就是廚子,也是夥計,更是老板。”
“也就是說,這店裏只有你一個人?”
“沒錯。”
夏師弟冷笑一聲:“既然店裏只有這一個說話輕聲細語的娘娘腔,又有什麽可怕的,金師兄。”
店老板好像聽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不由得笑了起來。
連笑聲都是壓着輕輕的。
“你笑什麽!”夏師弟怒道。
“不瞞你們說,幾位客官。”老板搖搖頭,拍拍笑疼的肚子,說道,“幾位現在點菜,付錢,還能趕在死前吃頓飽飯。”
于是夏師弟大聲吼道:“你說什麽!”
“他們完了。”烏刃收回視線,下了結論。
李惟清也正看向騷亂那側。同時他還注意到,除了幾名同樣遮擋面目匆匆向內市而行的人外,幾名看着像是鬼市常住居民的人,都懶得往騷亂處多瞧一眼。就好像,他們不必看就已知曉了結局一般。
“壞了規矩,會如何?”李惟清問道。
烏刃正将酒杯立在指尖旋轉,聞言手指一捏,将杯子停下,握在手裏,又放回桌上。他開口說話,聲音與放下杯子時的響聲一樣清晰:“死。”
“在鬼市當中,如果壞了規矩,那就是叫誰殺了都怨不得的。”
方說了這樣兩句話,五名青衫劍派弟子,就只剩那位金師兄還活着了。李惟清縱使觀察再細,可也沒有習武之人耳清目明,于是直到此刻才發覺,只有那人自始至終未曾大聲喊叫,說的兩句話也皆是輕言慢語。
那四名青衫劍派弟子被店老板齊齊斬下頭顱,此刻就各有一只蟲子,從他們的血肉之中爬了出來。恰逢此時,鬼市中突然敲響了破鑼——是兩短兩快,霎時間,外市窸窸窣窣的說話聲便大了起來,所有人都随着鑼的敲響,恢複了正常的說話音量。
那幾只蟲子也沒受任何影響,兀自爬進了一只葫蘆裏。
那只葫蘆是被一名小販拿着的,他大聲道:“诶呦,憋的我,老頭可算是敲鑼了。老瘦條兒,就不能再遲些下手嗎!”
被稱作老瘦條兒的老板嘿嘿笑着:“怪我?是你的寶貝蟲子太慢,難道還要拖到讓晉狐貍在我這兒白吃一頓飯不成?”
先前被稱作金師兄的晉狐貍诶呀一聲,也說道:“我辛辛苦苦騙這些人下來,給各位解解殺瘾,難道一頓飯都不能吃嗎?”
“可以打半折。”老瘦條兒說。
這時,小販已經拖着一具無頭屍體走遠了。而剩下的屍體、頭顱,也被周遭幾個人撿走,老瘦條兒見狀,罵道:“誰拿的最多,給我把地上的血收拾幹淨了!”
就見拎了一具屍體、兩個頭顱的漢子随手扯下那青衫劍派弟子的衣服,把食肆前的地面擦得幹幹淨淨。
李惟清看着,對此嘆為觀止:“這地方總這樣嗎?”
“你好像并不害怕。”烏刃将一枚金塊揮手扔給酒肆掌櫃,說道。
于是李惟清轉過頭來。
他情不自禁地抿着嘴,鼻尖冒出幾點汗來。鬼市裏并不熱,他身旁還坐着一個渾身散發寒氣的烏刃,這當然不會是熱的。烏刃就看出,他并非全然不怕,卻也的确沒有在怕。
因為他的眼底沒有恐懼,只有一股隐含冷淡的釋然。
“是嗎。”烏刃慢吞吞地說道,“也許你并不适合學醫。”
李惟清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想了想,随口問道:“百馨坊的那封信呢?你已經拆開看過了嗎?”
烏刃奇道:“你不是第一個拿這種信的人,可一般他們都求我不要看信,最好也不要突然拜訪,因為他們都不想死。”停了停,他還是認真回答了這個問題,“你有沒有想過,是因為有人要救你,他不想我動手殺你。”
“或許就是因此,我才想讓你拆開那封信的呢?”李惟清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