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6 第十五章
◎“手下留情!”◎
“真的,方才我還又遇見了那個小叫花子。”趙平說道,“正被朗月清風樓那個老板追着,跑得可快,跟個撒蹄子的羊羔似的。”
那應該是張棋,可是他怎麽會有花伊的銀鈴?
崔曉拎着手上的破碗,跟趙平簡略說明了一下剛才發生的事,趙平就咧開嘴誇他:“喲,記性挺好麽,還能記得住人家碗長什麽樣。”
“還有半個時辰也就到了戌時,反正你也答應了這位蕭少俠幫他辦事,總歸也要去找上一趟那位張老板。”趙平補充道,“不是說那小叫花是張老板義子嗎,到時一并問問就是了。”
朗月清風。
今夜天色極好,崔曉與趙平施輕功腳踏各家屋瓦而行,卻瞧不見鎮裏有什麽行人,人煙稀少,與白日的熱鬧恰恰相反。崔曉提息疾行時要跟得上趙平速度,不敢說話,直至停于張洪堅院牆前,才深深呼吸兩次,問道:“你說,這鎮子裏人都哪兒去了?” “去山上寺廟看法會了吧。”趙平瞧着張洪堅院門外的鐵盆,随意猜測,“中元佳節,盂蘭盆齋。正趕上了,完事兒之後我且看看有無人家扔饅頭灑酒,餓了。”
“請你吃宵夜就是了,何必與餓鬼搶吃的。”崔曉撇撇嘴,說話時呼吸略微有點急促。無論如何,他的內功也不能說是淺薄,怎麽只跟着趙平使了段輕功,就無法将呼吸平複?
他是有些緊張。
對于綁人有些緊張。
想必任何人第一次幹這種事情,都會有些緊張。
窗戶開着。
火燭亮着。
張洪堅雖在門口放了鐵盆焚燒衣物、紙錢,看來卻對法會不大感興趣。或者,他是被何事絆住,無法參加?崔曉沒聽見小孩的聲音,看來張棋若非睡了便是不在。
張洪堅膀大腰粗、筋肉飽滿,雖說已顯富态,但趙平崔曉皆是習武之人,自然能看出他步伐穩健、下盤堅實,內功在身。白日張棋連滾帶爬時,趙平也看出他會武功,內功尚還淺薄,基礎卻打得紮實,約是有個好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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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裏同張老板打過照面後,崔曉忽然覺得,或許他是不怎麽壞的。
少年人的想法總是多變,事物也總是有不止兩面。
可同樣,約定便是約定。既然答應了,即便這件事情再令他兩難,也總是要做的。
崔曉與趙平從窗戶潛進張洪堅的卧房,不巧,他們二人剛一進屋,便聽張洪堅與另一名男子一邊交談,一邊緩步向卧房方向而來。
怎麽還有其他人?崔曉先前并未考慮此事,忽逢意外,還是叫趙平拽了一把,才與他一同躲入櫃中。
他們前腳剛關上櫃門,後腳張洪堅與另一人便一起踏入卧房。
“請,張先生。”
“不敢當,這次還要勞煩張老板一回。”
二人客套一番,走過一道屏風,便于櫃前落座。這櫃子本是用鎖鎖住,縫隙開的本就稍大,倘若趙平崔曉二人沒有一人一側地将這櫃子的門捉住,想必櫃門早就于這兩人面前大敞四開了。
只見張洪堅将視線移至櫃上本該落鎖處,打量兩眼,咦了一聲,崔曉不由得捏了把冷汗。
“可有何不妥?”另一人問。
張洪堅苦笑一聲,移開視線,說道:“沒什麽,只是這櫃子本是鎖住的,鎖上好些年了。想必是犬子頑劣,又将鎖卸下拿去玩兒了。”
崔曉緩而輕地松了一口氣,也不敢開口問趙平那坐于另一側的是何人,便一手仍扣着櫃門,勉力昂頭去瞧。
這一眼叫他大為吃驚。
因為那人頭上戴着硬腳幞頭,長着一張較圓方臉,着直袖圓領團花袍,革帶幾乎束不住他那圓腰——顯然與張洪堅張老板一模一樣,除卻聲音,找不出哪怕一點不同。
怎會如此?
怎麽會有兩個張老板?
崔曉屏息避于櫃中,與趙平對視一眼。這事說棘手也棘手,說不棘手也不棘手,就算有兩個張老板,就算他們要在這裏坐上一整夜,他與趙平二人同時出手,暴露前将其打暈的把握還是有的。
無論他們哪個是真的,反正崔曉只答應來此一趟,之後自可去放心尋他的師兄,從清水鎮再奔波半日便能去到清烨山莊,找他師父去。
趙平做了個再等等的手勢,示意他先別動。此刻事情顯然愈發有趣,他又怎麽會讓崔曉直接出手?
“事妥了?”一個張老板問道。
“妥了,鬼市于子時開,持此竹牌便可。”另一個張老板回答道。
他拿出一片竹牌來,遞給另一人,那人接過,便反複翻看一番。竹牌比人手稍大,模樣陳舊,一側雕出盤互交錯似龜甲又似龍鱗的凸起節片,一側以暗沉朱砂為墨,書寫而上兩個大字:鬼市。
鬼市是何處?
崔曉不清楚。
但他仍于此刻沖了出去。
因為就在坐于右側的張老板接過竹牌之際,一名少年持劍破門而入,揮劍直刺而來。
坐于右側的張老板雖手無兵器,卻霎時拍桌一震,擡手一拍,将震成碎片且飛于半空的瓷杯一掌揮向少年。這少年眼見收勢不及,将要殒命于幾片瓷杯碎片之下。
便是此刻,崔曉攜劍而出。他指尖一撚,将裹劍絹布散開,手劃兩三大圓,将少年護住,碎片悉數擋下。此後方才定睛一瞧——這少年居然是張棋!
“張棋!”坐于左側的張老板霍然起身,認出了少年,看來他才是真正的張洪堅。
坐于右側的易容之人哼了一聲,責問道:“張老板,這是你安排的餘興節目嗎?”
張洪堅冷汗倏然落下。
“為何出手傷人?”崔曉低聲問道。
“你難道看不出嗎,這人要害我義父!”張棋聲音表情急切,不似作僞,看來他真的如此認為。但以崔曉方才所聽所聞,顯然這二人至少應當稱作合謀才對。
“百馨坊本不允對非任務目标濫殺。”那易容之人喃喃,“但張老板,你不說,我不說,便沒發生過。”
他話音剛一落下,便霎時起身,空手而上。
他并非身無兵器,那雙肉掌就是他的兵器。
“手下留情!”
張洪堅的勸阻而至時,崔曉已揮劍而上。
這屋子屬實不能算大,崔曉唯恐誤傷身後那武功尚淺的男孩兒,不敢拔劍,只能且使劍帶鞘相格。崔曉人雖尚且年少,卻毫無畏懼之色,莽上七分內勁,與之肉掌相撞。
氣勁激蕩而出,竟然吹熄了火燭。
那易容之人顯是瞧崔曉年少,有些托大,一掌下去竟反而自己後退半步,叫崔曉得了先機。
有劍光忽至。
顯然不是崔曉,他未拔劍;顯然不是趙平,他未出櫃——居然是張棋,那少年劍路走得不好,力道也不大,反叫易容之人兩指一捏劍身,将劍向腋下扭身扯去。張棋不肯放劍,被這股大力一并拽着向那側踉跄,崔曉知其被制,更不能胡亂出劍,只能且向後疾退一步,再待時機。
張洪堅于此刻才抖着手堪堪将桌上火燭再度點燃,屋中方才又能清晰視物。
張棋的劍方要往自己脖子上割去。
張洪堅忙道:“手下留情!且留犬子一條性命!”
劍停住了。
那易容之人的聲音充斥了玩味:“哦?”
劍刃停在張棋脖子前。
男孩兒好像終于知道了怕,渾身僵住,不敢妄動。他的手臂被一股大力擰着,自己持着劍,橫在自己面前。
“他是你兒子?你真有兒子?”易容之人說道,“好吧。”他一撩腕,将張棋手臂反擰,劍自然便從張棋手中脫出,落入他手。
幾乎是毫無滞停的,他不持劍,一掌将劍旋推而出,向崔曉而去。他的易容不算高明,面部表情動得頗有些僵硬,可那雙眼睛卻明明白白十分直接地顯露出一股殘忍的快意來:“我很寬容,那麽就殺那小子吧。”
他這次可沒再如第一掌般托大。
崔曉抽劍而出,前翻一躍,并不與之硬碰。他身形靈活,幾步襲至易容之人身前,劍刺而出。他的劍雖快,但瞧起來也只能算是稀松平常,張洪堅在旁瞧了滿眼,只覺這位少俠的劍路雖能處處不露破綻,可也是沒有半點可取之處,雖然靈巧有餘,內功很好,玩心卻太大,居然虛招頗多,留出不少生路。
江湖中更多是生死相搏、你死我亡,下手狠辣之人居多,能于事後放人活路者少見,對敵之時便留出生路的人更是鮮有——而這樣做的人,大多數都死了。
他只覺得這位少年在江湖走不長遠,不知不覺已滿眼可惜。
張棋看不出這麽多門道,他已被易容之人推在一旁地上,半晌也沒能爬起,呆呆地瞧着二人對招。
忽地,崔曉又向後疾退而去。
易容之人指縫中赫然閃出一點寒芒,複又收回,瞧不出是什麽奇兵怪器。崔曉一笑,總算是試探出了此人兵器。
崔曉錢袋被其劃破,兩樣東西從中掉落出來。
一樣砸落時聲響沉悶,一樣輕飄飄的悠然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