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2 第十一章
◎李惟清正盤算着一件事。◎●
馬車只剩一匹馬來拉,速度自然會慢上一些,何況車上雖少了一名女子一名孩童,卻又多了一個渾身酒氣的老頭兒。
趙平拎着那看起來就很昂貴的衣袍,甩在車座上,将其坐在了屁股底下,也不嫌棄上面全是泥點。不知為何,趙平在李惟清縱容崔曉叫他師兄這件事上似乎感覺十分稀奇,也不知奇的是他們二人一點也不像師兄弟,還是桓溫佘能有兩個徒弟。
崔曉與趙平已經鬥嘴鬥過了幾個來回,盡是些沒什麽營養的廢話,只提神醒腦圖上一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崔曉需留神趕馬,漸漸的話便少了,半晌回不了一句,趙平嫌他這樣搭不上話,也不說了。
李惟清正盤算着一件事。
他想,這個時辰,烏刃大概已經知曉那所謂“蓮香”是他騙人的伎倆了,那麽他會不會提刀殺來?
這也不能怪李惟清,他來徐城來得匆忙,走也走得匆忙,包袱裏除了醫書就是些亂七八糟的小玩意,連瓶傷藥都沒備。蓮香此毒制作複雜,又不常用,誰會沒事揣在身上?那枚香囊是他在空谷時圖好玩做的,拿給鐘魚也是哄她開心,恰巧正用上了。
不知趙平與烏刃的武功相較如何。
“先生究竟是要去何處?”他盤算着開口問道。
“唷,半天沒說話,我還以為你小子一會不見就啞巴了。”趙平驚奇道,言辭裏不乏刻薄,“也不知道桓溫佘怎麽教的徒弟,一個武功不怎麽樣,一個幹脆就不會。”
李惟清毫不介意,措辭依舊得體:“不瞞先生,我與崔師弟二人要去清烨山莊救人。若是不同路,怕耽誤了先生行程。”
聞言,趙平哼哼一聲,粗魯駁道:“屁話。”他将腳也踏上那已經髒的不能再髒的衣袍,又将胳膊搭在膝蓋處,将李惟清擠得幾乎沒地方坐。
李惟清的視線轉到白底墨紋的衣服上,注視良久,忽然說道:“先生這是監安司的官服?”
趙平聞言沉默片刻,表情古怪,挑起一邊的眉頭來。他拿眼睛上下打量李惟清幾遍,詫異的好似遇見了稀奇玩意:“……把那滿嘴的先生去了,嗨,還沒你那師弟有趣。”
“趙大哥。”李惟清從善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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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平像是一下子被澆熄了嗆聲地興致,擺擺手道:“你還真是……罷了。”他眼珠子一轉,瞅崔曉兩眼,便又說,“我來找我的劍,又幹你們何事,清烨山莊前不是有處小鎮?就去那裏。”
這顯然是現編的托詞。
李惟清沒想太過探究,只随口問道:“尋劍?這事不是已托了崔師弟去辦嗎。”
“怎的,托了旁人老子就不能自己找了嗎?這樣找,豈不更快?”趙平嘿嘿一笑,一拊掌,大聲問道,“你們帶着的那個殺手和小崽子呢?他們哪兒去了?”
殺手已經快馬加鞭,趕到了百馨坊坊主身邊。
烏刃站在一處石亭內,稍垂着頭,盯着自己腳前一寸。
他的身側有一張擺着竹笛的石桌,石桌後坐着一個女人。
這名女人只略施粉黛,眉眼都不過多修飾,發髻也梳得随意,可僅僅端坐在竹椅上,無甚表情,仍能讓人覺得她就該是溫婉、柔和的恬靜女子。
她坐的竹椅卻有些不常見 非但在下端延伸出一塊供人搭腳的踏板,一左一右兩側還添了兩個碩大輪子,此刻正讓兩塊木板卡住,穩穩停留于原地。
再過些時日就是處暑,夏末的夜晚氣溫漸冷,恰适宜于庭院久待。這處安靜得很,涓涓流水細響清晰可聞,瓦 片不時被踏動的聲響也猶如敲冰戛玉,聽得一清二楚。
未見如何發力,烏刃指尖一彈,半枚碎金塊激射而出,正中來襲者膻中穴上,甚至挨不到石亭半分,一息間此人便驟然倒下。
石亭前竟已有十來具屍體,均不見血。
“叫你出手了嗎。”鐘慕依是沒什麽表情,言語也沒有太多起伏。可只要她端正地坐在那裏,就沒人會指責她不近人情。
“屬下僭越。”烏刃仍垂着頭,背着手,如是說道。
這樣的對話也已經有十來回了。
他來時,鐘慕本在吹奏竹笛。可自從知曉他的面具被古巧斬為兩半,鐘慕便放下了竹笛,安安靜靜地盯着庭院發起呆來。随後紛沓而至的襲擊者每來一次,烏刃便要陪鐘慕重複一遍以上的行動與對話。
烏刃不得不擅自開口,補充道:“方才,已是屬下手中最後一塊能當做暗器的東西了。”
倘若再來人,他便只能動刀了。
但鐘慕不喜歡血,也不喜歡有人在她面前亂動。
鐘慕開口了:“這些可都是曾經的坊中好手,可他們都被古巧說動了。”
“他們都不願再跟我。”鐘慕好似憂愁地嘆了口氣,聲音緩緩的柔和起來,“只因為我要毀簡令,要與桓溫佘作對,怎麽辦呢?”
“你也是不想與桓溫佘作對的。”将手撫上石桌,鐘慕拿起竹笛,說道。
烏刃眼皮一顫,沒有應話。
她豎起竹笛,動作輕柔地敲了敲石桌,動作端正舒雅,那笛子卻驟然裂做碎塊,落在地上。
“沒關系。”她說道,“将鐘魚帶回來。倘若見到桓溫佘,就殺了他吧,烏刃。”
鐘慕喊他回來,難道只是為了吩咐這樣一句話嗎?
當然不是。
可她忽然不想多說了。
烏刃面向鐘慕,可他的目光卻依舊停留在地面上,因為鐘慕也不喜歡有人盯着她看。
“去吧,面具壞便壞了,不必再戴。”鐘慕稍稍昂頭,說道。烏刃便沉默着跨出幾步,俯身将竹椅輪下的木板收起,鐘慕便自行轉着輪子哼着小曲兒,離了石亭。
自下過這個命令後,她的心情好似又忽地變好了。
烏刃的視線停留于石桌之上,好似是在發呆,可那眼神卻十分專注,讓人拿不準他是否在看些什麽。烏刃停駐片刻,方才離去,随後石桌竟由先前鐘慕所敲位置為起始點,寸寸崩裂開來。
崔曉掰開了一個冷包子。
他餓了,少年人總是餓得很快。這包子可不是在驿站時拿的,而是趙平帶來的——先前那幾個包子,被花伊一并帶走了。
這包子當然不太好吃,又冷又硬,有幾處還濺上了泥。但人餓起來哪兒會顧及這些,何況崔曉平時也不介意,拿手搓搓将泥點兒都摳下去,将就着也就吃了。
天已逐漸亮堂起來。
昨夜崔曉将馬車停至路旁,睡上了一覺,也叫馬兒歇一歇。他一醒來,便見李惟清又在瞧他那醫書,恰巧自己肚子也咕嚕嚕地叫起來。二人這點兒小聲響讓趙平哼哼兩聲,一個翻身也坐起來,不知他裝睡了多久。
時至此刻,他們已又行在了路上。
崔曉啃着肉包子趕車,诶呀驚叫一聲,忽地瞪圓了眼睛:“今日是七月半!”
“小崽子一驚一乍!那又如何?”趙平叫他駭了一下,一口酒嗆在喉口,怒而咳嗽道。
“三日內諸州百姓禁止宰殺漁獵。”崔曉扁了扁嘴,“清水鎮最出名的就是清蒸草魚,我可還沒吃過。”
氣得趙平又灌了一大口酒。
李惟清坐在一旁,笑道:“先前可沒看出趙大哥如此嗜酒。”
豈止,那間小屋簡直找不出一丁點有酒存在的痕跡。屋主人也不像嗜酒,東西擺放規矩整齊,倒像曾是行伍之人。
“先前老子就知道你小子眼尖。”趙平粗犷地拿起先前被他墊在屁股底下的那件衣服,抹了抹灑出去的酒,盯李惟清一會兒,忽地咧嘴一笑,“你不是去救人嗎?救誰?怎麽不緊不慢的。”
“……既然趙大哥在這兒,我也沒什麽可急的。”李惟清悠然答道。
這個答案奇奇怪怪,怎麽趙平在這兒,他便不急了?不過李惟清的确未曾急過,哪怕他說自己要去救人,可只是去找師父的崔曉都要比他對去清烨山莊這件事更為上心、急切。
崔曉仍在念叨他的清蒸草魚。
趙平似乎也沒放在心上,将那昂貴衣袍卷成一個團,随手丢在腳邊,漫不經心地開口:“若是不急,不如先找找春雨劍。”
“唉。趙大哥找趙大哥的,崔師弟找崔師弟的。這樣找,豈不更快。”李惟清說道。
趙平嘴角一抽。
過了半晌,他才又說道:“你們知道九刃教嗎。”
李惟清搖了搖頭。
他不知道,崔曉知道,但崔曉沒有開口,他想正好聽聽趙平要如何說。
“就這樣,兩個初生牛犢也敢現在去清烨山莊。”趙平好像一會兒不諷他們兩句就不大舒坦,眯着眼睛說道,“九刃教麽,其中有人可與晏儀蕭有大仇。近日又恰逢他獨女晏婷芸要嫁,要說仇家不去給他添堵,你們信嗎?再說,江湖都傳九刃教較之百馨坊要殘虐無道得多。雖然它倆都臭名遠揚,那百馨坊好歹也不過是個殺手組織,拿錢辦事。九刃教卻只憑教主意願和個人喜好為禍四方,你們對此不甚了解,卻還敢去?”
“依趙大哥所言,那麽此時清烨山莊也一定聚集了無數江湖好手,只待除魔衛道了。”李惟清靜靜聽來,也毫無懼色,随口說道。
趙平的酒壺已經見了底,任他再倒也倒不出哪怕一滴來了。他悻悻将木塞堵好,才說道:“嘿,能指望這個,那是沒真見過九刃教那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