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3 第十二章
◎崔曉反問道:“這是從哪兒來的?”◎
“這麽說,你一定見過他們,也很了解他們。”李惟清道。
“大部分的江湖人都很了解他們。”趙平說得很平靜。
他的話語中沒有分毫對于魔教的憎惡,也沒有任何高談闊論他們做過些什麽的想法,更無半厘匡助正道的念頭。
甚至也沒有一丁點兒醉意。
他喝了那麽多酒,卻灌酒如同飲水,像是酒對他來說,除了解渴并無他用。讓喜酒的富人來說,這是在溉田;讓貧苦的窮人來說,這是在浪費。
浪費錢財。
倘若喝酒卻怎樣也喝不醉,那他為何不去舀兩瓢水來喝?
李惟清說:“我先前不是江湖人,自然不知。”
“怎麽,難道江湖人還分先來後到一說?這個詞語莫非能當做條線,擋在腳前,只要不越過,就不算是江湖人嗎?”趙平沒有醉意,沒有醉态,可一番話卻忽然說得形如醉漢,左支右绌、詞不達意。他是故意的,好像總想伺機激怒李惟清,讓這個做派過老的年輕人流露出點兒年輕人的情緒來。
但李惟清依然是平靜的,一直如此。
崔曉忽然插嘴:“照這麽說,豈不是誰都能自稱是江湖人?”
“唉。”趙平好像恨鐵不成鋼地搖頭晃腦,“江湖人又怎麽了,左右不過是個稱呼。有人拿着俠客名頭招搖撞騙,也有人隐姓埋名不圖感謝,你拿什麽去定義江湖人?”
他沒喝醉卻裝出醉酒語調,好哄兩個年輕人多唠兩句,可卻沒有人再同他搭茬了。
因為清水鎮的輪廓,已經出現在他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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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行五十裏,翻過紫金山,便是清烨山莊所在之處。
趙平說,他們要先好好吃上一頓午飯,再好好轉一轉清水鎮。否則既吃不到草魚,又沒好好瞧瞧風景,就相當于從沒去過。因此,更因為李惟清也認同這番道理,縱使崔曉急着想買點幹糧就趕路,還是被扯着閑逛了一通。
清水鎮的名字沒有叫錯,近處山上蜿蜒而下一條溪流,正好将整個鎮子圍繞其中。這水塘很深,深到需要立上護欄,以防有人跌進去,這水又太清,清到令人覺得游動的魚兒觸手可及。
他們先是粗略走過一圈,又去尋了酒樓。
清水鎮上的酒樓有一個風雅的名字:朗月清風樓。
可老板行事作風卻不大雅觀。
他們剛走至酒樓門口,就見一個蓬頭垢面、衣衫褴褛,約是個乞兒的小男孩正掙紮着,被兩名看場子的大漢一左一右架出朗月清風樓,摔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土。
這一下估摸着摔得有些狠,聲響不可避的略大。這街也算得上繁華:酒行、米行、成衣行等一應俱全,除卻肉行暫且關了大門不做生意,從吃食購衣到操辦兇禮的皆有。
在這樣的街道中心開的酒樓,附近的人一定不會少,客人想必也很多。
可沒有人關注這名乞兒,就好像他們已經看過這一幕很多遍。
一個破碗摔在乞兒面前,竟沒有碎。酒樓老板挪着他沉重的身軀,停在了酒樓門檻兒前,不往外踏一步。他的右手拇指上套了一個銅鎏金的扳指,此刻正用那只手趾高氣揚地指着那跌坐在地面,半晌起不了身的男孩兒,卻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重重哼了一聲,自個兒晃晃悠悠又進了酒樓去。趙平與崔曉聽得他暗聲道:“好好的生意......!”
趙平好像起了興致,不知是對眼前這件事,還是對可能會有的美酒:“我要進去買酒。”
崔曉感到奇怪,瞧他一眼:“自己去就是了,強調一遍做什麽。”
“你們又不急,和我一起。”趙平說道。
“我很着急。”崔曉掰着手指頭,一一算道,“既然答應了,總不會食言。待我找到師父、确認鐘魚安危、拿到木牌之後,再找劍也不遲。”
但他很快就不想這樣說了。
因為他在擡頭時,看到了他的木牌。
就是那塊先因他起了玩心從而讓李惟清仔細看過,又叫花伊撿到,一直拿來當作要挾,還未還他的木牌。
牌子在一個錦衣少年手中。
說是少年,因為他的聲音、面貌、身形,都像個少年,可妄自确定一個人的年齡,總是不那麽靠譜的,何況酒樓老板對他的态度很尊重。能讓這樣的人尊重的人,假如不是有錢、有權,那麽他就至少該很有名望。
有名望的人通常不會太過年輕。
他們距離酒樓已經很近,李惟清也能看到,他忽然說:“他的那件衣服。”
“什麽?”崔曉挪不開視線,可還是忍不住問道。
“是上好的錦緞做的。像這樣的料子,蒲州最好的成衣行,一整月也只出兩匹。”李惟清不緊不慢地答。
這兩句話的功夫,就見那錦衣少年遞了酒樓老板一塊分量很足的金餅,酒樓老板又向他耳語兩句,少年便收了那塊木牌,站起了身。他遞東西的舉止十分隐蔽,倘若不是崔曉十分注意,可能也是看不見的。
富貴人家總喜歡帶着家仆走來走去 ,可這少年卻是一人獨行。
這下不用商量,趙平與崔曉倏時就要跟上這少年,但他們也沒忘記,身邊還有個不會武功的人。
不會武功的李惟清見他們二人一動後又止住動作,眨眨眼,自覺說道:“我去街頭藥鋪待上一會兒。”
以趙平、崔曉的輕功,跟上一個人似乎不是什麽難事。
錦衣少年腳步拖沓、動作微小,好似能向前挪就懶得多擡擡腳,腳下聲音分外明顯,甚至不像個習武之人。可他的速度又很快,比一般人正常走路還要快上幾分,就像是同樣的一步,他卻比旁人能挪得更遠。
二人跟着錦衣少年,看他繞過一座兩進院子、穿過兩所馬廄、越過三處水井、轉過四個街頭、跨過五餘次別人家門口擱置的鐵鍋。
他依舊是懶得幾乎貼牆行走,起先邊走邊唉聲嘆氣,到後來,連嘆氣都懶得嘆了。既然懶得走這麽多路,又是何苦繞來繞去?
崔曉稍一愣神,眼前的目标便倏然不見蹤影。
——人呢?
他急忙左右找尋,卻叫趙平扯了一下領口,視線對上一處街角。
轉過街角,崔曉便又看見了那個少年。
他正好整以暇地靠在牆壁上,臉對着崔曉與趙平,表情是懶散的,可唇角卻略微向上翹着,好像是一副天生的笑面。
除了木牌,他手上還拿着一柄劍。
那是一把很短的劍,鞘十分厚重,柄也非常寬,乍一看,好像兩柄劍合在一起似的。
他的手上是什麽時候多的那把劍?
崔曉不知道。
誰也沒有必要對此解釋。
因為崔曉的眼睛只盯着那塊木牌,趙平看得見,那名錦衣少年自然也知道。
他饒有趣味地擡起了一半的眼皮,聲音裏也彌散着一股懶勁兒:“你們是來找這塊木牌的?”
崔曉反問道:“這是從哪兒來的?”
“買的。本來只是看這牌子上的字隐含刀意,一時好奇罷了。可既有人為此找來,我就更有興趣了。”錦衣少年懶散地又說了一長段話:“正巧有一些很有必要卻又令我犯懶的事情。嗯……崔曉是哪位?哪怕不是你們二人,想必你們也認識。替我做件事,我就将牌子還他,直接同意最好,要是不呢……”
錦衣少年捏着那塊牌子,好似立刻就要用力。
倘若李惟清在這裏,那麽他一定會帶着那副溫和的語氣、表情,同那少年探讨——不如買下來如何。
崔曉有點兒挫敗,這牌子簡直像是成了旁人要挾他的統一手段。略有的不甘唆使他問道:“既然如此,也該通報下名號吧。難不成接下來要用‘喂’、‘那誰’來互相稱呼?”
崔曉指指趙平:“崔曉。”又指指自己:“趙平。”
“噢。”那人幾乎是有氣無力地發出了一個音節。
這人也忒懶了,好像連擡一下眼皮、挪挪位置都欠奉。但也有一件事不知能不能稱得上好——他也懶得繞彎子、說假話,更懶得去拔那柄造型有些不同尋常的劍。
錦衣少年靠着牆,聲中好似習慣般的帶有些笑音,懶懶地應答道:“好吧。我叫蕭九華。”
清水鎮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