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0 第九章
◎反而是崔曉問出了一個問題:“花伊,花家小少爺呢?”◎
車行實際算不上大,堪堪容納十餘人鬥作一團已是極限,崔曉沖進去時場面着實混亂。
一撥人衣着甚為眼熟, 與先前花伊安排的商隊之人相像,另一批人則以黑巾蒙面,好似見不得人。
奇怪,不必細看,便能看出那幫黑巾蒙面之人鬥得敷衍,只出工不出力,反而是那幫商隊的,頻頻纏鬥而上。
本身崔曉只需奔至後院尋到馬車縱馬而出,可他偏生是個愛管閑事的,趁亂鬥激烈,他持劍而入時竟無人發覺。
周遭人拳腳可不長眼,老板鐵青着一張臉窩在角落不敢動彈。崔曉便提氣屏息而行,只是剛一湊近,他就忽然擰起了眉毛,驚詫道:“怎麽是你?”
這老板上半張臉與下半張臉竟完全不是一個膚色,液體正順着頭發滴滴答答淌在地面。眼下各有一顆痣,一雙美目動人,不是花伊又是誰。
先前崔曉還腹诽這老板臉色甚怪,一會瞧着青一會瞧着白,原來如此。
沒等花伊回答,他又小聲笑說:“早聽師父說過,你那易容功夫雖幾乎毫無破綻,卻獨獨怕水,哎,你怎麽在這兒。”
見花伊翻了個白眼,既沒動彈也沒回話,崔曉以為她不愛搭理這些廢話,便正正神色,問出正事:“且不聊這些,這兩幫人是怎麽回事?”
可花伊仍是不答。
崔曉像是這下才覺出不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掌心貼上對方背脊,運出內勁,強破了點穴。崔曉嘻嘻笑道:“你這可得好好謝謝我,哎,你要不要先找水洗把臉。”
這下花伊可能動彈了,只見她拿手一遮,不知使了什麽手法,僅剩一半的易容便消失不見,花伊恢複了自己本身的相貌。
“那幫遮上臉的,是百馨坊。”花伊簡略說道。
原來崔曉幾人從徐城跟着商隊而出時,花伊便已從另一條更為偏僻的捷徑繞到青橋鎮上,一個人縱馬馳騁,速度當然要快些。而商隊中那幫花氏的人的确是花伊安插其中的,行至半路他們便發覺崔曉幾人不見,便于青橋鎮這條必經之路尋了理由離了商隊,正好與先一步來到鎮上的花伊彙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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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兩個時辰前,那時花伊便已易容成了車行老板。
“車行老板也是你的人?”崔曉挑起眉頭,訝然問道。
花伊都懶得回答這個問題,幹脆地伸出大拇指,指了指後院。她也不管崔曉是理解成把車行老板埋了還是綁了,便又唾棄道:“百馨坊這幫人由古巧帶隊,那老尼姑一出手就狠辣得不行。若非你花姐姐我早有些預感,知道他們要找鐘魚必定要留下活口,又為了保險提前讓這幫人在盈滿樓飲了下藥茶水,可就不是這般情境喽。”
崔曉聞之一怔,仔細看去,果然那班花氏武者動作僵硬,受傷也不見有絲毫遲鈍,個個力道大致能将他們自己的骨頭一并折斷,身上傷口看起來足以致命,卻沒人停下。
花伊伸了個懶腰,又道:“出去再說別的,先尋輛馬車。”
車行外只有李惟清與鐘魚二人,連個看熱鬧的也沒有。
李惟清見鐘魚緊張得手心冒汗,小嘴抿得死緊,正小獸般半俯身子警惕地環視四周,不由得就想叫她放松些。他想了想,問道:“花伊為何叫你去清烨山莊?”
他出聲這般突然,叫鐘魚緊攥了他手指一下,略有痛感。但鐘魚騰出些時間來思考,果然瞧着放松了些,她說:“花伊姐姐說清烨山莊安全,而且如果我去,或許還能救一個人的性命。”
李惟清垂下眼簾,蹲下`身去,說道:“我也是要去救人。”
“花伊姐姐說,能救人的人很厲害。”鐘魚昂頭,小孩兒眼睛清澈的李惟清能夠一眼望進去,濕淋淋亮晶晶的,總讓他想起自己小時經常見到的一只小狗。
那是只別人家養的病狗,但生得好看,不叫也不咬人,最後被他與桓溫佘帶去了府上,已經記不清模樣。
“你還說過這種話呢!”少年人的朗聲大笑随着風飄至耳畔,李惟清一擡頭,便見一輛車輿插進了幾把刀的馬車正直沖他這個方向而來。手拉缰繩的正是崔曉,他的身邊站了位女子,看身形衣物分明該是車行老板,可一動四響的銀鈴聲又使她的身份昭然若揭。
“上來。”花伊站在車上,向他們伸出手。
只是一個晃神,一股大力便借着相握雙手将李惟清與鐘魚拉上了馬車。花伊以奇特的眼神掃了一眼李惟清,咦了一聲:“你真的不會武功啊?”
這話說得像人人都該會武功一般。
鐘魚撲進花伊懷裏,叫她一把接住。李惟清不适時的有些想要幹嘔——方才拽他上馬車時,花伊稍出內力試探,擾得李惟清胃裏翻江倒海,他沉默兩息,才坦然地搖搖頭:“真的。”
花伊一手托着鐘魚,與李惟清走入車廂,崔曉自個兒趕車,也沒工夫搭理他們。李惟清探頭一看馬車後,方才錯落雜亂的馬蹄聲果真綴在其後,兩名蒙面男子正縱馬追逐。花伊瞧他嘆氣,便随口問道:“萍水相逢,交情不深,崔曉怎麽肯這麽護你的。”
“尚義任俠麽,好事。”李惟清拍拍一直未離身的小包袱,竟當着花伊的面抽出一卷醫書來。花伊探頭看去,只見其上手寫四字:外臺秘要。
花伊饒有興趣,見他當真在如此颠簸的馬車內也能看進去書,不由得問道:“有敵當前,還有心情看書?”
“我又不會武功,慌有何用。沒準兒他們一會兒追不上,就不追了呢。”李惟清答道。
仿佛是映照他的話語,錯落追逐的馬蹄聲果真停在了青橋鎮裏。
這個馬車非但沒有簾子遮光,也沒有任何內飾,要說裝飾,怕是只有車輿外砍進木頭裏的幾把刀了。這些東西着實有些引人注目,花伊将鐘魚到座位上,半個身子探出車外,手指一伸一收,便見那刀如自己飛來般落入她手。
細絲纏繞在刀柄上,于陽光下閃着黃綠色的微光。
馬車的速度逐漸減慢,花伊雙手剛待發力,好将這些刀“物歸原主”,卻叫崔曉制止。他向左側身,偏着頭,朗聲笑道:“花伊姐姐,師父可教我,手下有時需容情。”
“桓溫佘那老狗,該教的不教。”花伊哼了一聲,竟也作罷。
随後她坐下,倒也安靜下來。
倘若花伊不說話,只看那張臉,無人不會以為她是哪家嬌生慣養出的大小姐。雖崔曉先前總老妖婆、老妖婆的喊她,可實際她也不過比崔曉大上個五六歲,較之李惟清相差無幾,崔曉叫聲姐姐應才正好。
花伊有動作時,李惟清便擡起了頭,恰正看清了那手細絲取劍。他認得的武功兵器寥寥無幾,還多是在空谷時才認識的。偏偏這一手細絲他便認得,卻并非因其是什麽神兵利器。
“天蠶絲竟也能灌以內力嗎?”他問道。
“自然。”花伊睨了他一眼。
鐘魚似是好奇,便伸手撚起刀柄上的絲線,揪成一撮,拿到眼前瞧看。盈綠光澤随着鐘魚的動作于其上微微閃爍,只是這天蠶絲太少,除了柔軟覺不出什麽手感。鐘魚這邊已玩了起來,而李惟清卻好像除了這個問題之外,對這絲線再無其他興趣,複又低頭去看他的書了。
反而是崔曉問出了一個問題:“花伊,花家小少爺呢?”
花伊一聽,便知曉鐘魚已将真實名姓說與他們,倒也不去隐瞞,只輕描淡寫道:“花弘早死了,誰能在百馨坊手下讨得生路?”
誰說沒有?這馬車上的幾個人,可不都是見過百馨坊的人而還活着的嗎。
百馨坊有個奇怪的規矩——一旦将單子接下,便要與目标修書一封,标明時間、目标姓名,好似一碟判決書。按理說這樣只會增加對方警惕,對于暗殺并無益處。可即便這樣,他們仍能從未失手,于江湖屹立。像這樣頻頻敗事,乃至于內鬥,可以說是聞所未聞。
“要這麽說,明日可就是七月十五了。”崔曉道。
花伊冷笑:“你又并非不知,西川花氏早已沒了花伊這個名字,理當禍不殃我。百馨坊信函上只提及二十五口,家仆都逃得一幹二淨,他們這一單已經結了。”
二十五口?崔曉打聽消息,江湖上只道西川花氏無一幸免,還真沒誰給出這麽确切的數字。
李惟清一心二用,且邊看醫書邊聽着,此刻便插嘴說道:“我們在路上遇見一名刺客,又遇上了百馨坊烏刃,可都是沖着鐘魚來的。”
講到這裏,幾人便下意識去看鐘魚——只見她手上扯着花伊袖角,頭歪在李惟清身上,居然是在颠簸的馬車中又睡着了。花伊又沉默安靜下來,她看着鐘魚的臉,有那麽一瞬的晃神,嘴角略帶了諷意。
“看在桓老狗的份兒上,且不瞞你們。知道簡令吧?”花伊将聲音放輕,好似是怕吵醒了鐘魚。
李惟清默不作聲,聽崔曉說道:“知道,一塊兒據說拿了能一統江湖找到寶藏什麽什麽的牌子嘛,傳了已有近十年,可誰也沒見過影兒。”
“簡令不止是一塊牌子,你師父沒告訴過你?”花伊的目光移至鐘魚左臂,微微颔首,令還未梳起的淩亂頭發遮在眼前,擋住了她的表情,“簡令共有五塊。他們追殺鐘魚,便是因為其中一塊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