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9 第八章
◎可烏刃為何一直盯着店掌櫃看?◎
行進速度比趙大鵬說的要快上許多,頂多半個時辰,他們便得以見到不遠處的青橋鎮。崔曉遙望,只覺得肚子又咕嚕嚕地響了起來,一上午只吃了兩個包子,他又有些餓了。鐘魚也餓了,小孩兒總是餓得快,何況她連番受過幾次驚吓。
“趙大哥,這鎮上可有食肆?”崔曉扭頭一問,卻見趙大鵬有幾分猶豫。
這問題又有何難?
趙大鵬說道:“幾位有所不知,我常往來村裏鎮上送些蔬菜。大約是從四五日前,我也說不準是哪一天,鎮子上的食肆便叫一幫江湖人給占了。”
“他們占便占,我們只吃些東西,不會多生事端,趙大哥放心。”李惟清溫聲說道。
鎮子上只有一家食肆開着門。
這食肆的名字倒也随意,開在青橋鎮,便叫青橋食肆。
李惟清面向門口,崔曉與李惟清面對面,身旁坐着鐘魚。這小孩今日沉默得緊,只悶悶吃東西,怕還是昨夜有些吓到了。
崔曉點了蒸餅,李惟清要了胡麻餅,給鐘魚點了碗馄饨。烏刃什麽也沒要,見他們幾人坐在店內最裏處,便在門口尋了張桌落座。這人怪事怪言半日下來就已有了一籮筐,不吃飯也不算什麽,崔曉嚼着餅,有吃的在手,又隔得遠了,也暫時不去找話。
與趙大鵬說的不同,這食肆裏最像江湖人的就一個烏刃。
可烏刃為何一直盯着店掌櫃看?
崔曉原以為那掌櫃的有何奇怪之處,但自己細細瞧了,只覺并無異樣,是再正常不過的平頭百姓。直至鐘魚都将馄饨全塞進嘴裏,鼓着腮幫子将最後一口咽下,店內都并無任何異常。
他覺得大概只是這人又犯了什麽毛病,便沒與李惟清說。
李惟清不會武功,對于視線或聲響自然沒有習武之人敏[gǎn]。崔曉雖常年習武練得耳聰目明,可暫時空有外功,他也比尋常人覺察得遠不太多。鐘魚尚年幼,便是能聽見,也不會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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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只有烏刃一人察覺,這食肆外來了兩個習武之人。他卻暫未出聲,一是未知其人身份,二是他瞧着食肆掌櫃頗有幾分眼熟,像是百馨坊安插的下線。
若是如此,他便不該聲張,也不能叫人看出鐘魚是何人。
但任何事情總是容易發生在意料之外,無論在哪裏,江湖、戰場,抑或是朝廷,敵知己而己不知彼的事情太多。烏刃在上述情景都走上過幾回,現在遇上一次也并不算倒黴。
是一輪扁擔,倏時砸至他面前。
這扁擔并非什麽好木料,不過是尋常百姓所用之物,因而未引起過任何人注意,也因此,它直直砸去,便如抽絲剝繭般崩裂開來,露出其中一點赤色——這其中居然藏了把窄劍!
烏刃抽刀一橫,剛剛格住,便見掌櫃向李惟清一桌撲去,心道不好。他立時出掌,推了身後木桌一把,使之翻飛而起,将掌櫃砸了個人仰馬翻。
這一番變故,比之先前崔曉經歷的任何一場都要突然。他下意識地搶先護住鐘魚,擡頭一看,只見李惟清才慢條斯理地塞好水壺,仿佛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一位飒爽少女正持上那赤色窄劍,同烏刃冷冷對視。
她看起來尚小,年紀與崔曉差不多大。
随即,忽有年邁老者的呵呵笑聲忽然響起,那聲音慈祥卻飄忽不定,叫人分不清這人究竟在食肆內還是外。烏刃剛剛收掌,聽了這笑聲,忽地向後急退,直至李惟清幾人一桌旁才堪堪停下,可他的鬥笠與面具仍是成了兩半,落在地上。
這一切不過是在幾息間,崔曉恰正轉頭要看是何變故,恰巧看到烏刃面目。
烏刃皮膚實在是蒼白,顯出一種病态。他的臉上有十分顯眼的兩道疤痕:一道極長,自右額頭穿過右眼,一直劃過鼻梁,延伸到左下颚。另一道與之在左臉相交,一頭險險觸及左顴骨,一頭劃過嘴唇。
倘若能夠抛去這兩條傷疤,他長得着實不能算差,五官立體,輪廓硬朗。可這兩道傷疤雖然不算過分猙獰,但也着實說不上哪裏好看。
他的幾顆牙齒被殘缺唇緣暴露在外,正緊緊咬着,神色嚴肅又刻板冰冷。
崔曉恍然大悟,終于知道了為何烏刃右眼轉動不敏。
李惟清擡眸一瞧,便看出這人正在惱怒。卻不知他怒的是誰?顯然不會是剛收起水壺的李惟清,也不會是尚無內力的崔曉,更不會是被吓一跳的鐘魚。
他們順着烏刃視線看去,只見食肆門口多了一名打扮得英姿飒爽的姑娘、一名慈眉善目眯眼笑着的老尼姑。這二人瞧着倒像是正派人士,先前烏刃那句話說得也極輕,除了張瑤古巧二人怕是無人聽到。
但他們很快便知道,這二人居然也是百馨坊的人。
因為古巧呵呵笑着說道:“鐘慕太過糊塗,她來當坊主,是要葬送百馨坊。”此前,她還尚且像個和藹可親的老人,但她說完這句話時忽地睜開了雙眼,任誰都能從中輕易看出一股陰詭狡詐來,“不如貧尼來拼好簡令,換個名正言順的坊主。”
崔曉懷中抱着鐘魚,一時間想不出該如何行動,卻在古巧說話時叫烏刃暗暗于背上擊了一掌。他此番動作極小,崔曉都未曾反應過來,于數十步開外的二人自然也注意不到。
這一下簡直不明不白,崔曉猛地擡頭剛要嗆聲,卻驚詫的一怔——這一下是給他将穴道沖開,将點穴解了。
李惟清縱使不會武功,可看崔曉整個人突然透出的精氣神也能猜到幾分。他思考得極快,幾乎瞬時便得出結論——烏刃想他們先帶着鐘魚快走,烏刃的任務,怕是讓鐘魚活着比将她帶回百馨坊更為重要。若非如此,殺手又怎麽肯将煮熟的鴨子放手?
思及此處,他便站起,略一拱手道:“既然是諸位私事,我等便不多叨擾。”
他們與烏刃分了極遠的兩桌坐,門外二人當然不會知道他們與烏刃有何關系。食肆內的客人該跑的跑,該吓暈的吓暈,唯一一個能指出他們的掌櫃還被桌子壓着,沒能掙紮出來。
此刻,雖稍慢些,但崔曉也想明白了個大致。反正他只是要與李惟清、鐘魚二人去清烨山莊,此刻不正是個帶鐘魚從烏刃手下溜走的好時機?于是他不用李惟清示意,便也站起,抱拳笑道:“叨擾叨擾。”
可待二人行至門口,張瑤與古巧卻并不讓步。∴
鐘魚将面孔埋在崔曉懷裏,古巧見不到,但小孩的身量做不得假。
“貧尼見幾位小友面善,覺得有趣極了,不如都留一留吧。”古巧不說留的是什麽,又将雙眼笑眯,伸手成爪便要去捉崔曉攬着鐘魚的手臂。卻見崔曉運起內勁,腳步一閃,仍是笑容以對:“不善不善,叨擾叨擾。”
古巧顯是沒想到會叫崔曉躲過,稍怔一下,入店時她分明仔細看過,這人并無內功在身才對,也不知為何這少年突然會了武功,可這并不妨礙古巧再度伸手留人。
崔曉雖仍以笑臉相對,可背後卻冷汗淋漓,他知先前能躲不過是這尼姑存了輕敵之心,他雙手抱着鐘魚沒法拿劍,地方又窄,下一抓恐怕是難以躲過。
只聽“锵”的一聲,人手肉爪與刀相撞,竟然發出仿佛鋼鐵相擊的聲響。
在場只有一人能于此刻出刀,那便是烏刃。
定睛一瞧,只見烏刃仍持單刀,突身一擋,隐隐将李惟清幾人遮在身後。沒什麽時間感慨日前敵人竟在此時挺身而護,只聽烏刃向李惟清低聲喝道:“從速!”
崔曉一手拽上李惟清,一手攬着鐘魚,施展輕功,是向車行而去。按理來說,帶着二人還要施展輕功是極難的,因而崔曉閉緊了嘴,沒有分出心神說哪怕一句緩解緊張的玩笑話,幾個起落便躍出老遠。
他的內功恢複,經此一遭只覺得更加耳聰目明,尚能聽聞身後食肆古巧悠長的笑聲:“烏刃,貧尼今日倒要看看你守着刻板的規矩,又要如何對付我與張瑤二人——”
古巧所言回音悠遠,烏刃冷聲與其對峙,卻只叫眼前二人聽見:“你們已然叛出百馨坊。”
“噢?為百馨坊除害,也算是叛嗎?”古巧好似勝券在握,志得意滿,也不吝啬兩句話的時間。
烏刃未答,刀芒一閃,手臂一震,以螺旋勁将刃送出,直沖古巧要害。
青橋鎮上的居民好像都忽然不見了一般,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好在崔曉帶着鐘魚李惟清步至車行時,車行還未關門。這本該誇贊車行老板膽大,是件好事,可如果車行內正有兩群江湖人幹架,那便不大好了。
急停于車行外,探頭望去,只見十來名漢子,正扭打在一起。車行老板顯是無辜受牽,正面色發白,躲在個角落,也不敢出言制止。
李惟清嘆了口氣,只覺得這兩日實在頗為波折,事端頻發。
恐怕這就是先前趙大鵬口中的那群江湖人,只是不知他們與先前那尼姑是否是一夥兒的?崔曉想了想,抓來李惟清的手,将之放到鐘魚手上。這般小手緊握大手的場景其實略有好笑,但也沒人管顧,崔曉說道:“他不會武功,鐘魚保護好他,好不好?”
鐘魚認認真真地點頭,崔曉獨自沖進了車行,只留李惟清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