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7 第六章
◎“等到了清烨山莊,還愁沒有江湖好手幫忙嗎?”李惟清反問。◎
李惟清醒來時,覺得腦袋昏昏沉沉,四肢無不酸痛,還不如不睡這麽一遭。
日頭正好,太陽挂在天穹正中央,像個黃澄澄的發光大盤子。崔曉被雙手反綁着,腦袋靠在馬車窗上看得直流口水——他覺得上了三杆的日頭都像個皮薄餡足的肉包子。
昨日的宵夜只有李惟清和鐘魚吃了,崔曉那時還尚且不餓,此刻追悔莫及。
李惟清四下瞧看,這馬車頂棚被劍刺穿的痕跡還在,看來的确是他們的馬車沒錯。再向外一看——俨然并非大道,他認不得是哪裏。
“鐘魚呢?”這是問崔曉。
崔曉較李惟清醒得要早得多,他哼哼着回答:“師兄,你睡覺究竟有多死?鐘魚小朋友在外面,昨夜烏刃來了,我沒能打過,醒來就發現被點了穴道手也被捆起來……他為什麽要捉我們?難不成百馨坊的人不是殺手,是綁匪?”
崔曉自己也清楚這實屬無稽之談,不過他肚子餓得咕嚕嚕直響,又被點了穴,一絲內力也無,只有在嘴上多說兩句,對自己聊以慰藉。李惟清不由覺得好笑,又問:“你是何時醒的?現在是什麽時辰?”
“大約是巳正。”崔曉見他師兄直截了當理所當然地略過自己的一大段話,只得有氣無力地回答。
巳時,昨日他約是亥初失去意識,粗略算來已有五個時辰。
“這是哪兒?”他幫崔曉将繩子解開,又問。
崔曉還沒等回答,一道冷得像把刀的聲音橫插過來:“路上。”
這是烏刃說的,他的聲音依舊沒什麽波動。崔少俠依然勁頭十足,憤憤不平,兜不住嘴,忍不住有些陰陽怪氣:“去哪的路上?陰曹地府?”
烏刃還未說什麽,就聽李惟清緊接着說道:“給點吃的。”
外邊沉默半晌,自簾子外扔進一個布包,準确地丢在了李惟清懷裏。烏刃依舊冷言冷語:“最好拿包子塞上他那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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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實是香。
布包一打開,肉香便透過包子皮散了出來,茶足飯飽之人聞到都想往嘴裏狠狠再塞兩三個。更何況,崔曉已經饑腸辘辘,方才就差把蒼穹之上挂着的太陽扒下來,當成個包子了。
崔曉覺得實在稀奇,這百馨坊的主事,沒成想竟是個好說話的?
李惟清拿起一個包子,将餘下兩個連帶布包都給了崔曉。崔曉覺得有些有趣,像模像樣得寸進尺地大喊一聲:“有沒有水?”
烏刃駕着馬車,坐在外邊,他身旁遠遠地坐着鐘魚——一輛馬車上,再遠也遠不到哪兒去。鐘魚手裏抱着崔曉的劍和兩個水壺,烏刃伸手拿走一個壺,看也不看,便向馬車內扔。
這次就是沖崔曉腦門兒去的了。
崔曉內力不在,身手又不會随之消失,他伸手一擋便要卸力接下。但烏刃用力不小,壺裏又裝滿了水,着實有些沉。崔曉錯估了力度,因而雖然接下,這水壺還是借他自己的手打得他腦門兒一痛。
“一個兩個的,怎麽都往臉上招呼……”崔曉悻悻地揉了揉自己腦門。
這時李惟清剛準備吃第一口包子,忽然想起鐘魚的事情,便問:“鐘魚怎麽肯和要捉她的殺手待在一起?”
“因為他說,若鐘魚不跟他走,他就殺了我們。如果鐘魚跟他走,就送我們到清烨山莊。”崔曉撇撇嘴,有幾分真情實感的小雀躍:“要我說,這小孩兒還挺有義氣的。”
烏刃這人倒是會順水推舟,他本就被李惟清脅迫着要帶他們去清烨山莊,這竟還成了反過來誘哄鐘魚的理由。
“對了,師兄。”崔曉輕聲言道,“之前他把鐘魚帶出去時,我見到他雙手具是纏了黑布,連脖子上也是,一寸皮膚也不露出來。你說他的身上會不會有什麽舊傷頑疾,能作為我們脫困的突破口?”
這時李惟清的一個包子已經吃完了,他狀似奇怪地問:“脫什麽困?不是說要把我們送到清烨山莊嗎。”
崔曉一愣,顯然沒有想到李惟清會是這個回答,情不自禁地放下咬了一半的最後一個包子:“我們不救鐘魚嗎?”
“等到了清烨山莊,還愁沒有江湖好手幫忙嗎?”李惟清反問。
倒也确實如此,可李惟清着實沒有為鐘魚做打算。倘若烏刃不遵諾言,半路将人帶跑了呢?倘若中途再有什麽變故呢?
崔少俠張張嘴,最終沒說出什麽反駁的話,悶悶地啃手中剩下的半個包子。
鳥兒白日裏叫的要更勤快些,人跡罕至的小路只有他們這一駕馬車。鐘魚坐的位置幾乎要掉下馬車,離馬極近,耳朵裏塞滿了馬蹄子有節奏的聲響,壓根兒聽不見馬車裏的二人在讨論些什麽。
但烏刃聽得門兒清。
他拿手扶了扶臉上面甲,沒說任何話,只覺得忽然地想要嘆氣——為被蒙在鼓裏的傻小子崔曉,也為被當作籌碼的鐘魚,更為被要挾着當成臨時車夫的自己。
“師兄,你說鐘魚會是朔州鐘家的人嗎?”崔曉吃完剩下的半個包子,轉了個話題。他說到一半,又自說自話地反駁自己,“不對不對,朔州鐘家沒有這個年紀的女孩兒,況且鐘家人通常碩猛若雷,鐘魚的內勁不太一樣。”
“你去過朔州,與他們相熟?”李惟清看了他一眼,問道。
崔曉點點頭:“同師父待過段時間,認得大部分人,與鐘成靜稱得上朋友。”
鐘成靜是朔州鐘家長子。
李惟清垂目:“有何妨,普天之下也并非只有那一家姓鐘。”
二人且正說着,外面鐘魚卻忽地被吓了一跳,尖聲叫喊,令人耳廓發疼:“你要反悔嗎!”
白芒一閃,原來是烏刃抽了刀。
烏刃沒有接話,眼見前方并無彎路,便單手捉着缰繩。他手腕一轉,挽出幾個刀花,只聽叮叮叮幾聲響,居然是擋下了數枚暗器。
那是幾枚毒镖,有的落在地上,有的落在木板上,用的是上好鋒利的鐵,尖頭像是能打開,隐隐泛着綠光。烏刃一瞟便知有毒,不由得更想嘆氣,他似乎總是與毒犯沖。
這些聲音不小,坐在馬車裏的二人聽得一清二楚。崔曉下意識站起身想要摸劍,才反應過來兵器不在 手邊。
馬車停了。
李惟清恰在此時掀起簾子,向外看去,只見無數細小黑影竟是猶如蟲群般直沖馬車而來。他又當機立斷将簾子放下,只聽一連串密集的響聲——得虧這馬車堅實,沒能紮透。
烏刃護住鐘魚易如反掌,可那兩匹馬只能長長嘶鳴一聲,倒地不起。
再聽簌簌幾響,兩旁樹上各躍出一人。鐘魚被提溜着領子連人帶抱着的東西扔進車輿,又被崔曉一把接住。
這力道可比砸水壺輕多了。崔曉想着,趁着簾子尚未落下,抽空看了外面一眼。
那躍出的兩人,一位肩扛小錘,一位手持單刀;一位身材魁梧,一位形銷骨立;一位渾身穿白,一位戴滿身青。
“裂牆錘魏文,快刀林青。”崔曉喃喃,“這兩人在殺手榜上有排名,魏文別看魁梧,是使暗器的好手。林青……我還不知林青的刀有多快。”
“還有殺手榜這種東西?”李惟清摸摸鐘魚頭頂算作安撫,饒有興趣地問道。
“有的。江湖人什麽都喜歡論個高下,一二三四五當然得排上一排。這榜單從河東蕭家出,他家勢力龐大,專做這些生意,也算是江湖公認的。”
“烏刃排多少?打得過他們嗎。”
崔曉咧嘴笑笑:“既然是百馨坊的人,不會上榜的。這榜單時時更新,第一期出時有人排進了百馨坊的人,隔日就掉了腦袋。這事重複過兩三次,此後榜上再不排他們了。”
說這麽幾句話的功夫,烏刃就已收起刀撩開簾子,沖他們招招手,冷聲道:“出來。”
幾道血跡濺在他的面甲之上,分外顯眼。
他們先後躍下馬車,便見地上僅有兩攤血跡,并無人屍,只是看這出血量,大抵也沒什麽活路。崔曉眼珠子一轉,仍是沒放棄先前說與李惟清的想法,腳下刻意一個磕絆,裝作要摔,向前一撲就要去扯烏刃的手,嘴裏做作地嚷着:“诶——呦——”
烏刃一擺手,後退一步避開崔曉,用疑惑又帶些警告的眼神瞪了他一眼,卻硬是半句話沒說。在李惟清醒來前,他就已經領教了崔曉這張嘴的厲害——他自己話不多,崔曉能吵得他腦仁疼。
崔曉也是一愣,他方才挨得近了,覺出這人周身似乎很冷。這大熱天卻身上發寒,怕不是擱懷裏塞了幾斤冰塊兒,他不由得腹诽。
李惟清及時問道:“怎麽走,附近有鎮子嗎?買或租輛馬車來,我可跟不上你們。”
是了,這幫人裏就他一個一點武功也不會。其實若是崔曉施展輕功,帶上他一個大男人雖說有些勉強,但至少也能将就着找個旅舍,但烏刃又不可能解他的穴道,讓他恢複內力。
“按他們逃的方向追,沒有鎮子也至少會有個村子。”烏刃語調平平,應聲答說。
崔曉恍然大悟,與李惟清相視點頭,鐘魚則有些迷惑的提問:“為什麽?”
“因為很少有人不想活命。”李惟清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