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進山
第2章 進山
這會時辰還早,大街上稀稀拉拉幾個人,看這樣子就知道是大戶人家往外賣丫頭,也不知道這丫頭犯的是什麽事兒,故而一個二個只好奇的回頭看,不曾有人上來問。
冬天本就冷,天又開始飄雪,這婆子便愈發鼻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阿桃傷重已經直不起身,半伏在地上,婆子叫她跪着,她依舊僵直着身子不動,臉上一如既往的露出幾分堅硬神色,這婆子見狀倒也沒再扯着她硬叫她跪,畢竟也算這丫頭倒黴,府裏如今多事之秋,誰叫這丫頭正撞着了。
錢婆子不知從哪摸出個小杌子只管一屁股坐住了,又往她頭上插了根草标。
阿桃垂着眼,屈辱與憤慨滿腔不敢發作。大夫人說的二十兩銀子,普通人家買丫頭,即便是手裏有本事,譬如繡花掌勺,都值不得二十兩銀子。說定要賣二十兩銀子,分明是想叫錢婆子拉她在街上折辱一番,再賣去亂七八糟的去處。
她其實偷偷藏了錢。這些年的月錢,再有年節賞賜,外加平日裏繡花打絡子,總加起來也不過才十餘兩,都是她這麽多年苦苦攢下的,高門大戶出門都難,又從哪裏再去弄銀子來。這十幾兩銀子都悄摸塞進洞裏藏住了,現下遭難,自然沒法子回去拿。
這婆子吊着一雙三角眼四處看,沒有半分着急的樣子,趙媽媽發了話,給二十兩銀子就能将這丫頭賣了,她說不得還能從中占些便宜。
阿桃心裏百轉千回,除了這二十兩賣身銀子,她少說要再多給二十兩這婆子說不定才會放她一條生路。
而她私藏的那筆銀子不過十餘兩,就算都給了錢婆子求她放一馬,她必定不會答應,說些好話求去賣給清白人家繼續當丫頭倒還有幾分可能。
想了想只能苦笑,這婆子慣會溜須拍馬,人也精明滑頭,只怕她前腳說了藏銀子的地方,後腳就要将她随便塞給亂七八糟的地方好快些回去找銀子,哪會管她死活。且如今這觀南縣無論是哪戶人家,即便府裏再缺人,聽到是伯府犯事的丫頭更退避三舍,在那等人家都要犯事,買回去定要将自家也攪的亂七八糟。
襖子叫那些人扒走了,阿桃被凍的瑟瑟發抖,這一早只有圍着看熱鬧的,并沒有人真的來問。
正想着,只感覺眼前籠罩了一片黑影,阿桃旋即擡頭,鐵塔般的男人停在二人面前,手中是幾張完好無損的上等紫貂皮,皮子沒有一絲雜色,且已經硝的非常幹淨。
這幾張皮子在城中随便找家鋪子賣了也不止二十兩銀子,別說錢婆子,即便府裏見多識廣的大夫人看到了恐怕都會驚嘆。
“換不換?”
男人開口,阿桃擡頭,視線相對,這漢子立即移開眼神,但阿桃還是看出男人眼裏的恻隐。
“換!換換換!”錢婆子喜不自勝,她先想着撈個一星半點的油水就算占便宜了,不成想這會倒要發筆橫財了,她打眼一看有五張皮子,外頭鋪子裏這等成色恐怕要賣到十餘兩銀子一張,回頭歸三張到庫裏,送趙媽媽一張,她自己還能從裏頭扣一張下來。
想着她愈發高興,“這丫頭是我們永安伯府調理出來的,做活自是一把好手,因一早犯了錯叫攆出來來了……”
常平安沒等她說完,幾張皮毛連同包袱皮一把塞給了錢婆子,一張薄薄的身契也落到男人手裏。
錢婆子歡天喜地拎着包袱走了,竟也不再回頭看一眼。得了這麽大的好處,大夫人定還誇她會辦事。
這年月普通老百姓生活也困苦,但一條命多少還在自己手裏,而奴隸卻是底層中的底層。熊掌一般的大手将身契遞到阿桃面前,阿桃顫抖着接過來,就是這一張紙,困住了她十年。
見她接了,男人轉身便走。阿桃起身,一瘸一拐跟上去
如今被趕出府,又帶着一身傷,身無長物,實在無路可走。更不能回家,從前原主年紀小都能準備将她賣到煙花柳巷,如今到了年紀,更能賣上一筆銀子,誰知道家中吃人的父母又能将人賣去哪裏。
她甚至都沒看清男人的相貌,就篤定跟在他後頭或許能先找一條生路。
男人很敏銳,察覺到阿桃依舊跟在後面,鷹隼般銳利的眸子不悅蹙起,開口聲音粗粝兇狠,“你別跟着我。”
“求恩人收留幾日,待身上傷好了我就離開。”阿桃如今真是無路可走了,寒冬臘月下她挨了板子受了傷,若是沒有住的地方,只怕一夜過去就凍死街頭了,“洗衣做飯我都會,只當還你今日救我的恩情。”
男人嘆了口氣,“我住深山老林裏頭,你跟着我熬不過去。”
阿桃淚眼盈盈,背後中衣泅出越來越多的血,疼得她面色發白,“我都不怕的,自小什麽苦都吃過來的。”
男人沒再說話,只不過腳步卻放緩了,阿桃一瘸一拐勉強能跟上。
她看着男人買了鹽巴買了碗筷又買了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才往城外去,城門口有個買包子的小販,又這兒買了十來個肉包子然後才的出城,天上雪倒是越落越大了。
脊背傷口痛的阿桃瑟縮,然她依舊死死跟在這男人身後,一早滴水未進,臉上紅腫的巴掌印子襯得唇色更加慘白。
常平安回頭就看到她這副模樣,原本準備收到懷裏的油紙包又打開了,撿了兩個包子遞給她。
阿桃也顧及不得形象,三口兩口就塞嘴裏了,又被哽的眼翻白,常平安只得又取下腰間挂着的水囊,遞給阿桃,水已經涼了,阿桃也狠狠灌了兩口,這才空出嘴來連連道謝。
“還不知恩人姓名?”她原本就不是話少之人,伯府曾也有相熟的姐妹,下值後會約着去觀南縣內逛逛,同商販閑談壓價是常事,只是這兩年為了躲着那位大公子,話少了許多,從前關系好的具都淡了,也再不敢跟人攀談。
“常平安。”依舊是沙啞又粗糙的聲音,像是着涼之人從嗓子裏悶出來的一樣。
如今伯府越來越遠,身契也握在自己手裏,阿桃心中桎梏也越來越輕,話又忍不住多了起來,“常大哥,不知咱們還要走多遠?”
背後傷處被扯的痛極,阿桃沒有做聲,這些年別的本事不一定漲了多少,這忍痛的本事頂厲害。不過常平安耳朵好,能聽出她輕嘶的聲音,他沒回答阿桃的話,反厲了聲色,“你少說些話,太聒噪了。”
阿桃悻悻住嘴,再不發出聲音了,一瘸一拐龇牙咧嘴跟在常平安身後。
沿着官道走了約莫一個時辰,阿桃都覺得背後發麻,人都要走斷氣了,常平安才從官道下去,繞到小路,又走了約莫半個時辰,才看到一個不算大的村子。
阿桃忍不住咋舌,這男人一早就到城裏,路這麽長,他莫不是從半夜就出發了。
此時正有三三兩兩正準備從村口沿路出來的人,原本說笑的幾人見到常平安,臉上立即露出害怕的樣子,又一齊轉頭縮回去了。這村裏人似乎都怕他,阿桃有些好奇,不過常平安面色依舊不改,帶着阿桃從村外一條小路繞上山。
觀南縣地處西南,山林極多,說起來算不上富庶,但因有長河流過,土地雖不多,但常年風調雨順,因此家家戶戶也算能混個溫飽。
阿桃感覺背後衣裳已經跟血肉沾到一起了,外裳襖子連同首飾都叫府裏那些人扒了幹淨,這麽冷的天又走了這麽久,身上不免淌了些虛汗,幾番混在一起,背後火辣辣的痛。
山路難行,雪天路滑,阿桃釀釀跄跄拄着路邊撿的棍子死死跟着常平安,要真一個人被丢在這深山老林裏,只怕夜裏就要喂了狼。
一根筋崩的越來越緊,終于咕咚一聲,阿桃直挺挺倒下去了,萬幸邊上沒什麽樹樁子,否則只怕要叫紮透了。
再醒過來的時候只感受到堅實寬闊的後背,男人健步如飛在山林裏穿來穿去,顯然還是沒到地方,阿桃這下是再忍不住了,眼淚決堤似的往下淌,吸了吸鼻子,嗚咽道,
“常大哥,我自己走,你我放下來吧。”
常平安回頭,似乎嘆了口氣,“算了,再耽擱下去天怕是都要黑了。”
兩人沉默良久,常平安又開口,“我以前有個妹子,如今也不知被賣到哪裏去了。”
阿桃沒問太多,想到自己的境遇,半晌才嘆氣,“只盼她過的順遂。”
暈了一遭,也不知到底又走了多久,總之這林子越來越密,密的阿桃都有些害怕,冬天樹枝幹枯,繞是如此,林子裏還是被這遮天蔽日的樹壓的黑漆漆的。
“要到了。”随着常平安話音落下,阿桃聽見了淺淺的溪流聲,眼前視野也漸漸開闊起來。
常平安腳步飛快,背着阿桃似乎無物,阿桃有些臉紅,開始還怕他将她丢下,原來他早就放慢了步子等她。
從方才聽到的溪流穿過,又走了約莫兩柱香的功夫,方才看到兩間并在一起的草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