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章
2 第 2 章
◎不必叫我姜娘子,叫我念遙◎
姜念遙遲疑地看向他的胸口,不知這緋色婚衣下是否有那道傷口。
他真的是江不回嗎?
她又細細觀察謝久淮的摸樣。
對方身穿一身緋紅婚衣,頭戴玉冠,劍眉星目,雖眼神露出冷意,看起來比三年前更難以接近,但分明就是江不回的樣子,絲毫不差。
喜悅、苦澀和困惑重重情緒同時在姜念遙心中激蕩,這使得她的表情略顯怪異。
故人重逢在洞房花燭下,他卻像看陌生人一樣看着她。
是他在試探她?還是真的忘了她?
因着看到這本應死在三年前的人,姜念遙一時間說不出話,只能淚眼朦胧地望着眼前人。
謝久淮察覺姜念遙的目光,心生疑惑,不留痕跡地側身,到桌邊倒了杯茶。
“姜娘子怎麽看着我像看閻羅一般。”他喝下一杯茶,壓下心中不知為何升起的異樣感覺,瞥向她,漆黑眼眸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在意,“我有那麽吓人?”
他喝茶時會下意識皺眉,不回也是如此,清茶濃茶都不愛喝,因他不喜茶的澀味。
他真的是江不回。
姜念遙低垂眼眸,收斂心中的種種,竭力保持冷靜:“我并非懼怕,只是——”
她說不下去了。
口裏說着不懼怕,眼睛卻不再看他,似乎又要落淚。
大喜之日淚水漣漣,還能出于什麽緣由,不過是不喜這樁婚事、也看不上他而已。
從謝久淮看來,她是硬撐着。
“謝某一介武夫,若是吓到姜娘子,還請見諒。”
謝久淮不欲多言,示意姜念遙坐下,他坐在姜念遙的對面,言簡意赅說道:“至于這樁婚事,我與姜娘子的意思一樣,只是為了遵皇命行事罷了。”
見她沒有反應,謝久淮繼續道:“不知姜娘子如今可有心上人,無論如何——”
姜念遙一怔,立時急聲打斷道:“我并未有心上人。”
謝久淮沒料到對方答的如此着急。
他自幼作事恣意,向來不喜繁瑣禮節約束,又長居北地,不知京城的習俗慣例,細細思索,心道許是姜念遙怕污了清名,轉言道:“姜娘子不必為此擔憂,若是姜娘子以後尋得如意郎君,謝某也絕不會阻攔。謝某此次來京中只是為完成陛下的旨意,還會盡快回到北地。若是姜娘子不願繼續這樁不得已才為之的婚事,謝某會想萬全之法結束。若是姜娘子仍想留在謝家繼續這婚事,謝家也絕不會虧待姜娘子。”
這下,姜念遙終于明白他的意思。
原來謝久淮是來與她約法三章,讓她不要阻攔他回北地,并向她許了個虛無缥缈的萬全之法。
“你——”
話才出口,姜念遙已頓住,如今她該喚他夫君?還是叫他不回?
這兩樣稱呼,如今的姜念遙都說不出口。
她起身上前一步:“世子既已想着日後和離,那為何還要勉強與我成婚?”
“難道姜娘子與謝某成婚,是出于自己的心願?”謝久淮反問道。
姜念遙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畢竟她與定遠侯府世子成婚,只是因着皇帝的一道賜婚旨意,她自己實在不願接受這樁婚事。
但江不回為何變成了現在這樣,若是三年前,他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
“既是陛下賜婚,你又如何想的萬全之法與我和離?”姜念遙沒有任由自己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繼續說,“你無法與我和離,不然你也不會拖到昨日萬不得已還要回京中,只為今日與我成婚。”
謝久淮挑眉,看向她。
“姜娘子這是何意?”
姜念遙沉默片刻,開口提及謝久淮此前談到的事:“你既回到京中,就該知道,你回不了北地。”
因着頃刻前哭過,她的眼眶還紅着,眼睛濕潤,看起來無比可憐,可她眼神中的堅韌又讓人認為此女子不容小觑。
謝久淮一聽這話,終于正過身子看她。
他本覺得姜念遙膽子忒小,如此一看,倒是他錯怪她了。
“你知道北地的事。”他聲音平靜。
“我不知。”姜念遙暼開目光不看他,“我只知你我從未見過面,姜家與謝家關系不深,陛下為你我賜婚,定是有極重要的緣由。你久居北地,連除夕都不回京城,也只有回京成婚這一緣由才能使你回來,我想,許是陛下不願你留在北地。”
“姜娘子。”謝久淮嘴角一彎,氣定神閑:“我知你的意思。但不管要花多長時間,我定要回去。”
說這話時,謝久淮的眼眸如同濃墨暈染,不見光亮。他不再看向姜念遙,而是起身走到一旁,拿起杯合卺酒。
姜念遙不再多說別的,她走到他身旁,凝望着他,想要流淚,又覺得欣喜。她甚至舍不得将目光移開,只能細細看他如今的模樣,低聲問:“世子這些年,一直都在北地生活?”
“自然。”謝久淮拿起另一杯,遞到姜念遙手中。
“世子在那兒過得好嗎?”姜念遙接過那杯合卺酒,沒有喝,繼續問道,“北地也好嗎?”
謝久淮看向她,眼神探究:“你想知道什麽?”
對方的語氣算不上友善,但姜念遙浮現出笑意,仍仰頭望着他:“我既已與世子成婚,總要多了解世子一些。”
她頓了頓:“世子有心上人了?”
聽了這話,謝久淮眼神中的探究之意消散,淡淡一笑,移開目光。
“孑然一身,自在得很。”他将那杯合卺酒一飲而盡。
姜念遙見狀,也喝下自己的那杯合卺酒。
“姜娘子,”謝久淮正欲說些別的事,見她還泛紅的眼睛,“罷了。”
他讓婢女備好熱水,進屋用帕子為她敷一敷眼睛,又喚水沐浴。
待一切收拾好,時辰已晚,姜念遙坐在床邊,見謝久淮去了小榻那處。
“世子今晚要睡榻上?”她說,“不如你睡床上,我睡榻上。”
“不必如此麻煩。”謝久淮不在意此事。
屋中有女子在,他倒是想只是去別的屋中睡,只是今夜畢竟是新婚夜,若是他離開這裏去別處睡覺,姜念遙該如何自處。
兩人不再交談,屋裏熄了燈,姜念遙躺在床上,睜着眼睛,放輕呼吸。
她靜靜聽屋內的聲響。
今夜如此漫長,姜念遙前幾日便沒有歇好,疲憊積累,今夜本該早些歇息。可她睡不着,也不想睡着。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不遠處榻上那人的呼吸漸漸放緩,逐漸平穩。
姜念遙緩慢起身,靜靜走到小榻旁,腳下無聲。
屋內很暗,但從三年前起,姜念遙便可以從暗處視物,因此能順利看到小榻上睡着的謝久淮。
她悄悄走到那裏,彎下腰,用手指輕輕撥開謝久淮寝衣的領口。
一只手忽然抓住她的手指。
姜念遙一驚,目光往上移,看到謝久淮冷漠的眼眸。
“你這是在做什麽?”
謝久淮沒有睡着,他松開手,起身坐在榻上。
姜念遙低下頭,撿起地上的毯子:“毯子掉了,我怕世子着涼。”
說完,她将毯子放到小榻上,不再看謝久淮的臉色,轉身回到床上躺好。
謝久淮重新睡下。
心中茫然徹底消失,剛剛姜念遙雖未看到胸膛上的傷口,卻看到了謝久淮脖頸處的一道傷疤,一看便是舊年的傷疤。
當年,江不回與她說過,那處傷疤是他年幼時偷偷溜去軍營被人誤傷才留下的,傷疤的形狀像是月牙,因此姜念遙記得很清楚。
江不回,謝久淮。
姜念遙心中默默念着這兩個名字。
不回,不願回,也不能回。
原來三年前江不回說的地方是京城,他不願回的地方是京中。
姜念遙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她想了許久過去的事,半夢半醒間,又回到初見江不回。
那個冬天格外寒冷,京中氣候溫暖,姜念遙從未去過北地,不習慣幹燥寒冷的氣候,故而生了病。但哪怕身子再怎麽不适,為着活下去,姜念遙還是想盡辦法逃出人牙子關押她的地方,獨自一人前往北地最大的市鎮,想要找尋是否有商隊往京中的方向去。
她一路奔逃,不敢與任何人說話,沒有遇到歹人,反而遇到了兇獸。
分明是大雪天,姜念遙從未在北地生活過,不知北地的冬日也會有兇獸出沒。
那時她摔傷了腳,癱坐在地上,眼睜睜看着兇獸眼冒精光朝她撲過來。
林中如此偏僻,不會有人往來,她定會死在那裏,被兇獸吞吃得一幹二淨,連屍首都找不到。
就在這命懸一線的剎那,江不回一箭射穿了兇獸,将她救下。
少年下了馬,站在那裏。
姜念遙見他向自己伸出手,要拉她起來。她顫抖着伸出手,附在其上。
那時她仰頭看,見雪簌簌落下,落在少年人的肩上,也落在她的手上。
後來江不回送她去北地市鎮,那段日子過得很快,像是眨眼間。
分別時,姜念遙問他,他們二人今後是否還有機會見面。
那時江不回是如何回答的呢。
他說:“此去一別,我恐怕兇多吉少。願桑榆得償所願,平安歸家。”
想不到命運如此作弄人。他們再見面,便充滿了陰謀詭計,最後竟生離死別。
姜念遙睜開眼,眼角一片濕潤。
夢中的江不回,胸膛上還沒有被血染紅,也沒有墜下懸崖。
她早該想到,她與江不回一同在北地生活了那些天,總該發現他的身世并不平凡。
定遠侯謝峥常年駐紮北地的軍營,謝久淮自然也在那裏生活。
可今日謝久淮為何沒有認出她?難道是當年墜下懸崖,因而丢了一些記憶?
姜念遙心中種種猜測,不知哪樣才是事實。
但不論如何,剛剛在夢裏見到的人,此刻就與她睡在同一個屋中。
從前姜念遙總覺得在北地的那些日子像是一場噩夢,只有江不回是那漫長噩夢中的唯一亮光。
如今噩夢結束,夢中的亮光還在,正在一旁靜靜睡着,雖已不認得她,但同樣也忘了她給他帶來的傷害。
眼角的淚水浸濕發間,姜念遙心底一片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