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章
3 第 3 章
◎将那只鎮北大将軍送到我這裏來◎
姜念遙這夜勉強入睡。
第二日醒來後,小榻上已沒有謝久淮的身影。
姜念遙起身更衣,侯在外間的婢女立刻前來服侍。她示意婢女不必近前,又遣她去了外間侯着。
自從三年前那一遭後,姜念遙不再習慣身邊留着旁人伺候。
她換好衣服,又洗漱過,這才問謝久淮的去處。
“二郎君剛過寅時便去了習武場,這還沒有回來。”侯在外間的一個婢女答道。
姜念遙看過去,又問站在那裏的兩個婢女:“你們叫什麽名字。”
“奴婢名叫惜竹。”
“奴婢名叫念竹。”
兩人一前一後答道。
姜念遙将這兩個名字記下,看到她們二人,她不免想起自小跟着她的山風和月瑩。
山風和月瑩兩人都被留在了姜家,現在應是在服侍祖母,這是母親的意思,因此姜念遙另帶了兩個婢女。
畢竟她還不知定遠侯府将來的境況如何。
姜念遙雖自從十七歲後就未在京中世家的宴會上露過面,但自幼聰穎,家中又有個能熱衷四處收集消息的妹妹,自然清楚京中各世家的事。
皇帝為定遠侯府賜下這樁婚事,是為了将謝久淮牽制在京中,但用意不只是如此。
謝久淮久居在北地,又一直沒有婚配,有軍将想要拉攏定遠侯,雙方手握兵權,皇帝自然無法放心。
定遠侯府也明白這點,這才讓侯夫人特意去找皇後求了樁婚事,只說兒子謝久淮到了年紀,卻一直沒有婚配。
侯夫人的話音間吐露出定遠侯府并未有與其他将軍侯門結親的打算。
手握兵權的将軍,或是京中手握權力的高官,定遠侯府都不能與之結親。
定遠侯府聽話,皇帝自然省心,他也是為謝久淮的婚事上了心,沒随意選人,而是從京中貴胄裏家世清白的貴女中選了安國公府嫡女姜念遙。
安國公是當今皇後的舅舅,姜念遙是當今皇後的表妹,身份尊貴,與姜家結親,定遠侯府沒別的話可說。
而安國公是閑雲野鶴一樣的人物,平日最愛吟詩弄詞,與京中官員交往不深。
國公與夫人當年成親後一直沒能有子嗣,便從家族的旁支選了個孩子過繼過來,起名為姜知遠。後來國公與夫人又生了兩個孩子,便是姜念遙和妹妹姜欣媛。
姜知遠年幼時聰穎穩重,但十歲時在冰上玩耍意外墜入河中,此後身子病弱,甚至常常吐血,往後國公府的日子還不知會怎樣。
此為皇帝賜婚的用意之二。
至于第三個用意。
姜念遙在心中微微嘆氣。
三年前在北狄的軍營中,她聽聞了一些本朝秘事。
皇帝正值而立之年已立太子,是因着他患有不治之症,太子正是皇後所出的大殿下,也是皇帝陛下如今唯一的皇子,如今才五歲。
若是将來陛下駕鶴西去,太子即位,北面有北狄虎視眈眈,南面還有不時跨海來騷擾的敵寇,朝中并不穩定,皇帝陛下總該為這王朝的未來打算。
用定遠侯謝家來對付北狄,北地暫時安穩,但也要提防勢力日益增大的謝家。
立了當朝太子,但也得注意着皇後的母族,免得再蹈了前朝的覆轍。
只是這算是妄議宮裏的事,此話姜念遙只能在心裏想,不能與外人道。
賜婚前一日,母親去宮中見了皇後,也是提起姜念遙還未有婚配,京中世家子弟一時間也想不到合适的人選,這日話才說完,第二日便從宮裏來了賜婚的旨意。
國公府的頹勢顯而易見,而定遠侯府這些年正是鼎盛的時候,故而姜念遙的父母對這樁婚事很是滿意。
姜念遙能看明白的,謝家人也能看明白。但她的父母還沒有看明白。
定遠侯府與國公府往後如何,還說不準呢。
姜念遙又想起自己得知賜婚旨意的那一天。
自從十七歲後從北地冒死回到京中後,姜念遙總是稱病不去京中世家的宴會,也很少在京中露面,那時她心如死灰,家裏也不敢硬是強迫她做什麽事。
只是時間久了,父母心裏難免着急,從母親看來,這婚事還是她去宮中求來的。
若說姜念遙心中沒有絲毫埋怨,那是假話。
可沒想到,她竟因着這樁婚事陰差陽錯重新見到了江不回。
這樁婚事是福是禍,得走下去才知道。
但在姜念遙面前擺着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她的新婚夫君似乎并不待見她。
成婚第二日早晨,按照禮節她該去與夫君一起去見公婆,但謝久淮一早便去了習武場,到現在還沒回來。
姜念遙起身,讓惜竹和念竹帶着她去府中的習武場看看,這才第一日,她總不能一上來就将與謝久淮的關系弄僵。
沒曾想她正邁出院門,便看到謝久淮從不遠處快走過來,一直走到她面前才停下,身後還跟着謝清韻,因為謝久淮走得太快她跟不上,一路上她小腿使勁倒騰着使勁小跑才跟過來。
謝久淮顯然是沐浴過,臉色有些冷,但口中所說的話倒是比昨晚正常些:“走吧,去用朝食。”
他身後謝清韻終于小跑過來,站穩後用手帕擦擦額間的汗,然後牽住姜念遙的手,仰頭看着她:“對呀對呀,阿嫂,我們去用朝食。”*
說完,這兄妹倆對視,謝清韻對着阿兄癟癟嘴表達不滿,謝久淮自知理虧地移開目光。
他前一日才回京中,這些年過慣了北地的日子,今日摸黑醒來只覺得一整日沒練武不習慣,早忘了仍睡在屋中的姜念遙,更別提還有早上一起用朝食的事。
還是早上謝清韻急匆匆去習武場找他,他才想起昨日自己已經成婚的事。
三人并排往前走,謝清韻牽着姜念遙的手,很乖巧地問姜念遙是否有忌口的東西。
問過後,又說道:“阿兄從沒在京中和我們一起用朝食,以後又有阿嫂和我們一起,韻兒可開心了。”
謝清韻性子活潑,對姜念遙又格外熱情,一看到她,姜念遙心中便喜悅幾分。
與清韻交談幾句後,姜念遙又看向謝久淮。
昨夜裏見到他時,時辰已不早,屋內燭火點着,姜念遙看他的樣子總覺得不真切,像是從夢中走出的人。
如今天色大亮,姜念遙的目光細細勾勒他的臉龐,這才發現他比三年前更高了些。
三年過去,人總會有些改變。
江不回那時總用一根緋色發帶束着頭發,發帶尾端墜着一顆小小的珠玉,襯得那劍眉星目愈發神采飛揚,騎在那名叫“赤野”的馬上時,像是一陣絕不會停歇在某處的風。
而如今的謝久淮頭戴墨冠,烏發全束起,眼眸漆黑如墨,輕輕瞟人一眼,威壓重的讓人背後發寒。
不知道這三年,他在北地過得好不好,是忘了三年前的所有事,還是單單忘了她。
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姜念遙相信她以後總能知道這三年他都經歷了些什麽事。
因着那目光頗為認真,謝久淮終于回望,解釋一句:“今早去習武場忘了時辰。”
他以為姜念遙看他,是在怪今早的事。
姜念遙知道他一心想要回北地。
當着小姑子的面,姜念遙無法說的太仔細,只含糊道:“昨晚夫君說的話,念遙都知曉了。念遙覺得侯府很好。”
這是不想再談和離的事。
謝久淮看她一眼,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因着稱呼,他頗有些不自在,只道一句:“如此也好。”
看到阿兄和阿嫂似乎沒有鬧什麽矛盾,謝清韻咧嘴一笑,攥着姜念遙的手更緊了些。
三人到膳廳時,衆人都已坐在那裏,侯府的老夫人坐在主位,等到人齊了便開飯。
侯府老夫人面容慈善,從前姜念遙去宮中的宴會時曾見過她,她對小輩一向很好。定遠侯謝峥常年行軍打仗,氣勢威嚴,不茍言笑,眼神鋒利地像是一把染過血的刀。而侯夫人趙清與謝峥氣質不同,溫和地對姜念遙笑着。
只是,謝久淮來了之後,只與祖母說了幾句話,并未理會謝峥。父子倆哪怕視線不小心撞上,都要趕緊移開目光,不看彼此一眼。
姜念遙裝作沒注意到這點,先向祖母和公婆行禮,說自己來遲了。
趙清笑道:““一家人用飯而已,有什麽遲不遲的。”
姜念遙被引到位置上,其他幾房的人也都在這裏,姜念遙一一見過人。
大伯母臉龐瘦長,笑起時臉龐鼓起,看起來和藹可親。之前謝家幾個姐妹提到的“堂兄”便指的是大伯母的兒子謝湛,如今他人還留在北地,恐怕得等到議和結束才能歸家。
三叔四叔今日天還未亮因公事早早出門,今日得等到夜裏才能回來。三叔母和四叔母也坐在一旁,輕聲與姜念遙說話。謝家人都知她身子弱,與她說話時都不自覺放輕聲音,生怕吓着她。
昨晚陪姜念遙說話的那幾個妹妹也在,見姜念遙的目光看過來,謝詩的目光閃爍一下,羞怯地向她問好。
因着她與謝久淮過來,衆人七嘴八舌地與他們說話,說話的人多,反而誰的話都聽不清。
還是老夫人笑着發了話,先開飯,至于別的,用過朝食後再說。
直到這時,姜念遙才體會到謝家與姜家确實不同。
謝家倒像是京中的尋常人家,姜念遙在這兒一早晨,便有了感慨,原來江不回的家人是這樣的。
不過,從前不回并未和她談論過京中的家人。
兩人相遇相處時皆隐瞞彼此的真實身份,不回只說過他有個兄長在軍營中,話音間十分佩服那位兄長。
姜念遙如今意識到,他應當指的是如今還留在北地的堂兄謝湛。
就在此時,一只通體雪白的貓兒從桌下探出頭來。
姜念遙神情一僵,旁邊的謝清韻已然察覺到這只貓兒,差點從凳子上跳下來:“丹青,你怎麽跑來啦。”
當着父親的面,她自然不敢稱呼“鎮北大将軍”的名字。
一見這貓,桌邊的小輩們都開始探頭往旁邊看。這貍奴從桌這邊跑到桌那邊,最後直接跳到了謝清韻的腿上,謝清韻被逗得樂不可支,連飯也不吃了,專心致志地逗貓玩。
謝峥板着臉,開口正要訓斥她,只聽坐在主位上的老夫人開口道——
“清韻,專心用飯,将那只鎮北大将軍送到我這裏來。”
謝峥的臉瞬間黑掉。桌邊其他人都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樣。
謝清韻乖乖将那只“鎮北大将軍”送到祖母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