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錯覺
第34章 第 34 章 錯覺
此乃無名之山, 無路可攀,高入雲端。
幼時,月溶與玉喑便在此習武。
他們上山時在師父的背簍裏, 看師父仗劍飛檐走壁。
上得高山去, 廟宇幾座, 田地些許。
這麽高的山, 竟也有植物可生存。
師父說, 原本這山直入雲霄。許多年前祖師當空一劍,這山便攔腰折斷,自此通天路絕。
仙界與人界從此分隔, 一個越飛越遠, 一個越沉越低, 再不複相見。
山頂的平地還遺留祖師的劍氣。非殺機, 蓬勃的生氣瑩潤,這才能在寒冷貧瘠的土地裏種出食糧。
玉喑不信, 這些古老的傳說總是添磚加瓦,把自己高高地擡。
師父只是微笑着讓他把土翻了,小娃下不了山沒了食物可就要餓死。
玉喑臭着臉挖土刨坑。
月溶站在田埂上問師父, 為何要有那一劍。天上人間為何要分隔。
師父道:“你問我,我也想問問咱們的好祖師。”
微笑着的師父微微咬牙切齒,他也想飛升呢。
月溶笑起來,師父也笑起來, 唯獨玉喑臭着臉髒着手看不慣,攥起土就往田埂上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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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輕易躲過, 月溶未躲,卻也毫不在意。
月溶、玉喑兩小娃重病瀕死,師父來到家裏, 招搖撞騙,說是月溶、玉喑投錯了胎,本該是女兒郎,偏偏生成了男人,地府這才要強召他們回去,飲下孟婆湯重入輪回。
當爹的聽到這話便拿起掃帚趕人,師父輕飄飄一躲,姿勢飄逸潇灑,倒真有幾分仙風道骨的風韻。
夜間,兩娃眼看着就挺不過去,李爹死馬當活馬醫,找來幾件女娃衣服換上,倒真叫兩娃挺過了這難熬的冷夜。
罷,罷,李爹趕到城外破廟,恭恭敬敬請來了師父。
只道:“若能救得我兒——不、我女性命。”
李爹砰地跪下,叩拜道:“您要什麽,我掏心掏肺也給您尋來。”
兩娃病重,一個臉煞白發冷,一個臉通紅發熱,師父微笑道:“她們與我有師徒緣分,我這才下山來。”
于是一個背簍背起兩個娃娃。
直到她們長大,能夠自己仗劍下山,這才歸家去。
山底,月溶将玉喑纏在自己後背,拔劍,循着石凹石凸上山去。
玉喑已沒幾口氣好活,他無力道:“大姐,我若死了,你就把她殺了,陪我。”
“重入輪回,她也得來。”玉喑說着遺言,月溶只聽着,并不從。
接近山巅時,清氣蓬勃,玉喑仿佛被灌了幾口生機,緩了緩,頭一次,玉喑竟有些相信師父胡說的古老傳說了。
師父見他們回來,見玉喑身上的血。
仍然微笑着。
仿佛玉喑只是滾了一身泥,需要他洗洗。
玉喑恨:“我都快死了,您能不能哭會兒。”
月溶放下玉喑,行了個佛家的禮:“師父,我們回來了。”
師父微笑:“都說了,要做女人,非得惦念男兒身,這不,哎呀呀,慘。”
玉喑沒惦念,他只是……只是用男兒的手指碰了個女兒郎。
雖行的男兒事,穿的卻仍是女兒衣衫,難道這也不能蒙混過關?
師父為他療傷時,随意說道:“月溶心性靜,為雌為雄皆心靜,桎梏裏也得幾分自由;而你不甘不從,怨惱、怒恨,死氣蔓延。”
玉喑嘶啞道:“誰知道你是不是騙我,我做男兒又如何,難道真有個老天盯着我。”
師父微笑:“天崩地裂,亂世在即,原本的卦象我已看不清。你若執意男兒身,便去吧。于天地裏闖一闖,生死不過一線之隔,何必哀懼。”
師父說這話時,唇角溢出血來。
說了不該說的,便傷心動肺。師父嘆口氣,随意擦了擦:“我以後,不再算卦了。”
算了又如何,既定的當真就定下嗎。
天意難測,凡人何必去探究天命,顧好今時今日,豈不快哉。
師父已百歲之齡,鶴發童顏,瞧上去只是個少年白的青年人。
天将大亂,血流漂杵。福澤深厚之人于亂世前安詳死去。
大限将至了。
帝王寝宮裏。
王爺喜愛的女人帶着唇上的傷緩緩走到帝王身邊。
她未曾洗浴,身上便染上了其餘的氣息。
那幽幽的體香被帝王的好阿弟玷污了。
她坐到床榻上,低着頭,一言不發。
幽覺飲過藥,身上皆是苦氣,青蘅慢慢倒在他的腿上。
“哥哥。”她喚他,“您會為我做主麽。”
她的長發如水淌在他的病榻,眉眼笑着,唇上的血跡漸幹。
“王爺把我弄疼了,”她說,“您看,我唇上都是傷口。好疼的。”
幽覺的目光垂下,盯着她的唇,确實破了,一道小小的口子已經凝合。
正如她綻放的身體此時已閉攏,含羞的草。
幽覺唇齒輕啓,說她:“髒。”
青蘅哀哀地笑起來:“陛下不可以這麽說我。”
青蘅撫上幽覺的手,帶着他的手指觸碰唇上的傷。
“很軟的。”她說,“很暖。”
“我是蚌。”她笑着含住了幽覺的指尖,暖得幽覺顫了下。
他該抽出手來。
卻只是靜靜坐着,看着她。
看着她在他面前喘起來。故意的,流着淚,吐掉他手指抱住他。
“你羞辱我。”她無端地指責他,纏着他,而後剎那便離他而去。
青蘅背對着:“我回去了。”
她衣衫不整,裙擺微長,烏發流淌,像一條浴在水中的黑蛇。
吞不下獵物,便說着要遠走。
在她真如蛇般急行幾步,詭異、優雅、一個圈套若隐若現之時。
幽覺恍若看見水面上的月光,她把月光圈在身邊,做襯托她的影。
如她所願,幽覺道:“站住。”
“藥尚熬煮,你走了,視為不敬。”
青蘅扭過身來,眼睫上滴着淚珠,吓壞她了,還是愉悅她了,青蘅不給答案。
她只是快步回來,抱住他,喊他:“哥哥。”
耳鬓厮磨,她說哥哥,我若髒了,您替我洗幹淨。
別嫌棄我。哥哥。
她喚他:“我沒有親人了。爹娘死得太早,我快記不清了。”
“哥哥,”她垂着淚凝望他的眸,“照顧我,喂養我,我就是你的。”
她握住他的手,撫上自己面頰:“您是天下的帝王,當擁有天下間所有美麗的珍藏。”
“我,”她咬着唇,羞澀,又很快淺笑,“美麗配得上我,不是麽。”
幽覺看着這心如蛇蠍的女子。
他可以打她一巴掌,讓人拉下去,劃破她的美麗。
正如阿弟,刺穿她的身軀。
他可以挖下她美麗的眼眸,砍下她的手,分割她的軀體,在祭日裏拼合。
殺了她實在太過容易。
留下她,卻要費心。
幽覺捂住青蘅的眼睛,問她:“老弱病殘,你都喜歡?”
青蘅猶豫了。若說不,幽覺便是弱與病。
若說是,把她賞給其他人可不美妙。
青蘅只好乖乖道:“陛下折磨我。”
她的眼睛幹澀,流不出淚來。
“我一無所有,陛下要掏空我麽。”青蘅乞憐,“失我魂魄,再美的皮囊也要醜下去。”
“黯淡無光了。”青蘅跪坐在他腰間。
幽覺垂下手來,讓侍從取來今年的貢品。
那十二顆極其稀有的南洋珍珠。
一個個盒子打開,青蘅的心飄忽到過往。
殺戮的開端,趙元白欲送她的珍珠,說是貢品運到京城了。
而今,又出現在她的眼前。
美麗、豐潤、無瑕。
幽覺說,既是蚌,不能無珠。
他親自洗淨。
青蘅意識到他要做什麽,欲逃。
幽覺也不攔她。
只細細地清洗圓潤的寶珠。
青蘅蹙眉,暗恨。
幽覺倏然微笑。
笑意寡淡,卻真實。
“你以為朕,要把這些珠子塞到你那銀穢之地。”幽覺說,“髒了朕的禮,不敬。”
青蘅擡眸,他當真沒有那樣的意思?
若沒有,幹甚要吓她。
幽覺低聲道:“無論多銀穢的交.合,朕早已見過。”
拜父皇所賜,好玩的不好玩的聽也聽了見也見了。
貴妃娘娘凄美銀玉的臉,失掉神采的眼眸,一次次令他惡心。
或許惡心的從不是那個女人,而是他的父親。
幽覺将珍珠洗淨,用綢緞包裹,遞給青蘅:“若喚朕阿兄,就不要引誘朕。”
他安靜地看着她,眼裏并無情玉。
“朕不喜。”
青蘅迷茫,不信,一點點無措。
情玉是她慣用的手段,身軀是她的武器,見過她的男人沒有一個不想要。
除非,青蘅脫口而出:“你不行。”
幽覺笑了起來。
樂不可支。
青蘅懊惱,她怎麽說出這樣的話來。
這時熬煮的又一碗藥好了,幽覺倦怠地半阖眼眸,擺擺手,讓青蘅下去。
青蘅不走。
她不信。
她的手撫上不該碰的地方,幽覺只是安靜地看着她。
縱容她。
滾燙發熱屹立,青蘅仿佛被烙鐵燙到,一下子松開手忙不疊地逃,踉跄險些摔倒。
珠子散落一地,洗幹淨的珍珠,髒了。
青蘅紅着臉,紅着眼,是他羞辱了她。
還是她羞辱了自己。
她一時之間分不清。
幹澀的眼眶起了霧,春水率先落到她的眼,又落到塵土去了。
青蘅回到那張還纏留情愛氣息的床榻,嚎啕大哭。
哭至一半,青蘅不甘心。
青蘅要做百折不撓的青蘅。
她擦擦眼,洗把臉,又沖到帝王寝宮去了。
藥都溫了,帝王仍未喝。
倦怠地阖着眼眸。
青蘅接過藥碗,坐到床榻邊,哄他:“哥哥,喝藥。”
勺子舀起一口,青蘅先嘗了,苦得皺巴巴。
幽覺睜開眼正看見這場景,唇角微微揚。
竟有些快樂模樣。
青蘅撇嘴:“哼。”
手卻很穩地喂他喝,苦點好,她只苦一勺,他要苦一碗又一碗。
苦死他。
藥液是溫的,幽覺的眼神似乎也回溫起來。
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