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怨憎會
第33章 第 33 章 怨憎會
雪地裏, 車輪的痕跡從王府蔓延到皇宮,是長長的一條灰蛇尾。
青蘅下了車,尾也就有了主人。
天下間除了她, 誰還能稱妖精。她妖異的鬼魅的又在雪色裏聖潔的尾, 盤住了整個皇城。
裏面的男人活該是她盤中餐, 戲弄着嘗盡, 有的腥臭有的香, 她挑挑揀揀入着口。
幽覺靠在病榻床頭,烏幽幽的長發流淌。
他臉色白得不祥,帶着死氣。
十六歲登基, 而今十年過去, 茍延殘喘到太醫都覺得上天庇護的程度。
青蘅自殿外走來, 見到他并不行禮。
只呆呆地看着他, 像是無處落腳無處可藏的羞澀。
半晌,叫他一聲大伯哥。
這聲喚讓幽覺又有幹嘔的沖動。
他察覺惡心, 殘酷,夾雜着風月情事,她故意的。
青蘅咬着唇, 賊似的走到他身邊,想從他身上偷東西般,猶豫了會兒,抱了上來。
“不做陛下的軍妓。”她說, 青蘅不要,寧做陛下的弟媳。
“我會好好地乖乖地陪着陛下, ”青蘅擡眸天真而笑,“哥哥,我沒有哥哥呢, 夫君的哥哥就是我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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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從已做好為陛下擦拭的準備,如此靠近,陛下定覺得惡心。
可怪哉。
陛下并未推開這女子。
幽覺道:“攀親道故,你只會這些嗎。”
青蘅搖頭:“我是真心的。”
“王爺忙碌,我卻宅在大院子裏,也沒人陪伴。”青蘅說,“自小我就被關着,見到我的人要麽把我藏起來,要麽就想着把我踩到泥裏去。”
“我被灌了烈藥,好毒的,疼了好久好久,下身流血,從此生不了孩子。”青蘅腼腆地笑,“我也還是個孩子,為什麽就不能有一個哥哥護着我。”
灌藥,好毒的……這些詞觸動了病中的皇帝,幽覺倏然想起他被下毒的年紀,和青蘅被灌藥的年紀,一般大啊。
秋已盡,冬将臨。十六未至。
青蘅微微嘟着嘴,很不滿的模樣:“都說女子初夜要流血,我的初夜給了一碗烈藥。它把我奸了。”
她在最高貴的殿堂,說最粗俗的市井話,帶着幾分下意識的暢快,說着一碗藥強.奸了她。
說女子初夜,說無關風月的情事。
說出來好像被奸的除了她,還有高貴的皇帝陛下。
她們該同病相憐,為何自相殘殺。
不打無準備的仗,只顯露些憂慮,步默便将往事偷偷地告訴了她。
過往裏,藏着她的機會啊。
曾經的傷痛,也可以拿來用一用了。
青蘅摟着幽覺,給他順氣,幽覺并未咳嗽,只是身體冰涼,這麽厚的衣衫也暖不了他的軀殼,青蘅只好拍拍他,哄着他,熱乎點,別冷得跟冰塊一樣,讨人嫌。
幽覺靜靜地坐着,不說話,不推拒,不厭惡。
只是很安靜。
青蘅看着他,嗔怪般:“軍營裏怎麽可以有軍妓,我記得好像是得從早服侍到晚,還得光着身子爬到長官身邊。不像軍營,像淫.窟。”
自己的危機剛剛過去,青蘅便想到其餘女子的處境。
恨不得大家都解脫才好。
幽覺自不會答她。
一旁的公公解釋道:“先皇在時是有的,陛下登基早就廢除了軍中營妓的舊例。”
十年來的軍妓只有一個,便是那之前與侍衛私通的娘娘,去了三夜便上吊了。
陛下一向不喜男女情事,怎會容忍軍中士兵夜夜笙簫。
好啊,青蘅心道,竟是拿前朝的律吓今朝的她。
故意使壞呢。
太醫的藥端來了,青蘅離了床榻,親自接過來喂皇帝。
她哄着他:“陛下,好阿兄——”
話未說完,幽覺抓住了她手腕,湯液搖晃,青蘅蹙眉。
幽覺道:“你走。”
要她走,為何攥着她的手。
青蘅輕聲道:“藥燙,我吹吹。”
幽覺目光落在她唇上,有心剪斷她舌,叫她無法巧言令色。
青蘅仿佛覺察出危險,将碗中藥飲了幾口,苦得眉頭直皺:“陛下,好苦。”
她呆呆的,眼淚就要掉:“這麽苦啊。”
掉淚會髒了幽覺的藥。
幽覺拿過藥碗,一飲而盡。
苦麽。
尋常罷了。
青蘅破涕為笑:“陛下,我們喝過同一碗藥,就像喝了同一碗酒,結拜了。”
她摟住幽覺的腰,詢問他:“好不好?”
幽覺未答她,青蘅把這當默認。
帕子撫過幽覺唇瓣,她喚他:“哥哥。”
她跟并蒂蓮一樣纏着他。
指尖撫過他的唇,捧着他臉頰:“哥哥,你要快點好起來,陪阿蘅玩。”
她與他的距離挨得好緊,幾乎要親吻的程度。
呼吸間,藥的苦澀糾纏不休。
青蘅知道,她又在給自己找情哥哥了。
卻不能談情,只能擦着情愛的邊,說些看似親密正經的話。
不能真當兄妹,也不能真的越界。
模糊着、暧昧着,他說不清,也看不清,最好了。
傍晚王爺進了宮來,在一殿裏找到青蘅,說要帶她走。
走?
青蘅笑着關上門窗,慢悠悠躺到床上,要王爺脫她衣裳。
“身上沾了藥的苦氣,”青蘅哀凄道,“換完衣裳才能走。”
王爺只好順着她,哄着她,可衣服才脫了一件,青蘅的腿就搭上了他的腰。
她一勾,王爺就倒在了她身上。
青蘅眼睫含淚,砸疼她了。
王爺的手撫了上來,問哪裏疼,他揉揉。
“壞家夥。”青蘅說,“偷吃你兒子的奶。”
她喘着氣,送到他嘴邊。
瑾王羞慚,要推開她,這是皇宮,不是王府。
可青蘅摟着他的頭,要麽親,要麽死。
她說着下賤的話:“我是你的軍妓,我爬到您身邊了。”
“長官,快來享用。”
青蘅的聲線妩媚欲滴,眼神卻蒼茫,她望着窗紙,那個人會從病榻上起來,來聽聽她的戲嗎。
她已經在唱了,他可務必要聽。
“一會兒,我還得去伺候長官手下的兵呢,長官不碰,可惜了。”
無名的怒火燒着了瑾王,他掐住她:“我一個,不夠麽。”
“幹壞我,”青蘅蠱惑他,“王爺,我壞掉了,就只能倒在你懷裏。”
一把房中劍,砍破泥塑的像,從內裏支離破碎,嬌聲連連,破廟外來了行人。
行人在風雪裏站着,屋內熱火燒,屋外風雪降,他卻不進屋來,不一起藏聖像肚子裏躲躲。
菩薩慈悲為懷,不會怪罪任何一個拿祂取暖的人。
進來啊。
到她身邊去。
到她的腔道裏,暖暖他濕冷身軀。
那些聲音,情玉的渴,似無數的紅花無形的灑下,與雪花交融着、飄搖着、糾纏不休,有的落在幽覺的肩上,有的落在他的腳邊。
他聽見她的喘息,聽見她在阿弟的身下那樣歡愉。
他摒棄了侍從,一個人循着氣息走到這裏。
漫天的雪意裏,純粹的冰冷裏,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似一縷長長的線,總能勾到注目的人。
蜘蛛網已結好,她把網做床,喚着引誘着行人來到。
爬上她的床,親近她,愛她。
再把血灑在她的網上。
幽覺看見屋檐上的白,也望見風中的雪茫,他忍着咳嗽,臉都微微紅了,仿佛從臺下走到臺上,要給唱戲的人一個微笑。
看看他,為她憋紅的臉。
看起來,是不是跟羞澀一樣。
幽覺轉過身離去,在路途中咳了起來,唇邊溢出一道血痕。
滴在地上,真如紅花開了。
青蘅明白行人走了。
一腔的暖意破了洞,她也似破了道口子,溢出香滟的情夢。
她無力地對夫君說:“王爺,你要快樂。”
她虛弱地笑着,用盡力的絞顫會耗費她的生機,她倒在床榻上,任由他摟起。
“我愛你。”王爺喚她的名,“青蘅,我們回去。”
回哪去?
青蘅想,回到十五歲、十歲、五歲,回到出生之前麽。
王爺,青蘅做不到。
青蘅只能往前走去。
一路抛抛灑灑,只能留下自己。
只、留下自己。
青蘅最終也沒有回去,只說要留在宮廷裏伺候夫兄,直到感化他,讓他同意婚事為止。
“人心都是肉長的。”她要王爺獨自回,若想她,就到宮裏來找她。
她會成全他的每一次情玉。
“我也好想你。”離別前,青蘅摟着王爺,“想跟你在一起,永遠嵌合,天生一對。”
青蘅笑着吻上王爺的唇,王爺卻沒看她。
他看着來時的路,帶不回自己的妻。
瑾王賭氣般,退了一步。
青蘅笑着立着,并未上前,拉近她們之間的距離。
瑾王道:“你還是怨我。”
青蘅笑意未減:“王爺,貪嗔癡、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我與你是愛別離,與陛下才是怨憎會。”
“您別做怨婦,”青蘅說,“我亦如此。”
對一個人生怨,便叫他擠進了自己的心,好的壞的拉拉扯扯撕裂天地。
她不怨王爺,她只是需要王爺帶給她偶爾的歡愉。
她能給他的,也只是偶爾的快樂。
所以王爺,你要快樂。
別求更多,她給不起,也不會給。
在情愛裏,她們可以扮演一萬個角色,世俗的不堪的下賤的赤.裸的,撕破所有的道德束縛,不講廉恥不管臉皮,只是興起觀的嵌合,只是本能的極樂,如一剎花火,未綻放時心心念念,綻放過後一場空而已。
她喜歡看煙花,所以願意一次次與他相逢,融合,極樂。
可樂景過後,行人各走各的路,各赴各的夢。
需要時,再相會。
不好麽。
瑾王上前捧起她臉頰,粗暴地吻她。
像是要扭斷她脖子。
青蘅睜着眼看他。
無辜又殘忍。
瑾王咬破了她的唇,血腥味蔓延,青蘅這才閉上眼,裝着與他沉迷。
一吻過後,瑾王走了,青蘅留在雪地裏,緩了會兒,唇上的疼痛仍未止。
她得找個人看看她傷口。
疼疼她。
她淺笑着,笑扯得疼意更疼。
青蘅轉身朝帝王寝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