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分離
第20章 第 20 章 分離
青蘅準備離開趙府的這一日,丫鬟幫着收拾了衣物,一邊收拾一邊往下掉淚珠。
“少夫人——”這話一開口,想到少爺都已經那樣了,哪還有什麽少夫人,不免淚流更多,她随意擦了擦改口喊小姐。
青蘅拉住她的手,撫上她面龐:“哪還有什麽夫人小姐,王爺有心,除了我與骓奴的奴籍,以後便是老老實實的本分百姓,只可憐你,我沒那個本事将你也帶出府去。”
丫鬟卻悲從中來,不是為着不能脫奴籍,而是可憐小姐。
她原是平民,可活不下去了賣身為奴,才撿回一條命來。自由身是好,可普通百姓又有何自由可言。
小姐不知啊,外面不是風花雪月,只有風雪壓身凍得一個個都死在夜裏,白天都僵冷了。
外面的地是地主的地,外面的天是貴人的天,天地都屬于權貴之家,平民只是寄居交錢的蝼蟻,不用人踩,洪旱蝗災一來,一群群地死。
還有沉重的勞役,若那馬奴去服役,小姐一個人在家,要怎麽護住自己。
若是不服朝廷,也學着上山當匪賊,若是被剿了,豈不是死路一條。
饑荒流民裏,女子為了一個饅頭便能自賣自身,入窯子裏讨個命活。
賣身的多了,青樓還挑挑揀揀呢。
可那又是什麽好去處。
二十多便老得跟五六十一樣,沒幾年好活。
如小姐這般姿貌,要麽往上爬到誰都碰不着的地步,要麽只會……
丫鬟忍不住哭出了聲,一下子癱軟在床上,衣物也不願收拾了,她不要小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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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摟住小姐的腰,說狠話:“那馬奴是護不住小姐的,他只有一個人的力,便是再大,還能敵過千百人不成。”
“匪賊、饑荒、洪澇,任哪一樣來,他都抵抗不了。他孤身一人闖去,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何苦帶着小姐,連累小姐……”丫鬟擡眸盯着小姐,“人心易變,若他哪日成了負心漢,将小姐賣了也未可知。”
“小姐,”丫鬟恨道,“何必将自己的命運搭在一個馬奴身上。你若會武會劍,我也放心讓你出去,可小姐連殺人都沒做過,外面兇狠之輩一個個恨不得叼下肉來,小姐便是再美的身子,也要爛在那淤泥裏去。”
“我恨,我自己不是權貴身,護不住小姐。可眼前正有一個天家之人,小姐為何棄王爺選馬奴。”丫鬟質問小姐,丫鬟從來不會如此對小姐說話,可如今什麽也顧不了了。
她死死地抱住小姐,不準她走。
她不要眼睜睜看着小姐掉進泥窟裏去,被那外面的風雪活埋。
骓奴站在門前,并未推開房門,靜靜站着,被迫聽着,寒風吹得他縫縫補補的單薄衣衫窸窣作響。
青蘅撫着丫鬟面龐,擦去她眼下淚珠:“流筝,我知你心意。”
“打小,你和松蘿她們就在我身邊,三少爺那樣的脾性,你們也吃了不少苦頭。”她輕柔地捧着流筝的面龐,“你呀,老是連自己都顧不上,只顧着我。”
她俯身,輕輕吻在她眉心,流筝一下子止住了淚,怔怔地呆坐。
青蘅道:“以後,我要走我自己的路了,流筝,你也往你的路上奔吧。天地這般大,我們或許再見不着,只願你順遂一生平安一世。”
“我走了,我會學着習武、拿劍、殺人。我不怕。”青蘅松開手,撿起包袱,“我既選擇了這條路,我就為我自己的命擔責。無論骓奴真心與否,那是他的事,我——”
她微微笑起來,眼裏的光芒堅定、溫暖、真實:“我對自己永遠真心、真誠、真切。我會照顧好我自己,無論風雪如何降下,能活,我就活。”
告別,她最後一次吻在她臉頰,随即轉身離去。
流筝伸出手,卻捉不住她,連衣袖都遠了。
出了門,回到那破屋,卻未見到骓奴。
青蘅擱下包袱,骓奴許是去跟馬兒告別了。他照顧了那些年,走之前總得說一聲。
骓奴并未聽到青蘅的回答,步默見着他站在門外,請走了他,說将軍有事對他講。
可到了地方,沒有将軍,沒有王爺,只有步默轉過身來。
他道:“方才那丫鬟所說,你也聽到了,如何,即使如此,你仍然要帶走青蘅姑娘嗎?”
骓奴并不答他。
步默進一步道:“青蘅姑娘不知外面險惡,難道你也不知,為了一己私欲陷她于不堪之地,你當真配做青蘅姑娘的丈夫?”
骓奴瞧着他:“你嫉妒。”
步默退了一步,望向遠處:“我不過是一介奴才,豈敢肖想,不過是見不得珍寶陷入淤泥任人踐踏。你是好漢,我觀你氣度斐然,可如今的你一無所有,拿什麽娶妻護美。”
“你能給她怎樣的生活?讓青蘅姑娘打掃刺繡喂豬?”步默陳懇道,“大丈夫,何不去邊疆闖闖。至于青蘅姑娘,王爺絕不會虧待她。”
骓奴道:“我不會決定青蘅的生活。”
“懦夫。”步默逼視他,“奴籍都是王爺高擡貴手除掉,你什麽都給不了,卻要占有她。”
“卑鄙,”步默嘴角不易察覺的譏諷微微浮現,他慣是謹言慎行,今日卻破了戒,沖動妄為,“寧願糟蹋了青蘅姑娘,也不肯放她一馬。不過是憑借着幾分青蘅姑娘的優待,便得意上了。可歸根結底,你我不過是這底層蝼蟻,你能得一時風月已是一生有幸,妄想一世別害了自個兒性命。”
骓奴道:“不過無關之人,插手我與我妻之事,手太長了。”
骓奴不會因旁人言語動搖,他會回去問青蘅,将外界風險危害告知,若青蘅猶豫,他便趁夜離開,絕不令妻為難。
可旁人不過是外人,他尊重妻子意見,卻不肯因外人動搖。
他能做的,能給的,何須自證辯駁。
骓奴轉身欲走,步默拔出了劍。
“好言告知你不肯聽,別怪我動手。”他今天,不會就這樣看着一介馬奴帶走王爺喜歡的女子。
馬奴算什麽,甚至比不得他。
倘若一介馬奴都可以擁美人在懷,他又算什麽。
不可笑嗎。
骓奴手中無兵器,竟順手将地上石桌拔起,如此大的力氣即使軍中亦罕見。
骓奴擰着眉,沒有扔出去,只道:“你到底是為了你的主子不平,還是為了你自己。”
步默沉默下來,劍在手中卻未揮砍。
骓奴将石桌扔到一旁,磅礴的聲音轟隆,震醒了步默。
骓奴道:“若是你的主子有意,請讓他自己去見青蘅陳訴心意,若是你有意,也請明明白白地說出來,無需遮遮掩掩,拿主子當幌子。”
步默沉默,許久都未再言。
骓奴不再多說,轉身離去。
步默看着他背影,眼神陰沉。
不過片刻,偶然路過的王爺竟出來了。
他旁觀了這場鬧劇。
步默連忙跪了下來,自請罪道:“請王爺責罰。”
瑾王低頭看他許久,半晌後嘆了口氣:“去吧。”
他準許了。等待步默的雖是軍中重鞭,可受刑過後仍能回到王爺身邊,做一個忠心的奴仆。
已經很好了,步默告訴自己,王爺一向寬宏大量。
他這次,确實不堪,丢了王爺臉面。
可真的,就這樣放青蘅姑娘離開嗎?
王爺竟如此舍得,真是大方啊。
天潢貴胄,擁有的何其多,想必自是不同。
如他等蝼蟻,眼皮子淺,若有機會擁有,不肯放過一刻。
求生的機會、向上的機會、權勢的機會……他不抓住,等待他的就是無數踩他身上往上爬的蛇蟲。
把他啃得骨頭都不剩。
骓奴往破屋走去,誰能想到最終攔住他的不是王爺,不是将軍,甚至不是王爺的貼身仆人步默,是那次因青蘅放下兵器的兵士。
他們成群在半道上擄走骓奴。
捕猛獸的網捕住了這馬奴。
為首的兵士道:“勿傷他性命,放牢車裏押邊疆去,為大雍做貢獻罷。”
原來是丫鬟流筝與松蘿兵分兩路,為了保住小姐的榮華富貴,一個勸小姐,一個鼓動那日的兵士們逼走馬奴。
骓奴竟撕裂了那網,要逃出去,然而兵士們早有準備,一張鐵網布下死死困住,如刃傷他全身,越是掙紮越是血液淋漓。
“對不住了。”兵士道,“與其等你賣妻求榮,不如自求多福去。”
也不知兵士腦補了什麽,竟一臉正氣,正義凜然。
他們雖然無法靠近青蘅姑娘,但願意守護她。
破屋裏,青蘅拎着包袱等到半夜,也未等到骓奴回來。
王爺知道院中發生的事,不知為何,卻不管不顧,坐視不理。
他在等一個結果。
倘若那馬奴有本事掙脫成群兵士,帶走青蘅。
他服輸。
若馬奴不能……
無能之人,要為自己的無能負責。
深夜時分,塵埃落定。
瑾王心道,是他高看了那馬奴,雖是将才,卻也無法以一當百。
既如此,青蘅便不值得跟他走。
瑾王這時忘了,若是他自己,也是無法以一當百的天神,連天子也算不上,只是權勢富貴的王爺罷了。
瑾王拾掇了自己一番,朝破屋走去。
他要去見見她。
看看她。
如今她的丈夫離她而去,此後,她要如何過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