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盡可夫
第9章 第 9 章 人盡可夫
趙元桢半夜來到祠堂跪下。
他看着上面的牌位,他的娘親冷冰冰地在上面擺了十五年。
很小很小幾乎都記不得了,可他閉上眼時,好像仍然能感受到娘親的懷抱。
娘親最難過最痛苦的時候,就是懷上趙元白之時。
小手小腳的趙元桢跑過去,問娘親為什麽哭。
娘親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丫鬟說裏面是他的弟弟,他又要有一個弟弟了,他的親人越來越多,陪他玩的兄弟姐妹會越來越多的。
可娘親總是落淚。
無知無覺地就開始往下掉淚珠。
他用手掌接住,說他不渴,不喝,奶水不要喝了,淚水也不喝。
他院子裏的小草不渴,開出的小花也不要阿娘的眼淚。
阿娘別難過。
娘親撫着肚子,突然臉上出現一股決絕來。
她站起來,似乎要把自己摔下。
丫鬟趕緊扶住了她:“夫人小心,月份漸漸大了,靜養為好。”
娘親推開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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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趙元桢突然抱住阿娘的腿,搖搖頭:“阿娘,我們去床上躺躺好不好。”
他害怕。
阿娘為什麽……為什麽不喜歡弟弟。
他看出來了。
他誰都不敢說。
柳栖硯看着自己低低矮矮的孩子,還沒有板凳高。
她笑:“小桢,你先去好不好,阿娘等會兒就來,阿娘等會兒給你講故事聽。”
“不,”他搖頭,“不要,阿娘現在就和小桢去,去床上躺躺,睡覺,困了,小桢困了。”
柳栖硯笑意變得凄涼:“我叫你去呀,別在我跟前晃,你都這麽大了,還要什麽娘親。”
“還有你弟弟,你去看你弟弟,叫他別哭了,老是哭,阿娘不舒服。”柳栖硯厭煩趙宅,厭煩生下的兒子,更痛恨……
爹爹,你走得好早,你走時不肯帶小硯一起走,小硯落得如此地步,還不如當初跟爹一起去了。
黃泉路上有個伴兒,說不定早早離開的娘也等在那裏。
爹啊,你看看小硯,走到如今慘淡下場……豪門大戶、富貴人家,不過是污穢罪孽之地。
我恨吶。
爹,我好恨。
冷清空蕩的祠堂裏,香燃盡了。
趙元桢跪在蒲團上,問娘親地下冷不冷。
“你走得太早了,我都快記不得了,娘——”
“如果我傷害三弟,你會生氣嗎?還是開心啊。”
“娘,我有喜歡的人了,她是趙家的家生丫鬟,她叫青蘅。名字很好聽對不對。”
“娘,我讀了好多聖賢書,還是做不成一個君子。嫉妒、貪戀、殺意……一個都沒少。”
“我試過了,可怎麽嘗試,都覺得不真切。君子?那好像不是我。”
“三弟肆意妄為、草芥人命,我只能說他做得不對。可有時,偶爾那麽一剎,我覺得他活得可太痛快了。祖父縱着他,家裏人都怕他,連青蘅都只屬于他,同樣是趙家的子嗣,怎麽就他活得那樣暢快?而我——”
“日日守着德行、操守、孝心過日子,娘,我也想過過三弟那樣的日子。”
“我要青蘅到我身邊來,三弟若阻攔,三弟就該死。”
趙元桢望着牌位笑:“娘,我知道您疼我,不疼三弟。他死了,您不傷心。我死了,您至少會為我掉一夜的淚。”
“這就夠了。”趙元桢笑着,“至少在阿娘這裏,我比他值得。”
這日風和日麗,陽光暖洋洋地從屋外灑進來。
青蘅見了,伸出手去捉,趙元白笑:“捉什麽不好,捉這虛無缥缈的光。”
一場空而已。
青蘅卻道:“捉不着也好,起碼我實實在在地暖和到了。”
她看着手心裏的金色光芒,輕輕揚起嘴角:“我要到院子裏去。”
去那裏曬曬太陽。
她說做就做,穿上鞋就往屋外跑,才不需要少爺的許可。
趙元白透過窗看她,看她躺到丫鬟們搬來的美人椅上,整個人一股自由自在的勁兒,也不管周遭了,只是閉上眼懶洋洋地曬曬光。
好像把光都吸走了,趙元白眼裏只能看見她,其餘的都成了虛無的背景,不值得瞧在眼裏。
丫鬟們靜靜蹲了下來,好幾個丫鬟挨在一塊兒,看着青蘅偷偷笑。
她們并不說話,只是偷閑地享受這一時半會兒。
三少爺沒有鬧騰,青蘅開開心心,她們也在這陽光下暖洋洋的。
也有丫鬟去洗果子,想着一會兒青蘅睜開眼來,就可以喂葡萄給她吃。
青蘅心情好的時候,也會剝了葡萄喂她吃一顆。
她記得。
青蘅看着她的眼是笑着的,幹幹淨淨、純粹溫暖。
不似難過時,封閉在美麗的殼子裏,誰都不理了。
那時候丫鬟們瞧着也難免難過起來。
好好的活人呆呆地死去。
在院子裏生,在院子裏枯萎。
她心裏羨慕她,可有時候又不羨慕了。
她們偶爾還能出去,采買啊辦事啊,可青蘅是家養的花,不是世界蒙了層錦緞瞧不見,是錦緞把花圈在了懷裏。
富貴多好。
富貴迷人眼。
但金銀的圍牆堆積,也會叫這小小的院落不見天色。
終歸不是擁有的那一方,被擁有而已。
過了些時候,有小厮過來傳話。
說是隔壁柳家的二少得了十二顆極其稀有的南洋珍珠,飽滿豐潤、純正無瑕,本來是要當貢品的,他給截了下來。
柳二此刻在莊子上,邀三少去觀賞。
小厮又低聲說了一句:“柳二少聽說少夫人近些日子不開心,問少爺要不要把這珍珠拿去哄少夫人開心。”
趙元白心道,賣東西賣到他頭上來了,準時柳二在賭場裏輸了把大的,不敢告訴老爹,想從他心裏拿錢填補填補。
但珍珠嘛,既然難得,正好送給青蘅。
“備馬。”
趙元白拿了銀票子騎馬趕去。
青蘅喜歡光,太陽的光是光,珍珠的光也是光,擄不來月亮,人間的金銀湊湊。
但不到半途,趙元白胯-下的馬就漸漸癫狂,發了瘋地狂奔,趙元白揮鞭勒馬,馬匹仍然一個勁兒地直直往前撞,不遠處即是路彎處,若勒不停這馬撞到山石之上唯有死路一條。
他顧不得到底是誰動了手腳,拔出匕首插入馬身,可馬竟仍不停!
趙元白獰笑起來,一手持缰繩,一手揮刀斬馬頭,疾馳的速度狂飙的鮮血——
馬長嘯一聲倒地。
趙元白狠狠摔下馬來。
地上的碎石濺上血跡,一身的衣衫褴褛。
趙元白握緊刀,嘗試好幾次才狼狽地站了起來,渾身擦傷,一瘸一拐,既浴了馬血又流了人血,以刀為柱走了幾步又倒了下來。
直到路過行商,趙元白将之攔下才得以回到趙家。
擔心吓着青蘅,趙元白并未回院,在旁的院子裏休養兩天,就叫人擡着去了柳二家算賬。
可柳二壓根兒就沒有邀他,是有十二顆南洋珍珠,但那是貢品早就運到京城去。
給他再大的膽子也不敢私下昧了。
查來查去是二少爺房裏的人傳的消息。
趙元白冷笑,拄着拐就把二少爺腿打斷了。
老太爺來得太遲,二少爺已經在地上痛喊:“不是我不是我!趙元白,你去死啊!不是我!”
見祖父來了,二少爺爬了兩步,煞白着臉痛嚎:“祖父祖父,趙元白瘋了瘋了!你快把他關起來,關起來,這就是頭瘋子!祖父我好疼啊——”
沒嚎幾句就徹底暈死過去。
老太爺見到孫子如此慘狀,整個人氣得也快暈厥,但三兒渾身的傷未愈看着駭人又心疼,他只能大喊:“把湯城的大夫都叫過來!二少爺三少爺有什麽好歹,我拿你們是問!”
趙元白終于冷靜下來。
趙元行如此模樣,是啊,他怎麽會有那個膽子。
他突然想起上次被大哥叫到莊子上去處理事情,大哥說什麽讓他好好表現,大哥會幫三弟說說話,娶青蘅的事他會助力。
那天他在莊子上,試圖回來卻有人攔。
仔細瞧着,絲絲縷縷,又有上次小厮告密絕子湯藥,是啊,趙元行那蠢貨怎麽會這些,只有——
只有大哥。
趙元白不是傻子。大哥隐隐對他的惡意打小就存在。
他只是不在乎罷了。
大哥一向讀着他的書,守着他的德,被什麽聖賢良善束縛,縱有那個心,也不會出手。
可他忘了,人是會變的。
趙元白提刀到了大少爺院裏。
老太爺顧着昏死的二少爺,一時沒有注意他去了哪裏,只以為回青蘅那丫頭身邊去。
趙元桢見三弟來了,也不管他身上的血,仍然提着筆把這一篇文寫盡。
趙元白撫着刀,等着。
趙元桢寫完擱下筆,這才笑道:“三弟怎麽來了。”
趙元白沒心思彎來繞去,道:“大哥明知故問。”
趙元桢搖頭:“我還真不知曉,三弟既受了傷不在院裏好好休養,作甚到大哥院子裏來。”
“瞧瞧,”趙元桢看向趙元白踏過的路,“把大哥的院子都弄髒了。”
“不裝了?”趙元白問。
趙元桢看向三弟,點頭笑:“你真的太礙眼了,你怎麽就沒摔胳膊斷腿死去呢。
“還有力氣到我這裏來,提着把刀屠夫模樣,與文雅相去太遠。”
趙元白道:“我只是不明白,大哥怎麽就破了牢籠,殺起人來。”
趙元桢嘆氣。
叫別骅端茶來。
他要慢慢跟三弟談心。
可三弟沒那個耐心了。
他擡起刀就往趙元桢胸膛刺去。
“大哥躺地上再慢慢跟我講。”
趙元桢又不蠢,誰會往刀上撞。別骅拔劍護主。
場面僵持下來,趙元桢道:“這下能聽我說說了嗎?”
他笑:“你啊,一害死母親,二擄奪青蘅,只這兩樁罪,就足夠青年早逝。
“怎樣,我斷的這樁案,三弟明了否。”
趙元白清不清楚還沒開口,趕到的老太爺大怒。
他瞧着自相殘殺的孫子,幾乎喘不過氣當場死去。
劉伍趕緊順氣,扶老太爺到椅上坐着,大夫也灌參湯。
老太爺心道:青蘅是留不得了。
禍害。
他擡手,叫人把三兒關起來,關到地牢裏思過,又對大孫道:“春闱将至,你現在就去京城,一刻不得久留。”
不等趙元桢反駁,老太爺臉色微微扭曲,叫了好些壯漢直接押着大少爺出門去。
“趙元桢,你,你別回來了。去你的京城,去走你的官路,湯城的一切,我只會留給三兒,你——”
“你啊,以後的路,你自己走,權勢富貴,你自己謀劃——祖父老了,看管不得你了,祖父老了。”
趙元桢頭一次被人跟捉雞擄狗一樣擄出門去,姿态全無。
他大喊:“祖父——”
趙宅的大門在他面前合攏,挾持的壯漢一邊道歉求饒一邊仍不肯松。
別骅緊跟着,卻也奈何不了如此多人。
趙元桢笑了。
祖父還是如此,如此偏心啊。
趙元白被鎖到了地牢裏,大夫一邊瞧傷勢一邊勸慰,等老太爺氣消了就好等二少爺醒來就好。
趙元白拔刀砍牢門,仍不得出去。未免少爺傷勢加重,老太爺身邊的幾個壯漢将趙元白綁了起來。
“少爺少爺,靜養!不要動了,幾天,就呆幾天,小的們這就去找老太爺求情。”
如此大的陣仗,哪怕三少爺院落再是清淨,也得了幾分消息。
丫鬟暗道不好,叫醒午睡的青蘅讓少夫人快走。
丫鬟跪了下來,滿頭的汗:“少夫人少夫人,出大事了!你快躲躲,等老太爺氣消了再回來。”
“少爺被關了起來,這下可——可怎麽遭啊——”
青蘅不解,趙元白不是去莊子上了嗎,怎麽突然被關了起來。
丫鬟來不及解釋,胡亂讓青蘅穿好衣服就推她走。
可還是遲了一步。
數個小厮等在院門外,請青蘅小姐到老太爺院裏去。
丫鬟急得跺腳。
青蘅安撫地抱了抱丫鬟:“沒事的,我去去就回。”
老太爺的院子再是奢侈,也總有些陰森森的腐朽氣。
喝了參湯的老太爺氣血足了些,甚至有些過足了。
見到青蘅來了,怒意殘存,銀穢的欲望更是澆着老太爺的老身。
他打量着青蘅的面容、身段,确是個尤物,也難免一向克己的大孫子破了戒心。
他招招手,叫青蘅走近些。
青蘅不肯上前,身後的劉伍推了她一把。
險些摔着。
青蘅蹙眉,被劉伍帶到老太爺近前。
“跪下。”老太爺話落,劉伍就趕緊壓着青蘅跪在老太爺身前。
老太爺的呼吸微微急促,似是想到了什麽不堪的畫面。
他伸出手去,老人的手難免有了斑點,青蘅扭過臉閃躲。
但還是被老太爺捏住了下巴颏兒。
老太爺細瞧了瞧:“真美啊。”
他緩緩道:“趙家怎麽就養出你這只妖精來。”
青蘅垂着眸,輕聲道:“太爺,少爺等着我去伺候,我……我去他那裏伺候好了,再來給太爺回話。”
老太爺捂住了她的嘴,搖頭道:“別拿三兒擋,今兒啊,趙府是留不得你了。”
“可憐。”老太爺看着青蘅眼裏的不可置信與驚慌,又道一聲,“可憐。”
青蘅掙紮起來,劉伍趕緊制住她。
老太爺道:“急什麽,青丫頭實在美麗,就這樣死了,可惜啊。”
劉伍堆笑道:“要不,要不老太爺嘗嘗?”
老太爺雖有這個心思,可三兒要是知道了……
劉伍賊心思再起,舍不得如此美人魂斷,勸道:“這妮子若是人盡可夫,三少爺又怎麽追究得過來?”
老太爺親昵亵玩地摸了摸青蘅臉蛋,蒼白的臉,眼中的淚……無一不是催-情-藥。
他忽地想起三兒喝下斷子絕孫的藥,那次是假的,這次喂喂青蘅,自然得是真的。
青蘅含淚自救:“三少爺知道了,絕不會罷休。太爺……您饒了我,我安安心心做三少爺的姨娘,給少爺生幾個好孩子,太爺……”
老太爺不想聽她說話,劉伍意會到便撕了袖子要捂住青蘅的嘴。
青蘅怒道:“三少爺會殺了你——殺了你們——”
但很快就被堵上了嘴,再不能出聲了。
如此狼狽,依舊美得驚心動魄。老太爺愈發舍不得就此傷她性命。
但他絕不能是頭一個碰這丫頭的。
遲疑了會兒,老太爺被這心頭的火燒得愈發渴,飲了半盞茶才緩緩道:“端上絕子的烈藥給她灌了,再把那些個馬奴叫來,喂過催-情-藥後與這丫頭關在一起。”
劉伍臉微微白了,這——這不就爛了。
老太爺笑:“你啊你,知不知好色害命。”
又可惜地看向慌亂憤怒殺意淩亂的青蘅:“你是個心高的,要做三兒的正妻,可到底是忘了,不過一介賤奴的你,與馬奴才相配的理兒。”
“這次,讓你嘗嘗人盡可夫的滋味。你要是命不好,死了,就去地底下跟柳氏作作伴兒。要是命好,還活着,”老太爺笑得微微扭曲,“趙家的誰都能碰一碰你,我看三兒到時候是要你還是嫌髒吶。”
老太爺說完,心頭的火洩了些,擺擺手,叫劉伍拖下去。
雖是如斯美人,心頭欲-火難消,可到底是趙家子嗣為重。
他老了,睡過的美人足夠多,可孫子卻只得這麽幾個。
老太爺長長地嘆了口氣,老了啊。
青蘅被粗暴地灌下了絕育的烈藥,本就慘白的臉徹底沒了血色。
她疼得渾身顫徑直癱軟下來,連哽咽都做不到。
劉伍心疼地叫人把她擡到柴房,喂下催-情-藥的馬奴們已在那等她。
唯有一個馬奴,縱是欲-火湧身如焚,眉目中仍得幾分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