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永遠
第2章 第2章 永遠
那不像是……正常人的眼神。
心跳加速。
出乎某種恐懼,舒星未往後退了一步,手撐在了菜板上,下意識握住了菜刀。
陳阿姨也跟着貼了過來。
她的眼珠,始終落在他的手指上。
如果眼球有自主意識、會掉出來,想必現在已經滾落在了他的傷口位置,拼命地舔舐了起來。
緊密的空間、散發出黴味。
兩人僵持在狹窄的廚房,誰也沒有進一步動作。
因為距離靠得很近,所以舒星未能看到她臉上、或許是因為年齡上來而長出來的黴斑,連接關節位置的肌膚幹巴巴地貼在骨頭上,讓人覺得她瘦過頭了。而且……很餓。
舒星未遲疑:“……陳阿姨。”
這道聲音就像是某種信號。
下一刻,她突然朝着舒星未的方向沖過來。
眼前的人扭動的動作根本不像關節不靈活的人,四肢都在半空中飛舞,糾纏着朝他跑來。
那速度極快。
快到他根本沒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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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
“砰——!”
下一刻,那道四肢扇動、全力逼近的身影猛地撞在了櫥櫃上。
那樣子,就像是被什麽東西粗暴地甩到了一邊。
而櫃門在瞬間被撞開。
所有調料包、碗筷全都砸落在地上。
在暴雨一樣的混亂場景裏,舒星未的視線轉向了廚房門口。
那裏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了一道身影。
宴舊身上正套着一件寬大的休閑衛衣。
像是剛起床,戴着的衛帽下露出一雙淡灰色,接近于冷硬石頭的恹恹眼眸。
也許是為了節省體力,他靠在門框的位置,并不願意多走幾步。
事情發生的太快。
舒星未的腦子還有點沒轉過來,但後脊背的恐懼已然被打斷,沒有半點殘留的痕跡。
他的目光落到了地上的陳阿姨身上。
她現在正躺在地上,沒有絲毫要起身的意思。因為臉正對着櫥櫃,所以看不清此時的狀态。
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宴舊道:“不用管。”
“……”舒星未。
真的不管嗎?……太孝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将倒在地上的陳阿姨扶了起來。
然而,在他的攙扶下,對方一改之前的靈活,關節又變得僵硬了起來,在被拉起來後就趕緊縮在了廚房角落。似乎不敢再靠近他一點。
在宴舊看過來的時候,竟然渾身顫抖起來。
宴舊的眼底,映出了她的身影:“道謝,不會嗎?”
舒星未:“這就不用了……”
“謝、謝。”陳阿姨從喉嚨裏擠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舒星未。
這一家人,都怎麽回事。
即使認識了這麽久,他但還是會感覺到不适。
難以想象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宴舊是什麽感受。或許就是這樣,才會變成那樣的性格。
對一個同齡男生有強烈的保護欲,或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不知道其他人怎麽樣,但如果這個同齡男生是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竹馬,有着柔軟的黑發、蒼白的皮膚,一雙厭惡着整個世界的眼眸,再加上糟糕詭異的家庭環境……也很正常吧。
他的視線從發抖的陳阿姨身上移開。
“我給你包紮。”
舒星未沒拒絕,任由宴舊拉着他的手腕去了客廳。
對方讓他在客廳坐下。
然後,自己朝着另外一邊走去,拉開抽屜尋找工具,時不時發出“嘩啦”聲。
在等待的過程中,舒星未有點無聊,将視線投向了依舊背對着客廳的宴叔叔。
即使剛才廚房鬧出了那麽大的動靜,他卻依舊像是沒有聽見一樣,就連坐在沙發上的動作都沒有變過,對這個家庭表現出十足的漠不關心。
只有堆積在沙發周圍的成堆空酒瓶,在悶熱擁擠的環境裏,撒發出刺鼻的腥臭味。
舒星未喃喃道:“家人都不管,真是個人渣。”
宴舊正好拿了東西回來。
聞言,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他。
“……什麽?”
舒星未立刻道:“沒什麽。”
不知道為什麽,宴舊卻顯得很在意,緩緩地眨了下眼,然後才慢吞吞地磨蹭過來,緊緊靠在他身邊。
舒星未看向對方。
臉還是那麽好看。總覺得怎麽看都不會膩。
宴舊就這麽坐在他的身旁,拉起了他的手,盯着他手指已經幹涸血跡的位置看。
在擔心他嗎?
但随着時間過去,他盯得時間越來越久,沒有動手,舒星未的心底浮現出一絲異樣。
“其實也不用包紮,只是小口子而已,”他安慰道,“你看,現在已經都不流血了。也結痂了,只要不碰水,很快就沒事了吧——”
宴舊垂下眼,一言不發。
下一刻,他突然拉起他的手,擡到自己唇邊。
舒星未一驚。
他立刻想抽回手,但幾乎是立刻,一股溫熱的感覺驟然包裹了他的手指。
柔軟的、潮濕的舌頭卷起他的指腹,粗粝的舌苔細細研磨傷口,即使是已經開始愈合的位置,也因為這樣的觸覺而誕生了難以忍耐的癢意。
舒星未渾身一顫,下一刻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指。
“不要做這種事!”
聞言,宴舊擡頭看他:“不可以嗎?”
不可以嗎?這種事情怎麽可以……
舒星未的腦子很混亂。
然而,對方的動作很自然,表情也沒有絲毫變化,讓他一時間不知道從哪裏說起。
難道是在消毒?在止血?無論怎麽想都——
“……”
等一下,再仔細想想。
宴舊沒有其他朋友,會突然做出不符合友誼常識的動作也很正常。
他低下頭,發現宴舊已經盯着他看了一會,似乎在疑惑他為什麽會這樣。
舒星未用理由說服自己,混亂的大腦終于平靜了下來,和對方回視:“下次別再這樣做了。”
宴舊:“不要。”
“……”拒絕得這麽快好嗎?
舒星未認為自己有解釋的責任。
“這是很親密的舉動,不能随便對別人做。”
“我們不親密嗎?”
“算是,但是……”
“那麽,我對你來說是随便的人嗎?”
宴舊的眼眸變得暗了下來,不知怎麽的有點沉沉,讓人脊背發涼。可即便是這樣,那張臉都讓人覺得難以拒絕。
“……不是。”
“既然這樣,就沒有理由拒絕。還是說,這樣的關系你覺得可以更進一步嗎?是不是這樣就可以做了?”
不知怎麽的,宴舊的表情竟然有點期待。
“………”
舒星未大腦停止思考,直覺告訴他争辯下去會有更可怕的發展,幾秒後,他放棄了。
“今晚還是去公園吧。”
宴舊突然盯着他。
“不要去。”
“……?”
“傷口徹底結痂前,不準出去。”
“這是什麽?”
舒星未皺眉。
他不喜歡有人用這種強硬的語氣和他說話。
而且這個要求很奇怪。
“對不起……我只是有點着急。”
見他這樣,宴舊聲音軟了下來。
他垂下眼,靠了過來,頭碰在了他的肩膀上,臉頰輕輕地摩挲着他的鎖骨,“答應我,不可以嗎?我很擔心,我不想你在這個時間點出去。不可以嗎?”
“如果你答應我,我會更聽話的。不可以嗎?我難道不是星未最重要的存在了嗎?”
這樣說着,他擡起頭看向舒星未,聲音輕輕地說道:“不可以嗎?”
舒星未心底一顫。
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脫口而出。
“可以。”
等一下。
舒星未:“……”
他——
又這麽答應了。
真是沒有自制力。
但他是真的很吃這一套。
即使是路上遇到的小狗,朝他哀哀地叫幾聲,舒星未都會停下腳步照顧很久,上學遲到也無所謂。
他一直都知道,宴舊的長相很好看。
任何人看到,都會情不自禁地盯着他的臉看。
即使對方身高比他高上一個頭,但在這樣髒亂差的環境出生,在他眼裏簡直就像淪落街頭的小動物,讓人覺得失去自己就無法自理、會被人殘忍傷害,如同無人看管的蒙塵寶物一樣。
屬于他的東西。
總是撒嬌、再加上那副全心依賴的模樣。
試問一下誰能拒絕。
尤其是他們還是這麽好的朋友,就更不可能了。
他好像對宴舊沒有底線。
舒星未深刻反思了自己。手掌裏發絲碰起來的觸感太好了,讓人在嘎吱作響的沙發上昏昏欲睡。
正在這時,一道聲音響起。
“我最近在準備轉學。”
聞言,他撫摸手底人的動作一停,意識變清醒了。
宴舊擡起頭,看着他的眼睛,繼續說道。
“我要考進你的學校。”
“……什麽?”
舒星未第一反應是怔住,直到靜了幾秒,才像是回過神來一般,說道:“……真的嗎?”
對他來說,這個消息太突然了。
宴舊絕對是公認的天才。
雖然很少出門,但是卻輕松通過了各種升學考,以至于現在的學校破格允許他在家學習。
現在他們已經高三了,距離高考也沒幾個月。
對宴舊來說,就是在最後去參加高考而已。
轉學沒有任何意義。
為什麽要轉學?
宴舊“嗯”了一聲,追問一般立刻說道:“星未不誇我嗎?我一直在為了融入社會而努力哦。”
他好像很希望得到來自舒星未的表揚。
勉強自己吃飯也是、出門也是。
一般來說,舒星未會立刻給出“真好”的回應,但現在他更多只是覺得意外。
“……為什麽突然決定去學校上課了?不是很厭惡人嗎?如果那天是大太陽怎麽辦?不能偷懶。去學校會不會加重病……會不會覺得不适應?”
“不會的。因為喜歡你,想得到你的表揚,才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宴舊道,“我會克服的。不可以嗎?”
“……”
他還是那麽用詞不講究。
舒星未遲疑:“可以倒是可以……”
“那就沒問題了。”
既然對方已經做了決定,舒星未覺得自己也沒道理再幹涉,于是也不再說什麽。
兩人肩并肩坐在沙發上。
雖然是在客廳,但卻有一種世界上只有兩人的錯覺。讓人覺得很放松。
宴舊不知不覺靠了過來,黏糊糊地蹭了一下他的脖側。像只被養熟了、親人的野貓。
一動不動的宴叔叔沒有換臺。
嘈雜的電視機,實際上還在播放着那則新聞。
不過和官方新聞的嚴謹不同,大概是某個地方頻道的報道,用詞相當危言聳聽。
“……街發現了一具殘屍。”
“身上多處啃食痕跡,疑似大型動物進食導致。有目擊人表示,曾看到了纖長脖子、長達三米左右的幹瘦人形,在案發現場附近徘徊……”
舒星未随意聽着。
時間一長,他就有點發呆。
突然,從身旁傳來了一道聲音。
“如果去了學校,你還會照顧我嗎?”
雖然問題很突兀、很黏糊。
但舒星未,還是毫不猶豫地給出了回答:“當然了,當然會照顧你。”
這點是——
毋庸置疑的。
從七歲那個雨夜開始,舒星未就發誓,自己絕對不會再抛下對方獨自一人。
他的腦海裏,閃過了那時在暴雨中被淋濕的小小身體。
那雙眼睛呆滞地看着地面。
得不到任何反應,舒星未主動将兩人的小指勾在了一起,牢牢地拉住。
【說謊的人,會——】
和記憶中的場景一樣。
聽到這樣的話的宴舊,忽然擡起頭,目不轉睛地看向了他。
“嗯,我相信你。”
那雙眼睛,潮濕悶沉的像是老舊小區的樓道。
客廳頭頂的渾濁燈光在剎那間閃爍不定,不遠處的電視機也發出了電路被幹擾的“滋滋”聲。
一如那時。
宴舊伸出手,用自己的小指勾住了他的手指。
舒星未的心底,卻突兀地升起了一絲涼意。
就好像自己是被小區外、窗外攀爬的爬山虎藤蔓纏繞了身體,緊緊地收攏于密閉窒息的空間。
“……”
宴舊渾然不覺異樣,在昏暗的光線下,只是嘴角微微上揚:“畢竟,你答應過我,無論發生什麽,我們都會永遠在一起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