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再愛尹問崖的第一天
第8章 第 8 章 不再愛尹問崖的第一天。……
為了我好,我決定不再愛尹問崖。
不再愛尹問崖的第一天。
因我動了念,師父罰我不許使用法術,清掃山門前那條連接凡間的通天雲梯,并且給雲梯兩旁石燈燈座點上燈。
這條雲梯只在招生的時候開放,平日裏都是荒廢的。
宗門有護山大陣和結界,只有宗門內部人員才允許自由出入玄清宗,所以即便有凡人想要在尋常時候登雲梯上山,也會被結界擋回去。
門內弟子基本上都有自己的坐騎或是法器,也用不着靠雙腳走這條長得看不見底的雲梯。若是沒有法器或是坐騎,修煉不到家的,他們的師父也不會讓弟子們獨自下山。
況且宗門內的任務大堂前就是出宗的傳送陣,弟子們更不會走這條雲梯。
雲梯已經有好些年沒開放了,放眼望去,長梯兩旁的石燈燈座沒幾個是亮着的。
我左手提着一盞明輝燈,右手拿着掃帚,站在雲梯的盡頭,一陣無言。
師父真的很了解我。
我讨厭做枯燥又無聊的事情,清掃這條不會有人走的長梯根本毫無意義。
就算點了燈,又能照亮誰?
所以說,這是懲罰。
我先取明輝燈的燈火,點亮上下兩座石燈,然後用掃帚掃這兩座石燈之間的一段石階,把石階上的落葉,灰塵什麽的都掃去,讓它露出原本如同白玉般通透的地磚。
幸好明輝燈的燈火有防風和驅霧的效果,可以保它很長一段時間不滅,否則光是來回點燈都可以讓我幹到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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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有一雙手,兩條腿,不能使用法術,不能使用靈力。
若我提着燈就不能掃地,若我放下燈就不能視物,所以我只能掃一段石階,往下點一盞燈。
我從還沒日落就開始掃雲梯和點燈,掃到天都黑了,周圍都靜了,獸園的靈獸都回窩打盹兒了,連雲梯的十分之一都還沒掃完。
掃到第二天日出,我依舊沒有停下。
黑夜到黎明破曉前的這段時間,是一天中最冷最黑暗的時刻。
我突然想到了尹問崖。
我現在在幹的這件毫無意義的事情,其實和我愛他并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我愛尹問崖,他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這就是沒有意義的事情。
黎明乍破,那道纖細的光從雲層中間擠了出來,緩慢給這條雲梯染上金色。
我原先點的燈,在這片金光燦陽裏顯得如此微不足道,反而襯得有些可笑。
看。
更沒有意義了。
風像是跟我開玩笑,把我剛掃下去的落葉又給我吹了上來,鋪在我剛剛掃好的石階上。
我累了。
我直接原地坐下。
并不是放棄了。
這是師父對我的懲罰,我會好好接受。
我想他是要我看清,我對尹問崖的愛是多麽脆弱可笑。
先是我莫名其妙就愛上了,為了自己又決定不愛了。
除了我自己以外,根本沒人知道,也不會有人理解。
我對他的愛也不過如此。
到這裏,我想我應該是不愛他了。
可是我還是沒有站起來繼續掃石階。
我只是坐在明輝燈旁邊,抱着掃帚,什麽也不做,就這樣呆坐着,看山,看雲,看太陽。
我的情感和理智都在告訴我,應該趁現在白天,趕緊掃地,不然到了晚上又要點燈又要掃地,非常不便。
但是我的身體不聽使喚。
我感覺自己的靈魂和肉.體分了家。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在等什麽。
直到日落,直到黑夜再次降臨,影子被身後的光亮照耀,落在我的跟前。
我的身體站了起來,回頭看。
昨夜點了一晚上的燈火,今天依舊明亮,這條通天雲梯,因為我昨夜的辛苦勞動,幹淨又亮堂,任誰來了都會誇我一句能幹。
盡管今天我已經勸了自己一天,說服自己愛他并無意義,現在我想的卻是——
難道為自己點燈,就不算意義嗎?
若我執拗地決定,以後無論下山還是上山,我偏要走這條雲梯,不為別人點燈,不為別人掃梯,我就為了我自己,不行嗎?
我知道這樣想不對,我最好不要這樣想。
我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強迫自己別再繼續想下去了。
掃地吧。
點燈吧。
除我以外,并不會有人在乎這條荒廢的雲梯。
沒有用的,別想了。
可是,偏偏在這個時候,從我的頭頂路過了一道熟悉的劍氣,心底那個名字呼之欲出,我卻不敢想,不敢念。
最多只能允許我用“他”來指代。
那個特殊的他。
我深埋着頭,竭力控制住自己擡頭的欲望。
他應該只是恰好路過,這裏荒廢了這麽久,肯定不會往下看。就算往下看,也不會注意到我;就算注意到我,也不會特地下來和我打招呼。
我和他,一點也不熟。
我攥緊了掃帚,看似在認真掃地,實際上神魂飛出八百裏外。
劍氣越來越近。
落地聲很輕,收劍入鞘的輕鳴悅耳。
他從還沒清掃的下面階梯輕快地走上來。
“蒼曉!”尹問崖站在我的下一級階梯,手裏提着一壺酒,語氣就像是和普通朋友寒暄,笑着問我,“我聽說你被隐微師叔罰掃雲梯,特地來看你。怎麽了?你還好嗎?”
我垂着眼眸,他的影子覆在我的身上,酒壺壺身的那根紅繩帶子垂在空中晃悠。
“隐微師叔是不是誤會了什麽才會罰你?是先前蝕骨石花中毒的事情耽誤了回宗修煉嗎?身體原因,情有可原,顏婉前輩也讓你留下觀察的。走,蒼曉,我替你說情!”尹問崖說罷,就要帶我去找我師父。
我哪裏敢讓他去見我師父?!
我下意識抓住他的手腕,制住他的動作,“不是。”
尹問崖又回過頭,擰着眉看我。
我的心髒劇烈跳動。
我松開他的手腕,握住掃帚,就像握住救命稻草,因為如果我不握住點什麽,就會忍不住再去觸碰他。
“……那是為什麽?”尹問崖的聲音低了下去,在安靜的夜裏,像石燈裏搖曳的燭火,只能照亮我這一處。
我沒說話。
畢竟我總不能直白地告訴他,受罰是因為我愛上他了。
他看着我,飛快地眨了眨眼睛,問:“是因為那天晚上嗎?我看了你……”
“咳咳!”我重重地咳嗽了兩聲。
他瘋了嗎?!這裏是玄清宗,多的是耳朵好使的修士。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說出去讓人誤會我倆有什麽,他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尹問崖沒再繼續說下去了。
他沉默了。
被他這一打岔,我的心情平複了一些。
我繞開他,繼續點燈,然後掃地。
我掃完下面光照不到的階梯,準備折返拿明輝燈,給下一座石燈點燈。
剛一擡起頭,視線內便出現了那盞明輝燈。
燈的底座流蘇輕輕搖晃,光照在他腰間懸挂的酒壺上,他踏着白玉石階走來。
“隐微師叔說罰你掃雲梯,沒說不許別人給你提燈吧?若是隐微師叔問起來,就說是我搶了你的燈,我去領罰就是。”尹問崖朝我挑了挑眉,嘴角勾起,自顧自地提着燈往下一座石燈走去,腰間酒壺随着他的動作晃悠,舉手投足間盡是讓人豔羨的潇灑。
暖金色的光線籠罩在他的身上,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着他往下走的身影,心神好像附在他的酒壺上,跟着一起擺蕩,不得片刻安寧。
我哪裏還記得什麽意義不意義的。
和尹問崖一起掃雲梯,盡管他只是提着燈陪我,對我來說也是獎勵。
我掃一段石階,他便給我點上一座石燈。
我想,下一座石燈,等他點到下一座,我就讓他回去。
可是一座又一座,我就是舍不得開口。
我停下掃地的動作,看他彎腰點燈,再直起腰往下一座石燈走去,如此重複,不知疲倦。
他似乎察覺到我停下了,點完那座石燈,舉起燈,朝我擡頭看來。
夜色漸濃,光照不到的地方便是深沉的黑暗。
整個世界好像只剩下我和他,而他還在對我笑,問我:“累啦?休息一下。”
我不知道怎麽形容,好像蒼白的世界裏滴入濃墨,然後迅速鋪開,占據每一個角落。
沉重的心情變得輕盈,只要踮一下腳,我就能乘風而起。
我坐了下來,确保自己落在實地。
尹問崖提着燈往上走,撩起衣擺,在我身旁坐下。
他身上的那股藥草味淡了一些,倒是多了酒的氣味。
“喝嗎?”他摘下腰間的酒壺,舉着酒壺問我。
我搖頭。
師父從不喝酒,也不許我喝,宗主送來的酒全給埋進地裏了。
“這是宗主親手釀的仙人醉,說是世間最好的酒也不為過。先前有人用上萬靈石只求一杯仙人醉,最後也是铩羽而歸。這回我平定秘境的妖獸暴動有功,特意從師尊那裏要來的。
“蒼曉,你真的不嘗嘗?”尹問崖在我面前晃了晃酒壺。
酒對我沒什麽吸引力,再好的酒于我這個不懂酒的人而言,和水沒什麽區別。
可如果是尹問崖遞過來的酒,那又有區別了。
他給的,就是毒藥我也想嘗嘗鹹淡。
“不了,這麽珍貴,你喝吧。”我說。
尹問崖也沒喝,而是把酒壺的蓋子蓋上,懸挂回自己的腰間,說:“好吧,我不知道原來你不喜歡喝酒。下回我若得了別的好東西,再來給你分享。”
我敏感地察覺到了什麽。
想問,又知道最好別問。
“你從哪裏聽說我被罰的?”我聽見自己的聲音。
尹問崖撓了撓臉,盯着山下那片無光的夜色。
或許是知道瞞不過了,才對我誠實。
他說:“我得了仙人醉,就去景山千洞找你了。
“隐微師叔說,你被他罰掃雲梯去了。”
我“咔嚓”一聲,把手裏的掃帚給捏碎了。
完了。
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