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愛不愛,我說了不算
第9章 第 9 章 愛不愛,我說了不算。……
我承認,是我心裏有鬼,所以在聽到尹問崖說他見到師父的時候,我腦海裏的第一個想法是——師父會不會知道我是因為尹問崖動念?
但馬上我又想到另外一點。
師父向來讨厭劍尊,與劍尊相關的東西,他連碰都不願碰。他和清影劍尊曾拜入同門學習劍術。師祖用同一塊玄鐵為他們打造兩把不同的劍,因為厭惡劍尊,師父從未在我面前用過這把劍,即便它是此界為數不多的神器。
師父若知道尹問崖是劍尊的首席大弟子……
“你和我師父說什麽了?”我腦子的弦斷掉了,迫切地想要知道尹問崖到底是怎麽和師父見面的,他還能安然無恙地出現在我的面前,簡直是個奇跡。
我手裏的掃帚碎成了渣,随風飄逝。
尹問崖表情錯愕了一瞬,似乎沒想到我會是這個反應,他望着我,動了動唇,好像想說些什麽,又把話咽了回去。
“……師弟你放心,我并未對隐微師叔說什麽不該說的話,那件事……我沒有提。”尹問崖別過臉,嘴角很輕地抿了一下,然後便站起身。
我攥住掌心,殘留在手心裏的木頭碎屑粉末從我的指縫落下,被他起身帶來的風吹散。
他說:“仙門大比在即,我是奉宗主之命,去景山千洞告知你一聲。”
我松了一口氣,是正事啊,那就好,這樣師父也不會發現我和尹問崖有什麽。
畢竟我從未有過能來景山千洞找我喝酒的朋友。
尹問崖垂眸看向我,笑了笑。
我見過他笑容燦爛的樣子,與那個笑容相比,這個笑便顯得有些勉強。
他……是在難過嗎?不知道為什麽,我的腦海裏突然冒出這個念頭,可是他怎麽會難過呢?是我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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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懂。
我明明什麽也沒有做啊。
“修煉無情道,真的很辛苦呢。”尹問崖用一種複雜的語氣說出這句話,像是感慨,又像是在說服誰。
明明在說師父和他的事情,為什麽又突然提到“無情道”?
我的心口好像被壓了一塊石頭,沉甸甸的,總覺得哪裏不對。
這并不是他第一次這麽說,先前他送我回景山千洞的時候,他也曾經這麽說過。
我不知道他是從哪裏得出這樣的結論,我只是仰望着他,從這個角度只能看見他垂着眼眸的側臉,看不清楚具體的神情。
或許是光線過于昏暗,這夜晚太過安靜,在我眼裏總像太陽一樣耀眼的他,似乎走到了黃昏,即将落日,與月交接的時候。
他的表情,有些落寞。
可是,尹問崖怎麽會落寞呢?
他是舉世無雙的天才劍修,被無數人簇擁愛戴的天之驕子。
他如果還會感到落寞的話,像我這樣需要在谷底獨自苦修數年,才勉力趕上天才的平凡修士,算什麽呢?
是我的錯覺吧。
尹問崖提起明輝燈,向下走去。
這回他并沒有再等我,而是直接順着這條雲梯,取火,點燈,一路走下去。
我從儲物戒裏拿出新的掃帚,掃地的速度趕不上他點燈的速度。
等我再擡頭去看他的時候,他已經遠得只剩下一個微弱的亮點了。
我加快了掃地的速度,追趕他的身影,可是他卻越來越遠。
或許他從一開始,就是為了仙門大比的事情來找我。
像尹問崖這樣八面玲珑的人,總是很會說一些讓人聽了就高興的話,他剛才那樣說,說不定也是為了展現自己友好一面的表現。
是我守不住自己的心,他随便一兩句話,就讓我忍不住自作多情,以為他是用仙門大比作為借口,真實目的是見我,和我分享他視為珍貴之物的美酒。
我在他心裏算什麽啊?不就是一個普通的師弟嗎?
他怎麽會為了我,繞這麽大一個圈子,在我師父面前隐瞞我倆有什麽私交,又憑什麽得了好東西就巴巴地跑過來和我分享呢?
我原先因為尹問崖的出現而動搖的心,很快退回了原來的陣地。
他不愛我。
憑什麽要我愛他?
我是驕傲的,冷酷的,不會輕易為誰動心的無情道修士。
我會像師父所期待的那樣,不辜負我過往的努力,成為此界第一個得道飛升的無情道修士。
嗯。
一定是這樣的。
劍氣掠過我的身旁,落地聲又一次輕巧地響起,好像敲在我的心頭。
我擡起頭,注視着站在我上一級階梯的尹問崖。
“蒼曉師弟,我已經把這條雲梯旁邊的石燈都點完了。一會兒要盯着師弟師妹他們上早課,我先回去了。燈還你。”尹問崖将手裏的提燈長柄往前遞給我。
他的手握在長柄的末端,方便與我交接。
我盡量扮演一個正常的師弟,握住長柄的中間,接過明輝燈。
“謝謝。”
尹問崖笑容清淺。
我分得清什麽是客氣的笑,什麽是真心的笑,尤其對尹問崖。他眼眸裏的星光黯淡,離我好遠,遠到我踮起腳也捕捉不到。
寒霜劍随他的心意飛到他的身旁,像是在催促他禦劍離開。
我捏着明輝燈的長柄中端。
明明知道對話到這裏已經結束了,可是卻在隐隐期待着他再說點什麽,比如“仙門大比”的事情,他會去嗎?他如果去的話,我就能跟他說“仙門大比見”。
可是尹問崖沒有,而且他也不像上次那樣,和我說“回頭見”。
連客套話都不說了。
是我惹他生厭了嗎?
還是說,我們本來就是連客套都說不上的關系?
我垂着眼眸,努力地咽下那點不該有的委屈,盡量說服自己不要難過。
我是驕傲的,冷酷的,不會輕易為誰動心……
“蒼曉。”尹問崖突然叫我的名字,與我對上視線之後,他眼睫輕顫了一下,又笑得和從前一樣令人目眩。
“上回我說,帶你去做懸賞的事情,無論什麽時候都有效。”他說。
不用我踮腳,星光自己落進了我的掌心裏。
我怔怔地目送他禦劍離開。
過了好一會兒,我的大腦才重新開始運轉。
身邊的風卷起地上的落葉。
天邊再次破曉。
原來又是新的一天。
我往下看,看見被尹問崖一盞盞點亮的石燈。
不知道什麽時候,這條雲梯已經亮到足以模糊黑夜與白天的關系。
明明說好不再為他動心了。
我每掃一級階梯,就會想到下一級階梯遇到的石燈是尹問崖親手為我點亮的,腦海被他點燈的身影填滿,迫不及待地想要遇見下一盞燈。
這一盞燈是。
下一盞燈也是。
因為是尹問崖點亮的燈,所以它們不再是普普通通的石燈,它們被我賦予了特殊的意義。
直至我日夜無休,掃完雲梯,站在最後一級階梯,擡頭向上看,我才明白一件事情。
師父,愛不愛他,連我自己說了都不算。
我回到景山千洞。
師父這回并沒有在湖中心垂釣,而是坐在岸邊的石頭上,單手撐着腦袋看書,銀發垂落,搭在他的背上。
周圍的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卻吹不動師父的一片衣角,仿佛石頭上的人和書共用一個時間靜止的空間。
師父看完一頁也不動,眨一眨眼,自有風來為他小心地翻頁。
在師父的身邊,連風都是乖巧的。
“師父。”我站在他的側後方,告訴他我掃完雲梯回來了。
師父單手捧起石頭上的書,卻沒有完全合上,只用食指抵在書頁之間,充當書簽的作用,擡頭朝我看來:“先前有人來問,你要不要參加這一屆的仙門大比。”
我:“一切聽從師父安排。”
不能讓師父看出來我很想去。
師父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讓我去或是不去。
他展開書本,掩面,換了個姿勢,在石頭上躺了下來。
我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沒能等到師父的答案,便朝師父走近,縱身一躍,乘風而起,在大石頭上落下。
師父的衣擺被我吹來的風掀起,又平穩地蓋了回去。
他從來不對我設防。
我在師父身旁盤腿坐下。
“師父?”我想問他讓不讓我去仙門大比。
如果師父不讓的話,我就不去了。
雖然我也很想和尹問崖一起參加仙門大比,但比起我不該有的私心,還是師父更重要。
師父沒有動作,只是雙手曲起,墊在腦後,似乎就着這個姿勢睡着了。
我像以前一樣,朝師父面上的書本伸手,想要拿起師父蓋在臉上的書,然後師父就會無奈地叫我“逆徒”。
沒什麽特別的原因,就是為了好玩,而且師父也會配合我。
我對這種能夠證明我們師徒十分親近的游戲,樂此不疲。
但是這一次,我的動作被制住,停在半空中——師父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隐約察覺到似乎有什麽悄然無聲地改變了。
“真不想讓你去啊,蒼曉。”師父緩慢地坐起身,原先蓋在臉上的書也掉落下來,順着光滑的石壁落入湖中。
我趴下身去撈那本掉下去的書。
師父揮一揮袖子,那本書就被風送回了他的手裏。
我困惑地擡起頭,卻看見了一張年輕的臉。
這張臉既陌生,又熟悉。
他的皮膚如同瓷器般光滑細膩,五官精致漂亮,像是冰雪雕刻出來的人,有着雪白的眉毛和睫毛,那雙冰藍色的眼眸并不算明亮,甚至有點發灰,卻十分清透,讓人想到陰郁天空下,浮在海面上的冰川。
是年輕的師父。
我終于對當時顏婉前輩所說的話有了概念。
但我只是驚訝了一下,就坐直了身體,比先前還要困惑地看着師父。
修仙之人的壽命很長,即便不用駐顏丹或易容術,修士也能自然地讓自己的外表保持在年輕狀态,一般只有修為無法再精進,臨近仙解的修士才會無法維持自己的狀态,呈現年老的外表。
從前的我一直以為師父快要仙解了,所以我非常珍惜和師父相處的每一天,結果直到這麽多年過去了,他還是和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一樣。
師父盯着我看了一會兒,像是在期待什麽。
但我沒說話,因為我想不通師父此舉是何意。
師父漸漸皺起眉頭。
我恍惚了一下,回想起當年我築基要渡雷劫的時候,師父也是這個表情。
是那個——“大智若愚”的前搖。
他抿着唇,移開視線,看向已經無法平靜的湖面,飛快地眨了眨眼睛,好像在強忍着什麽,眼眶都紅了。
我的師父,其實是個很愛哭的人。
我渡雷劫時,最後一道天雷劈下之後,我沒能立刻爬起來,師父以為我死了,在世人眼裏本該冷漠淡然的無情道修士,哭得像個小孩一樣傷心。
在師父誠實地告訴我當年收我為徒,是因為我不夠精明的真相之後,我賭氣說他沒有一個無情道修士的樣子。
他老人家倒是很坦然,還說:“不然我為什麽還留在此界,沒有飛升?”
他說得很有道理,我無法反駁。
我朝師父伸出手,像小時候那樣,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垂着眼睫,瞥了一眼被我捏住的衣袖。
“師父好看的。”我說。
師父瞪了我一眼,我能看出他在生氣,但是他頂着這張臉生氣,實在沒有什麽殺傷力。
他自顧自地生氣了一會兒,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又平複了心情,嘴角上揚,看起來一臉欣慰,慈愛地摸了摸我的腦袋。
“現在我放心了。去吧,你去仙門大比吧。”師父準許我去仙門大比了,我有些高興,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轉變心意,但我習慣了不求甚解。
有些答案沒必要問得太清楚。
我離開的時候,聽到師父若有似無的聲音,随風飄入我的耳朵。
“徒兒,
“幸好你是根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