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勇敢又善良的綠皮大水牛
第2章 第 2 章 勇敢又善良的綠皮大水牛。……
身體石化的速度說快也不快,至少我的腦袋還能轉動。
但我沒有動。
尹問崖的法術是怎麽把我放在床上的,我便保持着怎樣的姿勢,我不想讓我和他唯一的一點聯系就這麽斷掉,好像只要我一直保持着這樣的姿勢,就能讓他施在我身上的法術留得更久一些,盡管這點“聯系”非常虛無缥缈,而且是我的一廂情願。
這樣的姿勢很不舒服,我腦後的發飾硌得我腦袋嗡嗡的。
尹問崖在桌子旁邊的木凳上坐下,端起桌上的茶壺倒水。
為了轉移我對我後腦勺疼痛的注意力,我開始胡思亂想。
這仙舟很好,好就好在它的大小适宜。
它既沒有大到能讓睡覺的卧室和喝水待客的廳堂有所阻隔,能讓我的餘光看見旁邊正在喝水的尹問崖,也沒有小到讓尹問崖覺得和陌生師弟待在一室覺得尴尬,使他走出室內,到甲板透氣。
我不敢直視尹問崖,因為師父說過,我不說話的時候,眼神很可怕,好像想殺人,盡管我當時想的是今晚要不要吃點什麽。
以前的我,從不在乎自己長什麽樣子,眼神又是多麽可怕,我如師父一直教導的那樣,心不為外物所動。練劍時,眼裏心裏都只有手裏的劍;練身法時,便只有周身的風能入我眼,入我心。
但我現在開始在乎了。
我會在乎我現在一身綠色皮膚,也會在乎我在秘境歷練已有半個月沒洗澡,還會在乎我的眼神很可怕。
我不敢想尹問崖對我是什麽初印象。
不要想我自己了,還是想想尹問崖吧。
我狠狠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我聽見凳子與地面摩擦的聲響,眼前的光影有了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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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問崖起身了。
他端着杯子朝我走過來。
“師弟,你渴嗎?”尹問崖站在床邊,低頭詢問我。
我的視線突然被他占據,喉結上下滾動,不受控制地吞咽唾沫。
他笑了。
我卻沒來由地覺得難過,難過于他的笑不僅僅只屬于我一人,我敢确定換成另外一個無法動彈的人在他的面前,他也會這麽對那個人笑。
但很快我又沒時間難過了。
尹問崖在我的身旁蹲下,舉着手裏的茶杯,将茶杯朝我的嘴唇貼近。
“你的身體有部分已經石化,我不好碰你,師弟将就一下吧。”
或許是我們的距離足夠近,所以他的聲音也變得輕了一些,于是給了我溫柔的錯覺,事實上無論是誰這麽說話,都會顯得溫柔。
這并不是将就。
“他親手喂我喝水”這一事實,讓我恨不得現在就刻我的墓碑,上面寫:“此人曾被尹問崖親手喂水”,這是能夠與“此人打破最早築基修士記錄”并肩的光榮事跡,值得一表。
茶杯的杯沿碰到我的下唇,我克制地張唇,精準計算上下唇張開的寬度,避免讓我像個會流口水的傻子。
茶水順着杯壁倒入口中,冰涼的,苦澀的,略帶了一點甜的。
師父不喜喝茶,他說他不喜歡和清影劍尊有關的一切,所以也不許我喝茶。我對茶葉沒什麽研究,但我覺得世間沒有哪一杯茶比我現在正在喝的這杯還要好喝。
如果有,那麽是尹問崖喂我的下一杯。
“看來師弟是渴極了。怪我,沒早點問。瞧你嘴唇都幹破皮了。”尹問崖一連喂了我三杯茶,到最後一杯的時候,他幹脆把茶壺都拿過來了。
而我已經閉上了嘴,做出抗拒的姿态。
誠然,我的理智和情感都在告訴我,過了這村就沒有這店了,尹問崖喂我喝水,可遇不可求,但我同時也知道,如果我像個大水牛一樣一直問他要水喝,那麽我在他心目中的初印象除了“一身綠皮不愛說話的醜師弟”之外,還得加個“大水牛”。
“師弟喝夠了?”尹問崖提着茶壺問我。
我的腦袋幅度很小地點了點頭,後腦勺的發飾壓在枕頭上,随着我點頭的動作,在我後腦上下刮了刮。
嘶。好疼。但是我能忍。
“師尊說,修你們無情道的修士都節欲,看來是真的,連喝水都如此節制。”尹問崖的語氣裏似乎有對我的贊許。
我頭回覺得修無情道真好,還能得到尹問崖的誇獎。
尹問崖提着茶壺回到原位,他轉身時帶過一陣微風,衣帶很輕地拂過我的手背。
明明已經石化了,我卻還能感覺到衣帶觸碰皮膚時殘留的灼燒感。
按照常理來說,不該有灼燒感,就算中毒了,也不會是灼燒感,我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種灼燒感只是我情感附加的溫度。
我渴求它在我皮膚留得久一點,渴求它不僅留下一陣微風,還想要它留下更深的印記,深到不會消失的那種烙印。
尹問崖還是出了室內,走到甲板。
我知道他是在辨別方向,計算還有多久到藥谷,但我卻希望仙舟走得慢一點,如此他就能在我身邊留得久一些。
就算什麽也不做都好。
但時間的流逝不以我的意志為轉移,我越是希望它慢,它就走得越快。
我還沒來得及消化那三杯茶對我人生的重要意義,仙舟就落地了。
藥童用擔架把我擡起,轉移到了神醫的坐診堂中。
玄清宗與藥谷關系極好,好到玄清宗送來的傷患總能得到第一時間的救治,以及藥童們的精心看護。
“看好了,這位道友中的是蝕骨石花的毒,這種毒非常罕見,病例稀少,治好一例就少一例,你們認真聽,認真學。”神醫帶着她的藥童們,烏泱泱地圍了上來。
我的床周圍擠着數個黑色腦袋,他們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們的師父,眼神清澈而愚蠢。
“等等,前輩,這是不是有點冒犯了?前輩好歹先問過我師弟願不願意被人這麽盯着研究啊。”尹問崖原先抱劍守在我的床尾,現在都被擠到藥童後面去了。
我也不滿,但這是甜蜜的不滿。
不滿在于尹問崖被擠,這樣我的視線完全找不到他的蹤跡了,甜蜜則在于他關心我願不願意。
這麽多人,只有他關心我。
他真體貼。
“好吧,這位……你叫什麽名字?”顏婉問我。
我在猶豫我要不要當場改名,改一個和百裏澤一樣的複姓,如此尹問崖便也能那樣叫我。
“說不了話?難道是藥效還未發揮作用?看來得施針加強藥效了。”顏婉摸了摸下巴,給我一個安撫的眼神,“小友你放心,我在成為醫修之前是器修,只需一針,便能活死人,肉白骨。”
她掏出了比我手臂還粗的“針”。
我雖然沒有讀過多少書,但我也知道粗到這個程度的,一般叫作“棒”。
就在這根棒照着我的腦門落下時,我開口了。
“蒼曉。”
顏婉及時收手。
“原來是蒼曉道友。”她握着那根棒,笑容可掬,“你願意成為我們藥谷的研究對象嗎?”
這根棒懸在我的頭頂,陰影映在我的眉心,
我雖然不是什麽俊傑,但我也知道好歹。既然已經接受了藥谷的救治,只是被人盯着看一會兒,又有什麽不能接受的?
“無所謂。”我說。
我這個答案非常謹慎,既沒有駁了尹問崖剛才的好意,也沒有得罪醫修。
很好。
顏婉收回“銀針”,繼續給嗷嗷待哺的藥童們講解:“我說它罕見,有三個原因。第一,蝕骨石花很少能進入成熟期,而它一出現就是成熟期。既然能夠噴出毒霧,就說明它擁有相當于人類金丹期、元嬰期的修為。普通築基期修士遇上它,就只能等死。”
原來如此,還好我并不是築基期修士,在秘境歷練中,我成功突破,到達了金丹期。
“第二,噴出毒霧之後,它會有至少一個時辰的毒霧冷卻期,所以它輕易不會噴出毒霧,一般只有它受到了生命威脅的時候,才會以它認為威脅性最大的人為中心,噴出大範圍毒霧。
“而将範圍傷害濃縮成單體傷害,也就意味着他需要獨自承擔毒素帶來的百倍痛苦。”
我想,還好尹問崖來得晚,否則被噴毒霧的人就是他了。
“第三,蝕骨石花的毒,分為三個階段,初期是最重要的擴散期,毒素會随着中毒者的情緒起伏迅速擴散,普通修士中毒後會因為劇痛,産生緊張、害怕、絕望等情緒,無法壓制毒素,只需一刻鐘時間,就會全身石化,毒發身亡。
“但只要熬過初期,後續皮膚變色反而能延緩毒素的擴散。”
她看向我,衆人也随她的目光一起看向我。
“這次玄清宗遇上了蝕骨石花,卻只送來了一個人,而且據尹道友所說,蒼曉道友中毒之後還堅持了整整兩個時辰!”
衆人肅然起敬,病房聽取“哇”聲一片。
尹問崖撥開那些“哇哇聲”的藥童,站在我的床尾。
我與他對視,看見他眸光閃爍,眼裏帶着三分贊許、三分欽佩、三分不忍、還有一分慚愧。
此時此刻,我猜他對我的初印象已經從普通的綠皮大水牛,進階成了一個有能力、有擔當、勇敢又善良的綠皮大水牛。
尹問崖沒有對我遮掩他的感情,眼神直白坦誠,正如他本人一樣,光明磊落,大大方方。
我的心上人,正是這樣的好男兒。
這時,從旁邊伸出一個腦袋,阻擋住我和尹問崖的對視,打斷了我不斷發散的思路。
顏婉睜着大眼睛,問我:
“所以說,蒼曉道友,
“你是沒有痛覺,還是沒有感情?”
……前輩,你說話不看場合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