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爽死
第1章 第 1 章 爽死。
我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尹問崖。
見到尹問崖的第一眼,我滿腦子只有三個字——“我完了”。
師父說過,修我們這道的,一旦動了心,這輩子就不成了,修為不會再有長進,不管怎麽修煉,永遠都是原地踏步。
我在景山千洞淋了五十年的瀑布,砍了五十年的練劍石,爬了五十年的峭壁,從山谷谷底爬到山頂,每一塊石頭凸起的位置,我的身體都替我記得一清二楚,我原以為我的心早已和這懸崖峭壁一樣冰冷,絕不會愛上任何人,甚至對任何事物都不會有一點情感的動搖。
然而,在見到尹問崖的那一刻,我聽到瀑布倒流的水聲,聽到劍擊巨石的斷裂聲,聽到石頭乍破的響聲。
我的世界山崩地裂,所有嘈雜的聲音都離我而去,耳朵“嗡”一聲長鳴,然後在他看過來的瞬間,突然安靜下來。
修仙者方便就方便在只要凝神靜氣,就能聽見方圓百裏的動靜。
我無需去捕捉遠在百裏之外的聲響,我只想聽清眼前人想說什麽。
他的呼吸頻率,他的脈搏跳動,他的心髒弦音,牽動着我的呼吸,我的脈搏,我的心跳。
他說:“師弟,沒事吧?”
玄清宗上上下下加起來千百來號人,他作為劍尊的首席大弟子,宗門內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是他的“師弟”,而光是這次秘境歷練就來了幾十個弟子,他偏偏喊我師弟,又偏偏問我沒事吧。
我想我會不會在他心裏有那麽一點特殊。
這個念頭讓我忍不住激動起來,氣血上湧,導致先前中的毒瞬間從我的手臂蔓延至全身,直沖腦門。
“……糟了!連臉都變成烏青色了!蒼曉師弟這毒再不解,兩個時辰過後必然毒發身亡!”尹問崖隔壁那位師兄語氣急切。
我壓根沒注意到他後面說的什麽,我只聽到他說我的臉變成了烏青色,立刻意識到我現在正頂着一張青如綠蔥的臉站在尹問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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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間,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這比宣判我只剩下兩個時辰好活還要讓我難受。
誰能想到,第一次和心上人見面,我就出了個大糗。
尹問崖又一次問我:“師弟,你真的沒事嗎?”
我故作鎮定,繃着一張臉,畢竟臉色已經很差了,再繃不住我的表情,就更醜了。
“無礙。”我聽到我自己的聲音,嗓子緊得發澀,快要喘不上氣來。
有人說:“不愧是我輩最強,盡管知道自己只剩下兩個時辰的壽命,還如此鎮定自若。”
沒錯,就這樣在尹問崖的面前誇我。
尹問崖對我點了點頭,那雙劍眉依舊緊擰,然後側過頭,對他身旁的人說:“既然師弟說沒事,說明他的病情還不算嚴重,待我絞殺這妖物後,就帶他去藥谷找神醫救治。”
他身旁那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嘀嘀咕咕:“不是我多嘴,師弟看起來真不像沒事的樣子,人都開始僵硬了……”
問崖師兄的話輪得到你來質疑?我雖然這麽想,但我沒有說出口,因為我冷心冷情,寡言少語,畢竟只有足夠冷酷的人,才能修行此道。
有人握住了我的手臂,發現我的手臂如石頭一般堅硬,幹脆就此把我擡了起來,打算将我挪到一處安全的位置。
在他把我擡起來的時候,我的手臂和身體軀幹連接處突然一陣劇痛,痛得我麻木,腦袋裏像有無數個僧人敲鐘,叮叮咣咣的——我的手臂雖然僵硬了,可我的身體還沒有。
那人似乎和我一樣,都聽到了“咔嚓”的脆響,緊張地看我的臉色:“蒼曉,我剛才好像把你的手臂掰斷了,你疼嗎?”
尹問崖正在做戰前準備,拔劍拔到一半,回頭看向我,似乎很關注我的狀态,好像如果我說疼,他就立刻放棄斬殺這頭為非作歹的妖物,轉而帶我去藥谷治病。
在心上人面前,我怎麽能說疼?
我又怎麽能耽誤他成為大英雄,救在場的所有人,以及未來可能會被妖物禍害的人呢?
于是我緊咬牙關,從齒縫間擠出一個字:“不。”
我又聽到有人說:“不愧是我輩楷模,就是斷骨劇痛也能忍耐,何況中了這蝕骨石花的毒,不僅全身會逐漸石化,疼痛也會放大百倍。蒼曉道友,果真是強者中的強者啊!”
我見尹問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似是對我堅韌不拔的精神的贊許。
就為了他的笑容,我斷骨一百次也是願意的。
之後,他提劍而上,縱身躍起,與蝕骨石花糾纏起來。
我試圖透過蝕骨石花的花粉和飛出殘影的藤蔓去捕捉他的身影,但額頭的冷汗流了下來,彙集在我的睫毛上,只要我稍微一眨眼,汗水就會滴落下來,像是哭了一樣。
男子漢,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淚,更何況是在心上人的面前——盡管他正在專心對付妖獸,壓根不會有機會看到我,一個被人搬到角落裏的我,一個被人群淹沒的我。
我的雙腿也僵硬了,我動彈不得,只能如同一樽雕像,聽周圍人轉述戰況。
“還得是尹師兄啊!藤蔓揮得再快又如何?連尹師兄的衣角都挨不上!”
“這身法,這劍招,我就是再學百年,也難以望其項背啊!”
“清影劍尊的徒弟竟然恐怖如斯!”
“看來今年的仙門大比魁首,又是我們尹師兄了!”
……
我随師父在谷底修煉數年,從未參加過什麽仙門大比,偶爾從山頂路過一個同門和我搭話聊起,我也興趣缺缺,因為我的心很冷,我不會對任何外物動情,什麽仙門大比魁首,什麽名,什麽利,我都不在乎。
但是今時不同往日了。
如果尹問崖是仙門大比的魁首,那麽我想當魁首的男人。
當然這只不過是我的想法,想象與現實有出入是很正常的,畢竟我師父已經想了一百年如何打敗清影劍尊,但直到今天,他也沒有踏出景山千洞一步,去向劍尊下挑戰書。
我聽到重物轟然倒地的聲音,周圍爆發出一陣歡呼。
我知道,尹問崖勝了。
擋在我面前的人群自動散開,為勝利歸來的尹問崖分開一條空道。
在我的眼裏,他收劍的樣子也比別人帥一百倍。
我與他之間,不再有人阻擋,他就這樣信步走來,兩邊的弟子在我眼裏都是五官模糊的,我壓根不在乎別人長什麽樣子,我的眼裏只有尹問崖。
尹問崖剛殺完妖物,白色的衣角沾了些許灰塵,但他毫不在乎,直直地朝我走來,我想替他撣一撣衣角,可惜我現在雙臂都僵硬了,我做不到。
看見我,他原先殺完妖物後的輕松神色變得肅然,唇角緊繃,眉頭又擰了起來。
我有一瞬間覺得,如果現在死掉的話,他說不定會為我難過。
“我帶師弟去藥谷。百裏,你帶其他人回宗。”尹問崖說。
百裏澤是這次秘境歷練的帶隊師兄,和尹問崖是同期入宗修煉的弟子。
這聲“百裏”過後,我的心髒好像變成了一個可以任人蹂躏的面團,随時能從這個面團裏揪下一塊,扔在地上踩來踩去,變成肉泥,混入塵土裏,變得面目全非,誰也不知道它本是我的心頭肉。
和別人叫“百裏澤”這個全名不一樣,只叫“百裏”,說明他們有這個默契,或許早在我聽到尹問崖叫他這聲“百裏”之前,尹問崖就已經這樣叫過他成百上千遍。
我恨我為什麽生得這樣晚,沒有和尹問崖同期入宗,不然他也能這樣親密地叫我。
“務必要把師弟平安帶回。師弟保重!”百裏澤關切地看着我。
我開始恨百裏澤。
恨他是個好人,讓我的恨變得如此不道德。
尹問崖雙指一并,用法術将我送上仙舟。
我本以為他會背我,或者抱我,又或者扛我,無論如何都會有肢體接觸,但是沒有。
仙術輕飄飄地,完整地,沒有牽動我任何疼痛神經地,把我送上仙舟,并且小心地放在甲板上。
我期許着和他有肢體接觸,但是非常遺憾,什麽都沒有。
我大失所望,心髒因為失落又開始疼痛起來。
我只能自我安慰,雖然我和他沒有肢體接觸,但是尹問崖這麽做,是顧及到可能會不小心傷到我,才對我使用仙術,這是他對我的溫柔。
這份溫柔,別人都沒有,只有我有。
光是這個“只有我有”的特殊性,已經足夠我把破碎的心撿起來,再一塊塊拼合在一起,忍不住的沾沾自喜。
尹問崖縱身躍上仙舟,輕巧落地,躺在甲板上的我甚至都沒感覺到地面的震動。
他的身手這樣好,足以見他練功時的刻苦。
“師弟別怕,仙舟很快的,從這裏到藥谷,只需一個時辰。”他在安慰我。
我的心髒怦怦直跳,一下一下地砸在胸膛上,我想就算石化的程度已經抵達胸口,也會被我的心髒砸開。
尹問崖朝我走近,用仙術把我的身體托起,随他步入仙舟的室內。
室內僅一床一桌一椅。
我四肢不能動彈,垂着眼睛,發現我僵硬的右手和他垂在身側的右手距離很近,近得只需動一下,我就能勾住他的手指。
但我不是那種卑劣的人。
就算我可以動,我也不會不經他的允許,随便地觸碰他。
尹問崖拍了拍床鋪,灰塵在陽光中飛舞。
他用仙術把我放在床上,然後告訴我:“之前來得急,沒有打掃過仙舟,床鋪都是我用過的,希望師弟不要介意。”
我慶幸我的五感沒有石化,我還能感受到硬床板硌得我渾身上下都疼,還能嗅到與尹問崖身上如出一轍的氣味,那種像是某種藥草的甘苦氣味。
我的性命還剩下最後兩個時辰,但我已經躺在心上人的床上了。
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