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 第一束光中的眼淚
◇ 第31章 一束光中的眼淚
也是不巧,彭予楓本該在陳禮延來之前把那個擺件收起來,但他生病之後思考能力下降許多,沒有想到這一茬。
他去浴室裏是在擰毛巾,想用濕毛巾給自己降降溫,陳禮延在外面絮絮叨叨一會兒,突然沒聲了彭予楓才覺得有點不對。
“陳禮延?”彭予楓走出去,看見陳禮延沉默地站在桌子前,低垂着頭,像是一尊失去行動能力的的雕塑。
彭予楓還沒察覺到陳禮延發現的事情,只是看他狀态不對勁,所以又問:“怎麽了?”
他說話挺費力。不止是鼻塞的原因,還有正在發燒,沒精打采,聲音喑啞。可陳禮延還站在那兒,獨自一人陷入震動的世界,陷入将他整個吞噬的危險旋渦。
彭予楓懶得再和他多說,就說:“你沒事的話就走吧,我覺得我這感冒會傳染。”
陳禮延終于動了動,微微側過臉來看了彭予楓一眼。
又到傍晚,公寓的窗外落下橘色的夕陽,陳禮延站在逆光處,只是不言不語地看過來。彭予楓在家穿着睡衣——說是睡衣,那也只是以前穿舊的T恤,領口洗了很多次已經松垮,短褲下方露出修長勻稱的雙腿,赤腳穿在一雙藍色拖鞋裏。
他的家很簡單,彭予楓也很簡單,簡單到沒有給陳禮延準備拖鞋,陳禮延也好像不應該來這裏。彭予楓用冷毛巾捂着臉,試圖降降溫,沒什麽力氣地坐回到床上。
陳禮延沉默着,幾次三番想把話問清楚,但又覺得不忍心,最終他只是從袋子裏掏出一個耳溫槍,走到彭予楓面前,然後彎着腰給彭予楓測了一下。
機器發出嘀的一聲,三十八度五。
陳禮延輕聲說:“你再不吃藥真的說不過去。”
彭予楓居然只是笑了笑。
他的黑發軟軟的。陳禮延從上而下地看着彭予楓,看見他秀氣的鼻尖微微翹起,臉上和脖子上都帶着異樣的紅。彭予楓好瘦。陳禮延出神地想,他的鎖骨在領口那兒看起來好明顯,自己以前怎麽沒發現。
“我知道了。”彭予楓還是很疲倦,他擡起頭,“你走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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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予楓突然停頓住,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他看見了。他看見自己沒把床頭上的擺件收起來,他發現了那個小小的蝙蝠俠。
一種極其恐怖的猜想跳入彭予楓的腦海,陳禮延還站在他的面前,手裏拿着耳溫槍。
他也看見了!彭予楓渾身打了個冷顫。陳禮延的那些猶豫、那些沉默似乎在這一刻都複活起來,不停叫嚣着,圍着彭予楓旋轉。他看見了嗎?等下,他看見了又如何,這反正不能說明什麽。他就是覺得這個小手辦很可愛,留下來也沒關系吧。
落日的光繼續透進來,這一刻是如此靜谧,彭予楓又冷又熱,原本他就不舒服,再加上擔心陳禮延會不會知道什麽事情。彭予楓別過臉,立刻遠離陳禮延,走到桌子旁去拆他帶來的藥,就着冷水吞了下去,回頭對陳禮延說:“好,我吃了,你走吧。”
他的“逐客令”一直沒斷過。
陳禮延原地站着沒動,彭予楓突然感到害怕,走上前拽着陳禮延的手腕,想讓他出去,結果卻反被陳禮延用手拉住手腕,将他往自己那邊拖了拖。
“彭予楓,你是不是……”陳禮延低聲地喘着氣,眼神帶着不知所措,手心的溫度相當高,“你是不是……”
彭予楓想,什麽?我是什麽?他難道真的知道?
兩人面對面站着,陳禮延離他很近,似乎還是第一次這麽近。彭予楓能聞見陳禮延身上的味道,一種淡淡的香味,不知道是哪一款洗衣液。
也許他不會再有和陳禮延這麽近的時刻,但說不出來為什麽,彭予楓走神了。他偏着頭沒有看陳禮延的眼睛,而是把視線聚焦在陳禮延的耳垂上。
“你是不是……”陳禮延說。
沒說下去。
他又深呼吸幾次,換另一種說法:“你為什麽……”
還是沒說下去。
彭予楓卻不想再聽了。
他畢竟沒有真的掙脫,但好歹也是個成年男人,幹脆直接退後,陳禮延被他往門口拉過去,彭予楓傷感地說:“要麽下次再說吧,我馬上藥勁上來了,想再睡一覺。”
陳禮延走到門口,聲音極輕,像是雪花落在樹葉上,他說:“你蛋糕都吃完了,為什麽還留着那個裝飾品?”
就在此刻,倏然之間,一束光從陳禮延的身後打來,穿過他,穿過彭予楓的心——他垂着眼睛,眼淚不受控制地沿着他的鼻梁墜落下來,停留在他因為發燒而幹燥的嘴唇上,如此搖搖欲墜又不堪一擊。
陳禮延肯定知道了。彭予楓想。為什麽?難道這陣子他不聯系他,也是因為這個嗎?
陳禮延被彭予楓忽然落下的淚吓了一跳,抓住彭予楓手腕的力氣一松。彭予楓低頭快速地拿手背擦了下眼睛,然後打開門,非常生氣地說:“再見。”
“我……”
“別來了。”彭予楓堅持地說,“謝謝你送藥給我,但是別來了。”
他用了十足的力氣,把陳禮延整個推出去,陳禮延沒有反應過來,讓彭予楓砰的一聲關上門。他在門口踉跄幾步,聽見咔噠一聲,彭予楓反鎖了房門。陳禮延機械性地往外走,走到公寓的電梯門前,一對情侶正好要出來,陳禮延也沒看見,直直地往那女孩身上撞去。
“哎。”男孩眼疾手快地推了一把陳禮延,護着自己女朋友,“你幹什麽!是不是有毛病!”
陳禮延被推到電梯裏面,他胡亂地說:“不好意思。”
電梯的金屬門在陳禮延的眼前被關上,他站在角落裏,卻忘記按樓層數字。他就這麽一直站着,直到一樓有人要上來,于是把陳禮延也順便帶下去。
走出公寓,陳禮延的車還停在路邊,他坐進車裏,把臉埋在方向盤上。有一瞬間,陳禮延覺得接受不了。他不相信,但是他看見了。他看見了,那他還要怎麽否認?
堅持彭予楓就是自己的朋友,否認彭予楓在他面前落下的眼淚。堅持他從來不知道這件事,否認婉瑜對彭予楓的猜測。堅持這個世界還和原來一樣,否認他此時此刻也亂成一團的心。
陳禮延坐在車上足足有兩個小時,像是死了,又像是被人一拳打暈過去。
直到夜色終于降臨,陳禮延給張浩然打電話:“你在哪兒?你去不去蹦迪?”
張浩然說:“都多久沒去夜店了,你之前不是覺得吵嗎?”
“我現在想去一下。”陳禮延小聲說,“我接你一起去。”
“那我跟小沫一起。”張浩然說。
“好。”陳禮延說。
他把情緒收回來了,他假裝什麽感覺也沒有,非常冷靜地開車去接張浩然和小沫。
以前陳禮延還是剛上大學那會兒喜歡去夜店蹦迪,他們那時候也不怎麽會,後來喝多了放開後學會跟着音樂扭動身體。迪斯科球旋轉着照出五顏六色的光,音樂震耳欲聾,舞池裏都是人,都是年輕的身體。
陳禮延再次走進去,給張浩然和小沫點了東西,他什麽話也沒說就去跳舞。不能閉起眼睛,只能仰着頭看那些燈光。
他跳了一會兒有人來和他一起,那姑娘有雙狐貍似的媚眼,眼角都是彩片,像是魚鱗般亮閃閃的很好看。她配合着陳禮延扭動幾下,又把手搭在陳禮延的胳膊上。陳禮延沒拒絕,女孩貼上來對他笑。
“你叫什麽?”女孩在他耳邊說,“你長得很帥。”
陳禮延也低着頭,在她耳邊說:“我叫陳禮延。”
“你有沒有女朋友?”
“沒有。”
狐貍眼的姑娘拉着陳禮延前往舞池的正中央,跳躍的光線迷幻得像是夢境,陳禮延說:“跳到什麽時候?等會兒一起去喝酒好嗎?”
“好。”姑娘說。
陳禮延渾身都在發熱,人潮在他周圍像是海浪,各種香氛、汗味、尖叫、嘶吼、嘲弄、親密的接吻聲環繞着他。他好像逐漸遺忘了現實,可每當他真的快要瘋掉的時候,他又總是回到幾個小時前,彭予楓的公寓。
那一刻,所有的聲音又都消失了。
舞池中央的人還在跳舞,只是一切都變成了緩慢的默片。陳禮延想,他在幹什麽?他為什麽在這裏?彭予楓的公寓裏有一扇窗,夕陽就是從那裏照進來的。他的白色床單睡出了褶皺,他的眼淚停留在他飽滿的唇上。他怎麽可以生病了還那麽可愛。他為什麽要這樣折磨陳禮延。陳禮延以為他們是朋友的……
“帥哥。”有人咯咯笑,“你好像……硬……了……啊。”
陳禮延頭暈目眩,有柔軟的身體繼續貼上來纏着他,有多出的手臂環繞着他的腰。有個滿臉憤怒的男人撥開人群,目标是陳禮延懷中的狐貍眼女孩。張浩然和小沫在另一邊看見,敏感地察覺到不太對勁。
“騷貨。”男人說,“一會兒不看着你就勾搭上別人了……喂!”
陳禮延的衣領被人粗暴地拎起來,有唾沫星子飛到他的臉上,他被人晃了兩下,卻還留在彭予楓的那間公寓裏。
“你他媽的!”男人突然怒不可遏。
陳禮延的耳膜發出一聲嘶鳴,一股現實的巨大吸力将他從彭予楓的身邊帶走。他喘了口氣,眼珠轉了轉,看着眼前的人,然後猛地一拳打中對方的鼻梁。尖叫聲又提高一個分貝,周圍的人像是被風壓彎的麥浪,張浩然不顧一切地跑過來,大吼道:“陳禮延!你發什麽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