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 第他是漸入漸出的背景樂
◇ 第27章 他是漸入漸出的背景樂
彭予楓果真和阿譚“綁定”了一天,但他總是覺得陳禮延在看他。
吃飯的時候在看他,走在他身後的時候也看他,他們一起去滿覺隴買咖啡的時候還在看他。
這裏有不少很小資的咖啡店,女孩子們喜歡去這種漂亮的地方打卡,幾人便結伴去買咖啡喝。彭予楓正在看菜單,感覺陳禮延靠近他一些,也低下頭在看。陳禮延的呼吸輕輕地噴在彭予楓的耳畔,他說:“你不是失眠嗎?最好喝沒咖啡因的吧。”
彭予楓嘆一口氣,說:“我失眠已經好了。”
“真的?”陳禮延想不起來更多,“最後是怎麽好的?”
“聽古典樂啊。”彭予楓看他一眼,默默地選了拿鐵,小聲地嘟囔一句。
陳禮延說:“那我的方法還是挺管用的。”
彭予楓朝他笑了笑,沒有再接話。
咖啡店外邊是一圈人工草坪,放置一些露營椅,彭予楓等了自己和阿譚的那杯,接着去找阿譚。陳禮延在旁邊有些不滿地說:“你今天怎麽話都不和我說。”
彭予楓的腳步頓了頓,出去後隔着窗戶玻璃,對陳禮延指了指,示意他背後還有人,陳禮延回頭一看是婉瑜。太陽光照射在玻璃上,首先印出彭予楓自己的影子,他的影子疊加之後,陳禮延臉上的神情有一種說不出的落寞。彭予楓看不真切,但又生出一種無可奈何的悵惘。
“坐一會兒吧。”阿譚說。
彭予楓點點頭,把咖啡遞給他:“嗯。”
阿譚說:“陳禮延說什麽?”
彭予楓說:“他說我今天怎麽都不和他說話。”
阿譚撇撇嘴,單手托着腮,嗤笑一聲:“男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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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今天我還是挺開心。”彭予楓喝了一會兒咖啡,視線落在面前的山色之中,“山裏很好看,我之前在山頂往下看,好像還看到一整片茶田。”
“有的。”阿譚說,“我有個朋友家裏現在還在種茶,你想試試的話下次可以問我,我把他微信推給你,是他爺爺奶奶自己弄的,比外邊店裏的實在多了。”
“住在這裏真幸福。”彭予楓環顧四周,感嘆道,“世世代代住在這裏,如果家庭和睦美滿,好像就是我喜歡的生活。”
阿譚一下子樂了,說:“那這可不容易。山腳下,西湖邊……想住在這裏除了命,就只剩下鈔能力了。”
“命也沒有,鈔能力也沒有。”彭予楓開玩笑地說。
晚春的踏青接近尾聲。
硬要說的話,今天彭予楓沒有和陳禮延他們走得很近,雖然吃飯在一起AA,但更多的時間是和阿譚一起。有時候他回過頭,看見陳禮延走在婉瑜身邊,俊男美女搭配很養眼,也很相配。
彭予楓看得不多,每回只是淡淡地掃上一眼,怕盯久了,又會覺得很難受。
他不想這樣了。他覺得這也許是他和陳禮延最後一次出來。不……面對陳禮延,彭予楓可能不會那麽幹脆。那麽,就把今天作為一個起始點,最起碼日後要有意地減少和他見面的機會。
彭予楓的出現和離開,就像是一首沒什麽記憶點的背景音樂,開頭是漸入,結尾是漸出。漸入漸出需要的是一個過程,一個銷聲匿跡的過程。
喝完咖啡後他們又走一會兒,找到山路邊上的公交車站。
張浩然說山上不好打車,最好還是搭一段公交。彭予楓打開手機看地圖上的實時線路,發現經過雷峰塔的那段路全是紅色。
如果只有彭予楓和陳禮延兩個人,那麽他們會選擇走到虎跑,但帶着婉瑜和小沫,兩個姑娘實在走不動了,幾人便停下來在路邊等公交車。
大概十來分鐘車才到,車上擁擠異常,彭予楓手一滑,差點沒有握住手機。他吓了一跳,卻發現陳禮延就站在他的身後。陳禮延個子高,被夾在陌生人的中間,最舒服的方式竟然是舉起手腕,搭在最頂端的扶手上面。
陳禮延什麽時候受過這種罪。彭予楓聽見他說:“下次我要開車。”
“你開車也是堵。”張浩然不留情面。
陳禮延說:“堵車我最起碼是坐着。”
他安靜一會兒,忽然手欠地摸了一下彭予楓的腦袋,笑道:“下次開車吧,不來西湖這邊了,我們去人少的地方。”
彭予楓晃晃腦袋,把陳禮延讨厭的手甩開,篤定地說:“你還是會來的。”
你還是會來的,陳禮延。彭予楓看着窗外不斷掠過的景色,看着蜿蜒山路兩旁的房子,看着被夕陽染紅的茶田,看着樹,看着山。你還是會來這裏的,而且會和婉瑜……一起來吧。
晚飯他們去最近的龍湖天街,因為人多,所以選擇了不用動腦且大家都能接受的火鍋。他們要了一個大包廂,從清幽的山上下來,重返燥熱人間。
之後,彭予楓和阿譚先行離開,六人在路口分開。夜幕降臨,一陣無限接近夏天的晚風吹過彭予楓的身邊。陳禮延始終站在他的對面,嘴角沒有上揚。彭予楓和阿譚看着那四個人遠走,兩人先是坐了幾站地鐵,出來後找到一家酒吧,進去後阿譚滿足地說:“今天終于不用幹活了,也該我享受享受。”
彭予楓跟在他的後面笑得眼睛彎起來。
而後,他知道了阿譚那個沒說完的故事——
大三那年課很少,阿譚在網上認識了一個“女孩”,兩人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在聊天,也一起打打游戲。漸漸地,阿譚覺得自己還挺喜歡對方,一直在撺掇着“她”出來見一面。
“每回他都不肯。”阿譚說,“我以為他怕見光死呢,就給他發了我的照片,也沒有問他要,但他還是不出來。”
“然後?”彭予楓笑着看他。
阿譚說:“後來他還是出來了,很高很瘦,我覺得一點都不難看,但他不能說話,因為一說話我就知道他不是’女孩’……他一直用的變聲器跟我說話,其實他只是個喜歡女裝的男生。”
“那段時間我真的很喜歡他,一直忘不掉他。我試着去接受,喜歡看他穿女裝的樣子,但他後來變得不喜歡穿了,只想穿正常的衣服。見到那個原本的他之後,我的喜歡好像又沒那麽喜歡了。”阿譚繼續說。
兩人都沉默片刻,阿譚點了根煙,笑臉藏在煙霧的背後,他的聲音變得有點幹澀:“所以彭彭,我不是gay。我後面都分不清我喜歡的到底是誰,他覺得很痛苦,我倆就分了……過去很久,他已經離開了杭州,回了老家。他家在山西大同,我從來沒去過山西,只在電影裏見過,簡直是另一個世界。”
“我一直忘不了他,彭彭,可我也不喜歡他了,就是有一個人在我心裏面,然後讓我注意到那些以前沒想過的事情,比如說你。”
彭予楓覺得阿譚的故事很迷人,他說的如此簡單,但每個故事就像是一顆玻璃珠,放在太陽下會折射出不同的光。阿譚可能還有別的情緒,對這個沒有提起名字的男孩藏有很多微妙的感受。
兩杯酒喝進去,彭予楓也給阿譚說幾段他以前的事情。阿譚的心情似乎好了些許,笑道:“那不是很好嗎?你也知道不能喜歡陳禮延,怎麽還……”
“我把他當做朋友。”彭予楓說,“我的心裏有一塊朋友界限石碑,我每天都會去晃晃它,看看它今天是不是完好無損。”
阿譚又點一根煙,好像覺得彭予楓說的很有意思,他簡單理解道:“那你還是喜歡自虐。”
“也許吧。”彭予楓笑道,“也許是這樣子。”
“算了。”阿譚說,“你喜歡做什麽就做什麽,我管不了你的。”
“你會對陳禮延說這些嗎?”彭予楓在嘴巴上比了個手勢,“你說你嘴巴上的拉鏈一直是壞的。”
阿譚眯了眯眼睛,不明所以地說:“不,我不說這個,我也有原則。”
兩人喝到十點半,難得不想再坐地鐵,彭予楓就和阿譚一起拼車回家。先送阿譚,阿譚下車後朝他揮手:“拜,彭彭——想聊天可以找我。”
“拜。”彭予楓也對他揮揮手。
回到家快要十一點半,彭予楓把手機扔到一邊去玩電腦,那隔壁的程序員又開始在他的房間裏咆哮起來:“我不會和你分手的!”
彭予楓忽然覺得疲倦,再次對住将近一年的隔斷房産生不滿。
他想,大部分人單調的生活無非都是那些,工作、房子、車子、情愛……癡男怨女每天從身體裏吐出的情感垃圾堆積到互聯網,又被另一批人囫囵吞棗。
藝術、生活、夢想,愛情、友情、親情……所有一切都千變萬化,變到最後剩下一灘灰燼,從灰燼裏再次生長出的不是鳳凰,而是沒了毛的怪鳥。
彭予楓鑽進浴室裏洗澡,酒精暫且麻痹他脆弱的神經,卻還是沒能讓他忘記陳禮延。反之,他閉上眼睛,陳禮延的臉和身體越來越接近。
他感到身體中一陣原始的躁動,一陣沖動,對于他的情欲,他很難再去無休止地抱歉。他只是覺得自己像個小醜,站在花灑下,被水淋濕,卻還在想今天在那輛擁擠不堪的公交車上,陳禮延站在他的背後,擡起手,像是給了他一個無法言說的擁抱。
彭予楓渴望着一個人的愛,這個人給不了他,他就只能閉起眼睛,幹脆自己解決掉他的本能反應,動手滅掉身體裏的火,在絕望的最高點來臨之前,彭予楓的靈魂仿佛去到別處——再快一點,再快一點又何妨。彭予楓想,反正他去不了天堂,最好就這麽獨自一人下地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