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第火和煙
◇ 第26章 火和煙
春天很美麗。春天又很短暫。可陳禮延所等待的春天是如此轉瞬即逝,在他沒有抓住的時候已經快要過去,他覺得很遺憾。
那麽多的地方沒有去,那麽多應該在春天嘗試的事情也沒有做。陳禮延在心底長嘆一口氣。哎,他怎麽就病了呢?難道真的是因為不尊重秋褲之神?
五月底的周末,陳禮延應該慶幸現在還能出來。他知道彭予楓有時候不和他出來,也會單獨一個人去爬爬山。一個人爬山多沒意思……彭予楓一個人的時候會想什麽?他會感到孤獨嗎?他會喜歡孤獨嗎?他會享受孤獨嗎?
不。陳禮延很快否認這個想法,以他自己的感受來看,他害怕孤獨,彭予楓應該也是如此。
“在想什麽?”婉瑜的聲音把陳禮延漂浮的思緒拉回眼前的現實。
他們已經在山路上穩步前進,并沒有遇到什麽可怕的挫折。有女生在,陳禮延和張浩然選的地方甚至稱不上最基礎的徒步線路,就是普普通通的山,路非常好走。
“沒什麽。”陳禮延對婉瑜笑了笑。
婉瑜關心地說:“你背包背得累嗎?要不要我幫你拿一點。”
陳禮延一下子樂不可支,忙說:“不累不累,我怎麽會累,你把我當牛使就行,我力氣比你大多了。”
“就是。”張浩然女朋友小沫聽到了回頭,這姑娘不僅兩手空空,還帶了一大包零食,都挂在張浩然身上,想吃了就過去求投喂,“他們男的勁可多了,不要心疼他們。”
張浩然苦笑:“我拜托你心疼我!”
陳禮延看到張浩然吃癟,又快樂地笑起來,婉瑜走在他身邊很近的地方,也跟着笑起來。陽光從頭頂樹葉搖晃的間隙裏灑下來,光斑有時候照亮婉瑜好看的杏眼,有時候照亮她塗了口紅的嘴唇。陳禮延看過去,婉瑜對他親切地笑笑。
很美,但陳禮延卻始終覺得他和婉瑜之間差了點什麽。
是什麽呢?
陳禮延不是一個愛“思考”的人。他的思緒變得很快,很多事情都在他眼前一晃而過,過去也就過去了。他始終認為,一個人最重要的是不要鑽死胡同,世界上許多事情沒有那麽嚴重,把人逼死的事情都是人自己“鑽”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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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是一個享樂派。今天要快樂,這一個小時要快樂,這一秒也要快樂。慢一點都不要,推遲一點也不要。煩惱自然也有很多,但那又怎麽樣?明天再看今天的煩惱,可能就沒了。
和婉瑜的發展,陳禮延也沒有特別的規劃。他沒有表白,心裏的好感當然有,目前還覺得像朋友,當然不足以讓陳禮延這麽快就去和一個女生表白。再說了……以前都是別人對他表白。
陳禮延跟婉瑜走一起,速度不能太快,再加上張浩然和他女朋友小沫,四人像是捆綁着要去西天取經的小隊,分也分不開。很快的,走在最前面的彭予楓和阿譚就不見了。
陳禮延往前看,沒看到人,下意識地大喊道:“彭予楓——”
他的聲音被吞沒在綠意盎然的樹林中,靜下來之後沒有半點回應。
“彭!予!楓!”陳禮延快步往前走兩步,“阿譚!”
沒人。早就沒人了。
陳禮延背着包奔向前,前面是一截石臺階,他心跳如鼓,這一刻不知道怎麽了,想到的是彭予楓和阿譚雙雙失足掉下山谷,要麽就是彭予楓和阿譚遭遇猛獸襲擊,他三步并作兩步爬上那段石臺階,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又喊:“彭予楓!”
“哎哎哎。”前面走來一個清瘦的影子,阿譚一臉見鬼的模樣看着陳禮延,像是從前面又折返回來的,“陳禮延你喊什麽,叫魂呢。”
陳禮延微微喘着氣,額頭出了一層薄汗,對阿譚說:“彭予楓呢?”
“在這。”穿着黑色T恤和休閑褲的彭予楓也一臉茫然地走過來,“叫我幹什麽?”
陳禮延頓了頓,卡殼半天道:“你們走太快了。”
阿譚無語道:“我們走得快你也要管。”
彭予楓聽着阿譚說話笑起來,後面腳步聲漸多,張浩然他們也爬上這段石臺階,婉瑜問:“怎麽了?”
“沒事。”陳禮延搶先說。
“走多遠了?”張浩然摟着小沫,“我女朋友是笨蛋,她想休息一會兒。”
“你才笨蛋!”
阿譚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的神情,彭予楓提議道:“我們要不走這段野路吧,會更快一些,我看了百度……翻過去其實就能找到休息的地方了。”
掉下山谷和遭遇猛獸襲擊都不會發生。陳禮延想。他剛剛只是沒看見彭予楓和阿譚,但是為什麽那麽擔心?
等彭予楓說完,陳禮延看見他恰好站在挂在樹上的警告牌下,上面寫:禁止走野路。陳禮延先前那無端生出的情緒被彭予楓的話沖淡,他立刻笑起來說:“走走走。”
“我跟你一起走。”陳禮延補充道。
小沫則說:“走野路會不會不安全?”
彭予楓對她笑道:“說是野路……但其實路已經被人走出一條很明顯的印子,只要跟着之前的印子走就行,會節省時間。”
那細碎的陽光在同一時刻墜落下來,給予彭予楓的臉一種難以言說的生機。陳禮延的目光藏在帽檐下方,他直直地看着彭予楓,聽他和小沫說話。彭予楓跟女生說話時會有點意外的羞澀,他不會長久地看你,只是在中途,只是在說某句話的時候,會突然地對你笑起來。
樹林間忽然傳來一陣鳥撲扇翅膀的聲音,嘩啦啦——彭予楓情不自禁地仰起頭,露出一段白皙優美的脖頸和突出的喉結,光線繼續落在他的臉上、他的發間。空氣裏漂浮着細微的、不可捉摸的塵埃,圍繞着彭予楓旋轉,旋轉……
陳禮延的手臂上傳來一個柔軟的觸感,婉瑜擔憂地拍了拍他的手臂,陳禮延看向她,聽見她的聲音像是隔着一層水霧,由遠及近:“你發什麽呆?”
陳禮延笑起來,語氣很溫和:“我在發呆?”
“是啊。”婉瑜慢吞吞地說,“你好像一直心不在焉。”
“對不起。”陳禮延收斂起嘴角的笑容,跟在婉瑜身邊調整狀态,“我可能昨晚有些沒睡好。”
彭予楓和阿譚又消失了。
他們漸漸遠離游人常走的大路,野路稍顯崎岖,有一段腳下出現挺大的坑,坑上懸着幾塊沾了泥土的石塊——陳禮延先跳過去,然後伸長手臂拉住婉瑜的手,借了她一把力。
“謝謝。”婉瑜說。
她腳下不穩,陳禮延低着頭扶了她一下,兩人的氣息交換,婉瑜看着陳禮延近在咫尺的臉,微微喘着氣,低聲再次說:“謝謝。”
陳禮延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一步,笑道:“沒事。”
然後,他快速放開婉瑜的手,對着前面的張浩然喊道:“張浩然!看沒看見前面那兩個男的?”
這回他不直接叫彭予楓的名字了。
彭予楓。這三個字跳躍在陳禮延的舌尖,發出的音節是如此熟悉,早已爛熟于心。彭予楓。這三個字像陳禮延小時候吃過的跳跳糖,無數顆粒在柔軟的口腔中炸開,甜味和酸味交纏,讓人口齒生津。
張浩然回頭,手作喇叭放在嘴邊:“他們在前面。”
婉瑜也聽見,努力跟上陳禮延,說一句:“彭彭不會丢的。”
“嗯?”陳禮延莫名地緊張起來。
“我說——”婉瑜的手搭了一下陳禮延的肩膀,“彭彭不會丢的,這裏沒有這麽偏,我們是在杭州,不是去了熱帶雨林……你不用真的時時刻刻看着他。”
婉瑜的神色如常,但說出來的這段話卻如驚雷炸開在陳禮延的耳邊。陳禮延張了張嘴,恍惚看見湛藍天空好似劈開一道白色閃電,無風也無雨,只是一道閃電劈下,劈倒他面前山頂的一棵巨樹,巨樹轟然倒塌,冒出火和煙,陳禮延的後半段行程就走在火和煙之中。
六人翻過棋盤山,去龍井路彙合,找到一家沒怎麽吃過的杭幫菜。
張浩然說這裏點評分數挺高,就是環境有點蒼蠅館子,問大家能不能接受,婉瑜和小沫都能接受,那剩下人的意見也沒什麽參考價值。
長木桌鋪上碎花桌墊,點菜不能掃碼,要去老板那兒看菜單。陳禮延和張浩然負責去點菜,張浩然讓陳禮延報菜名,陳禮延報了一串,兩人又去冰櫃裏拿飲料。高中好友悄悄問陳禮延:“怎麽說?和婉瑜的感情增進了沒有?”
“有吧。”陳禮延含糊地說。
張浩然揶揄道:“你把握住機會,這個姑娘真的挺不錯。”
“行行行。”陳禮延笑起來,“你管好你家小沫吧,我看她之後就走不動了,你估計得背她。”
“別提了。”張浩然露出一個寵溺的笑。
陳禮延第一次不敢和張浩然說,他其實後半段走得雲裏霧裏,和婉瑜說是說了一些話,但都是很沒營養的內容。他的那些信手拈來的小故事,愛逗人的小心思就這麽灰飛煙滅,消失得無影無蹤。
出來玩,怎麽會這麽沒滋沒味呢。陳禮延再次嘆一口氣。好別扭。繼續笑。不要停止下來。不要表現出不開心。
陳禮延拿着飲料返回,看見彭予楓和阿譚湊在一塊兒,兩人在看阿譚手機裏的游戲,相處得十分親密無間。他們什麽時候這麽要好了?陳禮延想。還是他帶着彭予楓去Abyss,彭予楓才有機會認識阿譚。
砰。陳禮延把飲料放在桌上,彭予楓和阿譚頓時擡起頭一齊看他,陳禮延好脾氣地問:“喝雪碧、可樂還是椰奶?”
阿譚說:“你好像是那個空姐。”
“我靠。”陳禮延服了,“你最起碼說我是空少吧,有我這麽五大三粗的空姐嗎?”
幾人聽到又一起笑起來。
彭予楓也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