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愛哭
第67章 愛哭
通話被毫無預兆的挂斷, 有人行走在崩潰的懸崖邊,風雨飄零,搖搖欲墜。
到底是被一聲不吭地抛下比較重要, 還是沒有被愛的事實比較重要呢?
薄青辭分不清楚。
心髒仿佛被兩塊大石夾住,擠壓在中間,壓得她喘不過氣。
又是一個人了嗎?
慌張和恐懼蔓延而上, 漫遍全身, 薄青辭死死捏住手機, 咬緊後牙,就連呼吸都在發顫。
可是, 姐姐明明對她那麽好。
薄青辭擡眸, 渙散蒙了層水霧的眼神逐漸有了聚焦,擡眼便能看見宿舍桌面上擺着的東西, 幾乎沒有哪一件不與闵奚相關。
手機、電腦。
櫃子上的牆紙是闵奚和她一起貼的, 化妝品是闵奚送的, 床簾是闵奚幫她選的,就連手腕上戴着的皮筋, 也是同款。
都說不愛一個人是可以預見的,那麽愛呢。
這些難道都不算嗎?
淚水滾落, 視線再一次被水意模糊,眼前世界就如同此刻的她,被切割成無數碎片, 不成型的模樣。
”青青, 平板還你,”莊菲抱着平板走過來, 擡眸的瞬間看見淚流滿面的薄青辭,驚得大叫:“……呀, 你怎麽了!怎麽哭了?”
唐夢姿和邵清薇聞言連忙轉頭。
“哈?”
“什麽情況——”
小小的四人寝室亂作一團,原本應該是惬意的午休時間,徹底作廢。
薄青辭只是哭,除了哭以外就是搖頭,問什麽都不肯說。
她哭一會兒,停一會兒,停一會兒,又開始無知覺地流淚。
幾個室友裏唐夢姿平常看起來大大咧咧,實為最細心的一個,見對方這樣,就知道應該是發生了什麽不方便她們知道的事情。
偏邵清薇還沒眼色地小嘴叭叭個沒完,不依不饒:“你和我們說呀,興許我們能幫幫你呢?有事大家一起想辦法嘛,你不說的話……”
“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唐夢姿扶額,頭痛地将人強硬拉開。
莊菲也順勢閃人:“那小青,你要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就開口叫我們,我上床眯一會兒。”
薄青辭悶悶應聲:“嗯。”
幾分鐘後,薄青辭也爬上床。
她将床簾拉上,将自己藏進灰色的陰影裏,大約嘗試繼續消化自己已經被抛棄的事實,又或者,把臉埋在枕頭裏無聲痛哭一場。
宿舍連接的小陽臺挨着一條小路,靜谧的午後偶爾有人說笑的聲音從樓下飄上來,不大,卻讓人覺得很刺耳。
女孩坐在宿舍小床上,兩條腿屈擋在身前,手裏捧着手機,屏幕微亮,呆滞的目光定格在昨晚和闵奚的晚安消息上。
這段時間她們聊天不多,往上翻,全是簡短的文字,只言片語,基本停留在淺顯問候的層次,沒有太多溫情可言。
綠色,綠色,全是綠色。
綠色的文字氣泡占據了屏幕面積的大半,很多時候是她在說,闵奚隔很久才給一個簡單的回複。
刺眼的綠色文字氣泡像在她潰爛的傷口撒鹽,在提醒着她,這段時間以來的自欺欺人有多麽可笑。
明明早就察覺到了姐姐的有意疏遠,不是嗎?
卻張不開口,也不敢問。
薄青辭後背靠着冰冷的牆,寒意滲透肌膚,将血液凍結。
四月的天,她冷得牙齒打顫。
委屈和不甘在她心裏徘徊不散,想找闵奚問個清楚,死得明白。可轉念一想,姐姐都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了,分明就是想要留個體面,不太難看,自己就非要将這一切全部搞砸嗎?
一定要被人不留情面地拒絕,才知道難堪?
對話框裏的文字删删減減,薄青辭最終還是頹然地扔開手機,将臉深深埋進臂彎裏,什麽都沒發。
下午課程很滿,連着三節專業課。
起床的鬧鐘到點就響,沒多久,寝室裏響起此起彼伏的嘆氣聲,翻身引起床板吱呀的動靜,不絕于耳。
邵清薇只睡了不到半小時,去上課的路上,仍舊哈欠連天,淚眼花花的。
莊菲和唐夢姿在閑聊,薄青辭悶頭走路。
幾行人快走到教學樓的時候,薄青辭突然停下腳步,落在她們身後。
唐夢姿轉頭,都沒來得及開口詢問,懷裏就被塞過來一本書和薄青辭急匆匆留下的一句話:“晚點幫我把東西帶回宿舍。”
像是終于下定決心,她轉頭就走。
唐夢姿滿頭霧水,急得喊出了聲:“你去哪?不上課了嗎,今天下午可是馮禿頭的課,要點名的!”
“……”
“不上了。”
*
跑出校門,打車,下車。
進小區,上樓,回家。
薄青辭不知道自己這一路在想些什麽,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她人已經站在門前,轉動手裏的鑰匙。
金屬碰撞的動靜,蓋過女孩不均勻的呼吸。
“咔”一聲,門開了。
她擡腳邁入。
薄青辭也沒想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想來這裏,上出租車以後司機問她去哪,她張口就報出小區地址。回家嗎?她不确定,如果闵奚真的不要她了,那這裏還算不算她的家。
應該不算吧,她冷靜地下了結論。
空蕩的房子,四面的窗戶都緊閉。
薄青辭懷疑自己的嗅覺是不是出了問題,不過一周的時間沒回來而已,室內已經生出一種久無人居荒蕪的氣息。那是一種腐朽又沉悶,從老房子家具裏透出來的味道,仿佛吸入胸腔的每一口空氣都布滿灰塵,讓人忍不住喉嚨發癢。
“咳。”薄青辭低頭捂住唇,悶悶咳了一聲。
明明,之前還不是這樣。
就連房子都好像随着人氣的消失,開始極速老化。她在玄關站了會兒,沒有換鞋進屋的打算,只靜靜靠着牆邊坐下發呆。
片刻後,薄青辭摸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揚聲器打開,她耐心等待,等話筒裏傳來第三聲“嘟”後,果斷挂掉了電話。
按照陳嘉說的,闵奚人在法國。換算一下時差,現在那邊應該是快要早上八點,不出意外的話……
“嗡——”
一聲振鳴,亮起的手機屏幕将她思緒打斷。
闵奚回電話過來了。
幾乎是來電頁面跳出同時,屏幕上跟着跳出一條運營商發來的提示短信,提示境外來電,警惕詐騙。
薄青辭最後一絲幻想也破滅,陳嘉中午說的那些話也在此刻得到進一步的證實。
姐姐真的出國了。
就像過去的很多次一樣,明明心中已經懷揣着标準答案,卻仍然固執地不想承認,逃避,繼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其實不過只是将宣判的時間往後拖延了一些,改變不了任何。
薄青辭将腦袋垂得很低。她縮在角落裏,眼神空洞,思緒發飄,撥進來的電話也因為太久無人接聽,而被自動挂斷。
沒兩分鐘,闵奚緊接着打了第二通過來。
薄青辭眼珠轉了轉,視線落在重新亮起的屏幕上,凝視良久。
猶豫,掙紮,遲疑。
最終,她還是選擇接起電話。
“小辭?”通話接通的那一秒,闵奚溫柔的語調鑽進她耳朵裏,隐含關切的擔憂,“出什麽事了嗎?”闵奚默認,沒要緊事薄青辭不會無緣無故給自己打電話。
“啊……”薄青辭張了張唇,想要說話,開口以後才驚覺自己的聲音發啞,像哭了很久之後的聲音。
問個清楚吧,她想。
可話到嘴邊怯懦的情緒再度占領高地,臨時改了口:“沒事。就是想你了,姐姐。”
“嗯,很想你。”
薄青辭木讷麻木地重複這句話,像在肯定和強調。
說着,不等得到闵奚的回應,她開始迫不及待地東拉西扯,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比如嘉水的天氣,食堂的午餐,小區門口保安大爺,天南地北,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不給闵奚留一丁點插話的縫隙。
只是她越這樣,闵奚就越肯定有事發生。
知道了嗎?
一瞬間,無數個念頭在腦海閃過,闵奚紛亂的心情忽然變得平靜。“小辭,”她打斷薄青辭的碎碎念,語氣如同嘉水陰晴不定的天,前一刻還豔陽高照,下一秒就風雨欲來,驟然變得冷淡,“你到底想說什麽。”
到底想說什麽?
到底想說什麽你不知道嗎。
想發瘋。
想飛到地圖的另一端站到你面前,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問你要個答案。
想放肆地哭出聲,想大吼大叫。
那麽多的“想”堆成一座大山,将她死死壓住,壓得無力反抗,喘不過氣。
薄青辭深吸一口氣,咽下喉嚨裏的酸澀,仰臉,望着頭頂灰白色的天花板。“姐姐,”女孩一出聲,是讓人心疼的破碎和哽咽,已不成完整字句。她只問了兩個問題,“你還要我嗎?”
“你還會回來嗎?”
……
挂掉電話,薄青辭渾渾噩噩走出家門。
她來到小區門口的公交站,正好一輛公交到站,刷碼、上車,在最後一排的空位坐下。
從天亮,到天黑。
直到腹中傳來辘辘腸鳴,身體發出強烈抗議。
餓了。
午餐本來也沒怎麽吃。
她從午休到現在,滴水未進,中途情緒大起大落早就已經将人榨幹。
看吧,即便是感覺天塌了,生活也還是要繼續。
薄青辭扯出一個自嘲的笑,從口袋裏摸出被冷落很久的手機,準備看看自己現在的位置——屏幕一亮,是紅色的低電量提醒,還有十幾個未接來電。
其中,多數是室友們輪番打的,再往下翻,有周宋的、游可的……除了闵奚本人。
漆黑的瞳孔裏,映着黯淡的光。
下一秒,邵清薇的來電彈出屏幕,将人從情緒崩塌的灰色地帶拉了出來。電話裏,她急得哇哇叫:“薄青辭!!!你跑哪去了,一下午不接電話!”
“怎麽了?”
“馮禿頭下午點名了,抓到你曠課,說要給你平時成績記零分,你趕緊問問看能不能從輔導員那裏補張假條混過去。”邵清薇聽起來比電話這邊的正主更着急。
同窗三年,幾個室友還是比較了解薄青辭的情況。
對于經濟拮據的薄青辭來說,每年的國獎,至關重要。
但國獎評選競争很大,其中最基本的一點,就是成績,倘若專業課的平時分挂了,那就算期末的時候卷面拿滿分都沒用。
往日勤懇上進,規規矩矩從不翹課的乖寶寶今天也不知道抽什麽瘋,一來就整個大的,挑了門最難蒙混過關的課逃,還十分叛逆地不接電話。
再加上中午的時候對方情緒突然崩潰,就連邵清薇這樣粗線條的人都感覺到,應該是出大事了。
至少,對薄青辭來說是天大的事。
誰料電話這頭的人聽完,竟然十分平靜:“知道了。”薄青辭聽着自己漠然無所謂的語氣,突然覺得很新奇。原來,人在極度失望和疲憊的時候真的可以做到什麽都不在乎。
邵清薇:“知道了?”
她只覺得人要瘋:“你到底怎麽了啊?家裏出事了嗎?還是跟你姐姐又……”
提起闵奚,薄青辭木然的情緒出現明顯波動。
大街上人來人往,她忽然覺得一陣暈眩耳鳴,在人流裏難受得直接蹲下,引來周遭行人頻頻側目,女孩捏住手機的指骨發白,聲音顫得厲害。
“薇薇,別問了。”
“求求你,別問。”
仿若瀕死的小獸,嗚咽出聲,咬出了血和淚在痛苦哀求。
邵清薇被吓了一跳:“好好好,我不問……那你現在人在哪呢,什麽時候回來,要不要我過去接你啊?”她小心翼翼,擔心得很明顯。
薄青辭此時也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很失态。她強自按住胸腔裏橫沖直撞的惡劣情緒,安撫室友,只是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不用了,我沒事,可以自己回去。”
挂完電話,她繼續蹲在原地,緩了好幾十秒。
直到忽如其來的眩暈感散去大半,眼前恢複清明,耳鳴也消失。薄青辭環顧一眼四周,這才發現有好幾道隐晦觀察的視線停留在她身上,或是好奇,或是憐憫,或是無端的打量。
她以十分緩慢的速度站起來,重新邁動腳下的步子,又再兀自喃喃了一句。
像在說給別人,又像說給自己。
“我沒事。”
一遍不夠。還有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
“我沒事。”
“我沒事。”
“沒事……”
薄青辭邊走,人也跟魔怔了一般重複碎念,直到熱熱的水霧模糊了眼眶,眼前的世界被淚水扭曲得不成模樣。
明明是不想哭的,卻總是忍不住。
好沒出息啊。
薄青辭擡起袖子胡亂去擦眼淚,可仿佛越擦越多,她雙唇抿緊,将聲音死死悶在喉嚨裏不肯放出來。
難怪姐姐不要她呢……
也是,誰會要一個愛哭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