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決定
第66章 決定
“新年快樂。”闵奚柔柔一笑, 将凝視的目光從薄青辭身上收回,轉頭加入到橋上觀賞煙花的人群裏。極絢爛的色彩在她黑色的瞳孔裏炸開,“砰, 砰——”,一朵接一朵。
新年快樂,小辭。
新的一年, 一切不合理的偏移都會回到正軌。
兩人到家的時候已經過了淩晨一點, 小區裏鞭炮早已經放完, 正是住戶酣睡的時間。
出門玩了一整晚,闵奚已經疲憊得很。
洗漱完畢, 正當她躺下準備入睡的之時, 卧室房門傳來輕微兩聲叩響。
闵奚開門一看,女孩穿着整齊的睡衣褲站在門口, 懷裏抱着自己的枕頭, 靈動的黑眸明亮有神:“今晚可以一起睡嗎?”長睫輕扇, 神情扭捏又含有期待。
彼此間這種無形的暧昧關系持續有段時間了,薄青辭并不知道闵奚的想法已經發生了變化, 自然還按照一貫的相處模式來。
“不太方便”幾個字到了嘴邊,又被闵奚生生咽了下去。
靜默片刻, 她無聲妥協讓出半邊身子:“進來吧。”
得償所願,女孩壓不住唇角上揚的弧度。歡欣之餘,不免察覺到闵奚身上散發出來低落萎靡的氣息, 只是卻猜不到是因為什麽。
不開心嗎?今天可是除夕。
最近一段時間姐姐都好像有心事一般, 又不願意同自己講。
薄青辭将自己的枕頭和闵奚并排放着,娴熟地鑽進被子裏, 露出個腦袋,輕聲知會:“好了。”
“啪”一聲, 燈光熄滅。
窗邊的簾子半掩着,遠方燈塔的微弱光源落進房間,将卧室輪廓照了個隐約的大概。闵奚摸黑上床,不一會兒整個人便躺進了被窩裏。
餘溫尚在。
靜谧的夜色在流淌,闵奚察覺到薄青辭悄然翻身的動靜,忽然平靜出聲:“小辭,我有點累了。”
淅淅索索的動靜霎時沒了。
薄青辭撤回自己蠢蠢欲動的雙手,在黑暗中咬唇:“哦,那我乖乖睡覺。”
不是聽不懂暗示的人,再者,闵奚的聲音聽起來确實很疲憊。給自己做了一番心理暗示,很快,心裏那點微末的失落感便被心疼替代。
她想知道姐姐最近在苦惱些什麽,總是不開心,她想分擔。
闵奚翻了個身,卷過薄被,背對着身後的人似乎是要睡了。
無聲拒絕的姿态。
一時間,房間裏安靜得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就在薄青辭以為闵奚已經睡着的時候,她又出聲了——
“小辭,春節後我的工作會有調動,可能不在嘉水了。”
薄青辭愣了愣:“要去哪呢?”
“京城。”闵奚挑了個遠的說。盡管調職申請還沒正式發出去,這只是一個初步的想法,京城分公司是距離嘉水最遠的一座城市了。
再遠,她想不到別的地方。
總不能辭職,不現實。
從畢業起她就在霧色,這份工作她傾注了太多心血進去。
只是想和薄青辭拉開一點距離而已。
她想,距離拉開之後兩人見面不再那麽頻繁,有些事情應當也就不了了之了,就像之前和聞姝那樣。
從來都不擅長處理感情問題,除了這樣,闵奚想不到其它。
空氣裏的靜默被打破,女孩聲音很輕,像小心翼翼落在雪地上的羽毛,生怕留下一點突兀的痕跡:“好遠哦,不過我可以去找你的,姐姐。”
“你這段時間是因為這個事情不開心嗎?沒關系的,就算你工作忙、壓力大,回不來也沒關系,我可以過去找你。”
周末、或者假期。
且再有一年,她就畢業了,到時候去哪工作都可以。
自己現在已經不是那個什麽都做不了,寸步難行的小女孩了,她可以繼續兼職,加上之前存下來的錢,經濟來源雖然不穩定,但也足夠支撐到大學畢業。
從前看來是千裏之遙的距離,如今也可以克服。
長大,對于薄青辭來講,是一件特別好的事情。羽翼豐滿,代表着可以飛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待在想待的人身邊。
闵奚沒想到會收獲這樣一個答案。
如今她才意識到,倘若不從根本上斷了對方的念頭,自己躲去哪都沒用。藏在被子底下的雙手逐漸收緊,微微發澀的聲音從喉嚨裏跑了出來:“嗯,以後再說吧……很晚了,先睡覺。”
“嗯。”
回避的态度,敷衍掠過的話語,讓薄青辭被不安的浪潮一點點淹沒。她凝望着背對自己的灰黑色背影輪廓,低聲輕喃:“晚安,姐姐。”
*
初二當天,兩人和游可吃了頓飯,席間交談如常。
初四,闵奚拎着禮品到章亦晴家裏拜訪,沒有帶上薄青辭。
往年也是如此,只不過今年特殊些,闵奚上午出門,日落西山快傍晚的時候才歸家,也不知道和章亦晴聊了些什麽。
薄青辭默默猜,大約和工作上的事情有關。
這是闵奚的私事,對方不主動說,她自然不方便問。
初八過後,各行各業開始複工,闵奚也是從這時候開始變得異常忙碌。
有回,薄青辭曬衣服的時候從對方漂洗過的衣服口袋裏摸出張被洗得皺巴巴的取號紙條,白紙黑字,勉強能看清楚“嘉水出入境辦理大廳”這幾個字。
心裏那股沉澱下去的不安,再度升起。
那晚後接連幾天,薄青辭魂不守舍,她小心翼翼地觀察着闵奚的一舉一動,企圖從中找出些蛛絲馬跡。
須知一個準備要離開的人,總是破綻百出。
太過明顯的痕跡如同一張還未開考就已經被紅筆批好分數的答卷,只帶時間一到,直接公布結果。
濟大在二月底開學,那時元宵剛過。
冷淡了一陣的闵奚忽然變得熱情起來,不聲不響為薄青辭置辦了許多物件——新款的平板電腦,配套的畫筆,換季的衣物,鞋子,等等。一切用得上的、用不上的,零零碎碎買了不少,粗略一算,直接上了五位數。
不管薄青辭需不需要,喜不喜歡,闵奚在用自己的方式進行一場無聲的告別。
她對薄青辭是有歉疚的。
如果不是因為她在沒想清楚之前就糊裏糊塗地給出了回應,多番默許甚至縱容,兩人之間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做什麽都錯。
感情上無法給予,闵奚只好在經濟上補償。
盡管這麽多年來她所施予的,遠遠足夠抵消這部分所謂的虧欠。
四月份,春暖花開,薄青辭拿到了駕照本。
同時,闵奚遞上去的調職申請也得到了總部批複。
除夕當晚聽薄青辭說完那番話以後她就改了主意,決定走得越遠越好。
最好走到一個薄青辭找不到,夠不着的地方。
不過第一批出國名單年前就已經遞上去,闵奚只好趁着春節上門拜訪,想問問章亦晴有沒有辦法從中斡旋一下,沒想到對方真有。
調職文件到了,接下來的程序就很快。
沒多久,工作交接,機票行程就被一一确定。
闵奚走的那天,是個周一。
就如同游可預料的那樣,她選擇了“體面”地離開。
除了游可,誰都不知道。
薄青辭被蒙在鼓裏,以為闵奚只是被調到了京城分公司,去出入境大廳辦事情只是為了方便出差。還計劃下次對方從機場回來的時候,自己就可以開車去接了。
敏銳的直覺和第六感讓她隐約猜到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卻沒敢深想——或許是姐姐又遲疑了,又或者因為最近自己的表現不太好,哪裏惹得人不快。
這些都不是問題。
她都可以耐心等,慢慢改,只要姐姐不推開她。
薄青辭一遍一遍地安撫自己。
直到五月的某一天,她在線上和已經轉正許久的陳嘉聊起公司裏的事,對方怨聲載道:“我跟你說,自從闵經理出國以後咱們部門的同事幹活都沒以前利索了,新提上來的經理能力不太行,分派任務也不合理,弄得這次季度任務都差點沒達标。”
“哎,要是經理都這樣的話,那換我上去我也能當……”
陳嘉一邊吐槽,一邊傻樂碎碎念。
薄青辭卻只抓住了這段話裏關鍵詞,仿若迎來當頭一棒,脫口而出的聲音都開始發顫:“出國?”
陳嘉:“是啊,出國。你不知道嗎?哎,你一個離職的暑期實習生沒人和你說也很正常……”
不是調去京城分公司嗎?
問句到了嘴邊,薄青辭忽然發現自己發不出聲了,微信電話的對面,陳嘉的聲音逐漸遠去。
她陷入荒蕪的自我意識裏,無措、茫然。
出國嗎?
薄青辭混沌的大腦忽然變得清醒,剎那間回憶起從四月到五月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裏,闵奚和她的聯系從最開始的兩天一個視頻電話,慢慢變成一周一個電話。
到現在相互發消息,只通過文字聯系,還經常只有寥寥數語。
回避,冷淡,疏遠。
這樣看來,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
明明早就可以發現。
是她一直在自己騙自己,用癡心蒙住眼睛,裝作看不見,拿妄想捂住耳朵,什麽都聽不到。
蹲在池邊滿身的泥濘,卻敢肖想水中的月亮。
卻忘記了月亮從來都是高懸于空,又怎是自己能夠得到的。
薄青辭醒過神來時,發現自己臉上早已濕涼一片,連哭都沒了聲音。
所以,是不想要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