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願望
第65章 願望
很難得聽闵奚這樣敞開心扉地和自己聊, 作為朋友,游可感慨頗多。
盡管有些時候,她們對人對事的觀點并不一致。
這麽多年, 無論大事小事,每每都是自己愁眉苦臉地說,闵奚安靜地聽, 未曾想過有朝一日反過來會是這樣一種情景。
彼此角色互換, 她成了主要傾聽的那一個。
晚餐兩人開車去李記吃的, 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下, 側門正對的小巷兩邊暖色的路燈照出樹影輕晃的幅度, 行人路過,也放慢匆匆步履。
闵奚和游可分別時, 是笑着的。
看得出來, 有些事情壓在心底很久, 說出來不管有沒有用,總能得到一定的纾解。
朋友的作用便是如此。
晚上到家後, 周宋的視頻電話追了過來。
游可将手機搭在一旁的臺面上,濕手按下接聽。她沒什麽好瞞周宋的, 晚飯和闵奚聊事情的大概同對方說了一遍,很快聽見來自小妹妹的感慨:“奚姐姐想得太多了吧,其實事情沒有她想的那麽複雜啊。喜歡就在一起, 及時行樂, 想那麽多以後……”
邊說,周宋發出不理解的嘆氣聲。
對着鏡子, 游可捋了捋面膜邊緣的褶皺,慢聲接話:“你不懂, 她和我們不一樣。”
“哪不一樣了,都是人。”
“這裏不一樣。”游可笑笑,伸出手指點點腦袋,“你不了解闵奚,她做人、做事從來都是規規矩矩,就連談戀愛也一樣。每個人的成長環境不一樣,活法就不同,別人的難處我們無法感同身受,尊重就好,不要輕飄飄地去評價。”
素日裏,游可同周宋吃喝玩樂,兩人愛好興趣大都一致,做事也随心所欲,瞧不出年齡的差距。
可真到了要處理事情的時候,又不一樣了。
游可這番話出口,總算顯出幾分成熟模樣。擦幹濕手,她舉起手機邊往客廳走邊說:“我應該沒有和你說過闵奚父母是做什麽的吧?”
“沒有。”
“你只說過她父母都不在了。”
“她媽媽是老師。早些年的時候在三中教書,說實話有些屈才了,不過後來沒幾年就被聘去大學裏,阿姨去世那年,剛剛評上副教授。
闵爸爸原先是國營廠裏的幹采購的,後來廠子效益不行,就跳出去下海單幹了。”
那幾年,很多國營廠效益不行,下海的人多不勝數。
只要站對了風口,趁機發家的人不在少數,賺得盆滿缽滿。當時和闵爸爸一起下海做生意的,就是游可媽媽,兩家交情匪淺。
闵家論起來,也算半個高知家庭。
闵奚更是自小就受媽媽熏陶,行事說話,從來都很體面規矩,一點兒也不會跟人說難聽的話,處處都是教養。
尤記得很多年前,她和闵奚放學一起回家,過十字路口的時候,閃爍的綠燈突然變紅。
那天路上車不算多,大多數人都選擇了漠視,若無其事地穿過了馬路。
她也跟着過馬路的人潮走,混在其中,等過到對面回頭尋人才發現,闵奚還背着書包,人規規矩矩的站在斑馬線的另一頭,巋然不動,生生又等到路燈從紅變綠。
寬松的藍白校服套在女孩身上,成為馬路兩旁一道最為靓麗的風景線。
那時的她們大概十五六歲的樣子,最率性而為的年紀。
人呢,都有從衆心理。
但闵奚不會,闵奚這個人,從小就有自己的一套規矩和底線。
只是那會兒游可還不知道。
等到又一個六十秒過去以後,闵奚從馬路對面穿過來,她喋喋不休跟人埋怨剛好錯過一趟公交車,這下又得等好久。
“沒關系啊,總會有下一趟的。”十五歲的闵奚說。
作為闵奚最好的朋友,游可最清楚對方為何會做出這樣極端的選擇。
審視、考察,方才做出一個決定。一旦某件事情可以視見未來軌道有所偏離,闵奚寧願掐斷苗頭,也絕不會選擇冒險開始。
“知道了知道了。”周宋聽出來女朋友話裏話外的意思,乖巧地閉嘴。
她同薄青辭來往聯系多點,自然也偏向對方多點,很自然就代入到對方的角度。現在被游可這麽一說,周宋也反應過來了。
這事,她沒立場去評價,兩邊都是熟人。
“那奚姐姐是準備怎麽辦啊?直接說清楚拒絕嗎?還是……”冷處理。
話尾巴沒了半截,游可猜出剩下那幾個字。
冷處理嗎?
她在心中衡量了一下薄青辭這個妹妹在闵奚心裏的份量,以及對方一貫的行事作風,心裏大致有了答案。
不管如何,最終的結果應該也逃不開兩個字:體面。
*
年二十九當天,杜曉莉帶着唐一諾坐上了從嘉水回老家的火車。
她們今年準備回去過年,順便看看家中的老人——也就是薄青辭的外婆。
對于這位老人的臉,薄青辭已經記不清了。
印象中,媽媽去世那年,娘家人也只有姨媽來了一趟,喪禮辦得很草率。
臨走前,杜曉莉問過她要不要一起回去看看,女孩婉言拒絕了。
對于薄青辭來說,血緣,可有可無,自己找上門來的杜曉莉已經是個意外。
既然從前那麽多年都沒見,以後也不必見。
她驚覺自己比想象中的更記仇,也更涼薄。
曾經獨自在大山裏度過的那些暗夜,無月無星,薄青辭也時常想過,為什麽就連闵奚這樣一個與自己毫無幹系的人都願意對自己施以援手,而血脈相連的親人們,卻視若無睹,裝聾作啞。
後來她想通了。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就那樣。
不需要道理,沒有緣由。
今年春節又是在嘉水,她和闵奚,兩個人。
這是她們一起過的第三個春節。
除夕當晚,沿江風光帶上又有跨年煙花秀。
這是每年的固定節目。
前兩年的除夕她們嫌人多,又擠又冷,懶得出門,最常做的事情就是一起窩在家裏的沙發上看春晚小品,兩個人扯一條毯子,笑成一團。
今年薄青辭提前在網上做了攻略,找到了最佳觀影位,就在一橋橋上。
她央求姐姐說今年想看煙花秀,闵奚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年夜飯後,兩人做簡單的收拾打扮。
薄青辭特意給自己化了個淡妝,從抽屜裏拿出不知什麽時候從學校跳蚤市場上收來的二手拍立得,眼角眉梢是掩不住的歡欣。
走到門口,闵奚才瞧見她手裏端着拍立得,有些驚訝:“什麽時候買的?”
“前陣子,大四的學姐畢業了在群裏出閑置。”女孩望着她,烏眸明亮,腼腆羞澀中又帶幾分期盼地問:“今晚可以一起拍照嗎?”
闵奚心尖一顫,緊接着,心髒開始不受控制地發酸,發脹,突然有種忍不住想要流淚的沖動。她迅速眨了下眼,別開臉去,從喉嚨裏低低哼出一聲:“嗯。”
薄青辭還沉浸在即将和闵奚擁有首張合照的喜悅中,并未發覺任何不妥。
兩人先是去附近的影城,看了一部賀歲檔的喜劇電影,開頭笑點不斷,也不耽誤末尾的時候淚點密集。
闵奚順理成章哭了一場。
她們在快要零點的時候踩着時間到地方,橋上擠滿了人,兩旁的人行道上全是早早過來搶位看煙花的市民,還有的已經架好了專業設備。
闵奚的手,在前行中不知不覺被女孩牽住。
薄青辭帶着她擠過密集的人群,好不容易找到一處空位鑽了進去。
橋上的風很大,低頭往下便是黑黢黢的江面,寬廣蜿蜒,一直延伸到黑夜盡頭。
遠方,銀海廣場的大樓屏幕在進行最後一分鐘的倒計時。
薄青辭一手搭在光滑的石欄面上,撐住,扭過頭看向闵奚,眼底笑意輕晃,有細碎的光斑在閃:“姐姐……”
前後左右,全是嘈雜的人聲。
闵奚仿佛溺入她的眼睛裏,情不自禁朝人靠過來,語氣放低、變軟:“怎麽了?”
薄青辭還握着她的手。
“姐姐,你的新年願望是什麽?”
此時,遠方屏幕上的倒計時已經進入到最後三十秒。
闵奚深深望着眼前的人,答不出來。
自己哪有什麽願望?
也從不相信神明。
如果許願有用,父母就不會在一場意外事故中雙雙喪命。
她反問:“你呢?”
“我的新年願望是,以後的每一年春節都要在一起。”
看煙花也行,在沙發上看春晚,也行。
只要是在一起。
薄青辭不假思索,酒窩醉人,笑得絢爛。
話音落地的瞬間,周圍嘈雜的人聲忽然消失,巨大的齊聲倒數将她們淹沒其中,當“1”落下之時數十只煙火沖天而起,在頭頂炸開。
單調的夜空被染得色彩斑斓,女孩昳麗的五官在變幻的煙火烘照下變得越發明豔。
她半仰着望天,一瞬不瞬地盯着遠處的炸開煙花,新奇又興奮。
這是薄青辭生平第一次隔這麽近看實景煙花秀,以往都只在網絡上、電視裏看過。
闵奚卻在看她。
沒有底色的眼眸裏,一片漆黑,情緒翻湧。
是非常值得紀念的一刻。
農歷新年的到來,所有人都在忙着拍照紀念。
薄青辭興奮過後,也伸手舉起早就調好參數的拍立得,倒過來,将鏡頭對準自己。她彎起笑眼,腦袋一歪,在闵奚猝不及防之際,直接靠在對方的肩頭。
發絲被風拂動,纏在了一起,分不清誰是誰。
她們相互依偎,像姐妹,更像戀人。
眼前一道白光閃過,闵奚忍不住眯了下眼。
片刻後,薄青辭手裏的機器開始“滋滋”運作,剛出爐的照片從相機底部打印出來。
她将東西小心翼翼地避光捂住,仰臉去看身畔的人,還在傻樂:“新年快樂,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