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烏龜
第64章 烏龜
闵奚最後沒有回複薄青辭發來的消息, 不想回複,也不知道該要回複些什麽。
她放下手機嘗試再次閉眼入睡,一夜淺眠到了天明。
一整晚, 靈魂仿佛從身體裏飄了出來,浮在半空,闵奚對周圍的動靜感知格外敏感。
不管是杜曉莉夜起的動靜, 還是沖水聲, 窗外馬路上車輛駛過的聲音都被無限放大, 甚至是清晨五六點的時候,清潔工在樓下開始工作她也聽得一清二楚。
只是身體太沉, 眼皮太重。
她實在是不想動了, 也不想醒來。
次日上午,一行人從榆林開車回嘉水。
路上, 闵奚狀态不好得很明顯, 薄青辭關心了幾句都被對方輕巧地敷衍過去。
越是如此, 她越是擔憂,只是車上還坐着姨媽和表妹, 不便多問。
到家後一進門女孩就再也忍不住,薄青辭上前牽過闵奚的手, 擔憂全都寫在了臉上:“姐姐,你昨晚沒有睡好嗎?”
她的眼神裏是明晃晃的愛意與心疼,望進闵奚眼底, 又像一把無端刺進心口的利刃。闵奚這才發現, 只一晚上而已,自己竟然已經無法再坦蕩地面對和接受來自于薄青辭的喜歡了。
肌膚相觸, 薄青辭的第一反應是姐姐的手太涼了,特別涼, 冷得跟冰塊一樣。
闵奚睫毛微顫,不動聲色抽回自己的手,張開是滿滿的疲憊:“嗯,不是很習慣睡陌生的地方。”放在今天以前再平常不過的親昵動作,她不習慣了。
或者說,是她還沒想好該要怎樣去面對眼前的人。
為了防止薄青辭多想,闵奚将手抽回以後特意脫下大衣挂好,伸手理了理。
是假話,但總不能說沒睡好的原因,是你。
現在她心亂如麻,對着薄青辭,總有一種莫名的負罪感。
尤其這樣的事情,根本無法用事實求證。
察覺到身後仍有一道視線跟随自己,闵奚動作稍頓,轉頭補充道:“你昨晚發的消息我早上看到了,匆匆忙忙,看完忘了回複。”
薄青辭不疑有他。
闵奚這麽說,她便只當對方是被這些煩人的糟心事給累到了,滿心只想着該要怎麽撫慰對方身上的疲憊,開始很輕松地暢想起未來的事,眼彎似月,露出兩頰淺淺的酒窩:“那過完年我就去考科目三,等駕照下來,以後我在的時候車子就我來開。”
其實就算沒有今天這個事,薄青辭也是這麽打算的。
她總是想着自己要快些長大,即便一時半會兒夠不到姐姐的高度,也能幫對方分擔一些。
以前是從家務瑣事上分擔,如今慢慢的,其它事情也能夠多做一些了。
她總是想,以後還有很久。
可以慢慢來,不着急。
這樣明媚的笑看起來有些刺目,闵奚機械性地牽起唇角:“我想補個覺。”
胸口有些鈍痛。
“那你快去吧……”薄青辭雙手貼在她身後,半推半攬将人往卧室送,語氣輕快又高昂,“睡久一點,晚飯我來做,等你睡醒就能吃~”快到門口的時候,女孩又想起來件事情,詢問她,“對了姐姐,複讀學校已經放假,姨媽想要我在年前這幾天去家裏陪諾諾,可以嗎?”
“應該的,去吧。”
闵奚沒有進行過多的思考,張口就應下。
她很不想承認自己乍一得知這幾天不用在和薄青辭朝夕相處,心裏甚至松了口氣。
也好。
現在距離春節只剩不到一周的時間,趁這幾天薄青辭不在,她也正好理理自己亂糟糟的思緒。
年前這幾天霧色不太忙,該做的單子已經做完了,新接的,也不趕這幾天工期,闵奚很多時候都只在公司待半天,處理些要緊的事。
周宋今年跟着父母一起去南邊過年,留下游可自己待在嘉水。
人一閑下來,自然有大把的時間,她第一個就想到闵奚。
為了将之前欠下的飯都補上,連着三天,游可都在闵奚面前晃悠。這天傍晚更是直接登門,到了樓下才想起來要給闵奚打個電話。
闵奚睡得迷迷糊糊,起床開門的時候,人還懵着。
自從那天打榆林回來以後,她沒睡過一晚好覺,夢裏也總被那些事情纏着。
晚上睡不安穩,白天補覺。
晝夜颠倒,整個人也變得憔悴不少。
“你家寶貝妹妹呢,怎麽不在家?我記得濟大早就放假了吧,她今年回那邊過年了?”
空蕩蕩的房子,冷冷清清,燈也沒開。
游可前腳剛一進門,後腳就開始張望着找薄青辭的人影。
沒找見,有些意外。
闵奚站在玄關處,被外頭吹進來的冷風一激,渾噩的大腦開始緩速運轉,遲鈍出聲:“她有事,不在。”
“那你不早說,我還特意上門準備蹭頓飯吃。”
“是你自己要來的。”
“一會兒還是出去吃,地方你挑,我請。”
打了個冷顫,她将防盜門輕輕關上。
薄青辭這些天會不固定地回來,總都會在線上同她提前知會一聲,本意是想要挑對方方便的時間回來,也好見上一面,不想卻成全了闵奚完美避開她回家的時間。
闵奚借口也找得很簡單,工作忙。
将人放進家裏,她沒特地招呼,反而自己先慢慢悠悠走到冰箱前,拿出瓶礦泉水擰開。
游可瞧對方這樣,立時察覺到出問題了。
“怎麽回事你,情緒不對。”
“薄青辭出事了?”
認識這麽多年,闵奚體質差怕冷她是再清楚不過的,冬天的時候這人再不濟也是喝常溫水,現在直接從冰箱裏拿。
短短幾分鐘,薄青辭的名字已是第二次出現。
闵奚的情緒變化并未表現得特別明顯,只是她站的位置側對游可,輪廓分明,能夠清楚讓人看見她吞水動作頓了一下。
游可便知道,自己是猜對了。
她兩腿交叉,靠在餐桌上,一手往後撐:“是不是你上次說的,她媽那邊的親戚想把人從你這要回去,你舍不得放人?”
“不是。”渴意不減,闵奚捏住瓶身繼續喂水,語氣平和,“回不回去是她自己的事情,該她自己決定,跟我也沒什麽關系。”
“不是這事,那還能有什麽事,她看着也不像是會惹禍的人……”
游可另只手抱住胳膊,視線落在不遠處的女人身上,忽然靈光一閃:“啊,我知道了——”
“你們吵架了。”
“猜中了吧?”
闵奚沒有否認,很輕地“嗯”了一聲。
游可不是其他人,她沒打算隐瞞。
“因為什麽?”
“有些複雜。”
“說說看,我就愛聽這種。”越是複雜的事,她就越是感興趣。游可直起後腰,正要往闵奚那邊走,不想對方先一步擰好瓶蓋朝自己走來。
她侯在原地,飽含求知欲的目光定定落在對方那張冷俏的臉上。
闵奚近來思慮過重,略顯憔悴,眉眼間難免添上幾分愁緒,瞧上去,別有一番清冷弱美人的味道。
只見她走近,放下手中的礦泉水瓶。
掌心早已是冰冰涼涼的一片。
她轉頭,看向游可,語出驚人:“她喜歡我。”
“只是我并不清楚,她到底是喜歡我,還是依賴我。”
又或者,兩者兼有。
……
昨夜失眠,闵奚将先前收藏起來放信的盒子翻了出來,裏頭裝着的是薄青辭從十二歲開始,每月一封,雷打不動寫給她的信。
一直到女孩高三畢業跟着自己到了嘉水,這些信才沒了後續。
闵奚數了數,一共六十七封。
深夜睡不着覺,她索性将這些信全部拆開,一封一封從頭讀到尾——這一盒子信紙見證了薄青辭最艱難的六年,少女的筆跡從娟秀稚嫩到端方有勁,鋒芒漸顯。
所有的信盡數讀完,一個鮮活的薄青辭也仿佛躍然紙上,就站在她的面前。
那些從前未曾發覺,也從未在意過的細節,如今看來,卻是藏于字裏行間的仰慕之情。
闵奚知曉,自己是走近死胡同了。
而這一封又一封的信件,無疑成為她心中猜想之事的最好佐證,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試問有那麽一個人,突然降臨你的世界,帶來一束希望的曙光,且從懵懂的少年之時,一路陪伴,直到長大成人。
闵奚從未細想。
如今深思過後才發覺,她竟也很難确認薄青辭對自己的喜歡是被常年以來養成的依賴習慣所催化而成的,還是其它。
亦或者,只是将“仰慕”錯當成了喜歡。
只要想到這一點,她就覺得自己快要瘋掉,神經在崩潰的邊緣來回游走,時刻緊繃住。
聽完這些,游可驚訝,又不驚訝。
其實從兩人之前過于親密相處的模式中,就能看出幾分端倪。
只是當局者迷。
闵奚身在其中,從未跳出來看清楚過。
她遲疑地問:“那你呢?你對她……”
“我不可能接受她。”闵奚生硬打斷游可的話,話音落地,就連自己都愣住了。
她眉頭緊鎖,忽而就別過臉去。
一時間,針落可聞。
游可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狀态,思考措辭。
這時,闵奚又開口了。垂落的烏發掩住她大半張臉,半明半昧,游可瞧不真切她的神情,只從說話的聲音裏聽出了決斷中的掙紮:“她不懂事,難道我要跟着她一起不懂事,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就這麽稀裏糊塗地應了,允了。萬一以後的某一天,她後悔了呢?”
萬一,薄青辭口中的喜歡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樣,只是習慣與依賴的錯覺呢?
到時候,她會不會怪自己?
又或者,她不會怪自己,只是這段過往當成一個年少無知犯下的錯誤,平靜地結束。
無論哪一種,闵奚都無法接受。
這幾天,闵奚也想明白了個大概。
說她別扭也好,鑽牛角尖也罷,封閉的成長環境、有限的社交圈,出現這種情況的概率其實很大。
從十二歲,到二十歲,整整八年。
自己以上位施予者的身份出現在女孩的世界,本身就不對等,再加上年長的歲數與豐富的社會閱歷,她在薄青辭眼中早已疊上一層又一層美好的光環與濾鏡。
在這樣一種不對等的關系裏,荷爾蒙的分泌能夠徹底将人雙眼蒙蔽。
說到底,二十歲的薄青辭還是太過稚嫩,不上不下。
倘若有一天她走出社會,接觸到新的人,見識到更大更廣的世界,而不僅僅只是自己身邊這一隅之地。
到那時候,她還會堅持曾經說過的喜歡嗎?
闵奚不敢賭,也不能賭。
與其冒這樣大的風險區摧毀一段關系,不如各自退回原來的位置,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只是這樣做,難免要扮演一個心腸冷硬壞女人。
又或者,她本來就是。
闵奚此刻又想起好友曾經評價自己的那句“烏龜”——遇事總是縮回殼裏,謹慎小心,從來不肯讓自己冒半點險。
從前是其他人,上次是聞姝。
這次也一樣。
似乎,從來只有她辜負別人真心的份。
闵奚啞然失笑,從心底深處湧出一股對自己的失望與厭惡,濃烈的情緒交織翻湧,她轉頭看向游可,忽然變得異常平靜:“你說得沒錯,我就是烏龜。”
現在,她又要躲回自己的殼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