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清醒
第68章 清醒
四月的嘉水, 落日西沉之後大地開始急速降溫。薄青辭漫無目的往前走了段,被腹中傳來的巨大饑餓感再次拉回現實,她在街邊一家小炒館坐下, 點了碗揚州炒飯。
用最後一點電量付完錢,手機直接自動關機。
老板是個好心的阿姨,瞧她眼睛又紅又腫, 還是孤零零一個人, 幫着在旁邊超市掃了臺充電寶, 還送了碗熱騰騰的牛骨湯。
“謝謝,”意識回籠, 薄青辭用發啞的聲音艱澀開口, “我給錢吧。”
老板連忙擺手,笑得憨厚慈和:“不用不用, 出門在外誰都會遇到點過不去的難事, 你快吃吧, 吃完快回家,別讓家裏人擔心。”
回家?
她沒有家, 也沒有家人。
姐姐曾經說過,這裏以後就是她的家, 但現在……當時說的話,已經做不得數了。只是,她現在也沒力氣開口去同老板解釋争辯, 靜默良久, 只從喉嚨裏哼出低低一個“嗯”字。
就這樣吧,怎樣都行。
她現在只想趕緊吃點東西, 把胃裏那股翻江倒海的不适感壓下去,然後回到宿舍自己的小床上, 倒頭大睡。
或許睡醒,就好了。
薄青辭安靜地想。
激烈的情緒釋放過後,是死一般的冷寂,平和,沒有波瀾。
好像又回到了十五歲那年,春華書記帶來父親死訊的時候。那時的她也是這樣,整個人麻木得有些呆滞,控制情緒的神經就像死了一樣。
從筷筒裏抽出筷子,薄青辭一口接一口往嘴裏扒飯。
只是吃一碗炒飯而已,她吃得很用力,還費勁,沾着油漬的飯粒從光滑的瓷碗邊緣掉出來,弄髒了衣物,女孩恍然未覺。
噎了,就端起手邊的湯喝一口。
嗆住,就盡量小動靜地咳嗽,緩好又繼續吃。
滿滿一碗炒飯不過五六分鐘的時間就見底,腹中的饑餓感猶在,大約吃得太快,胃還沒反應過來食物已經下肚。
薄青辭起身,和老板又道了聲謝,然後鑽進都市繁華的夜幕裏。
她離開後不多久,烏雲堆疊的雲層裏傳來轟隆一聲,悶雷巨響。
老板掀開厚重的擋風簾站在店門口看了會兒,喃喃自語:“嚯喲,這是要下大雨了。”
薄青辭在小區門口随便挑的一輛公交車上,将她帶到了嘉水最南邊的商區。
從這邊回學校特別遠,将近二十公裏的距離,地鐵都得轉兩次。
薄青辭懶得,此刻的她整個人累得連說話都沒有力氣,更不想頻繁地看手機、查路線。出了小炒館以後她在路邊站定,等了會兒,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
換做平時,她肯定是不舍得的坐出租車的。
今天不一樣。
反正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愛她了,她要學會自己愛自己。
薄青辭為自己找好了理由,覺得可笑又荒唐。
憋了一路的大雨在她下車後沒多久傾盆而落,她冒雨一路往回跑。
聽見門鎖擰開的動靜,室友幾個都吓了一跳。
“你怎麽才回來,身上還淋這麽濕,不會找個地方躲躲嗎?”該不會是故意淋的吧?邵清薇狐疑的目光在薄青辭身上打轉。
她最近被無腦狗血短劇荼毒得不輕,看見對方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一下就想到了雨中落淚的青春傷痛文學。
唐夢姿一把将她拉開,遞上來條幹毛巾:“別理她小青,趕緊擦擦去洗個熱水澡,晚上還很涼,別感冒了。”
雨水順着一绺一绺的濕發滴落,此刻的薄青辭渾身上下,沒一塊幹的地方,看起來像只沒人要的流浪小狗。
她雙唇抿成一線,點點頭:“我去洗澡。”
說完,她脫下濕噠噠的外套扔進陽臺的塑料桶裏,又從衣櫃裏翻出幹淨的睡衣,換上拖鞋,直接走進廁所。淋浴打開,嘩啦啦的流水和室外淅瀝的雨聲融為一體,分不清彼此。
趁她洗澡的間隙,唐夢姿同兩個室友再次強調:“一會兒人出來了什麽都別問,平時怎麽樣一會兒還怎麽樣,咱們就當什麽都不知道。”
每個人都有不欲人知的私事,作為朋友,該回避就回避。
“特別是你,別再多嘴了。”盯着邵清薇,她又重複了一遍。
洗澡加洗頭,差不多半小時。
薄青辭從廁所出來後站在底下将頭發吹得半幹,直接上了床。床簾一拉,她又消失在幾人的視野範圍內。
邵清薇謹記唐夢姿的提醒,又擔心薄青辭晚上淋了雨就這麽睡會生病,左思右想,還是忍不住走到對方床位底下:“小青,我那還有感冒靈,要不要沖杯給你喝啊?”
“不用了。”床簾沒有拉開,薄青辭沉悶的聲音從裏頭傳出來,聽起來有些沙啞,還很疲憊,“我有點困,想睡覺。”
“哦,那你睡吧。”邵清薇識趣閉嘴。
轉頭,她朝同樣頭來目光的另外兩人聳聳肩,做出個攤手的動作,無聲嘆氣。
只是這張烏鴉嘴不知道是去寺廟裏開過光,第二天,薄青辭真的病得起不來床。
原本,邵清薇她們以為薄青辭是太累了,心情不好想多睡會兒才沒正常起床,結果哪想都快中午了,床上的人還一動不動,沒有半點要起床的跡象。
幾人這才發覺不對。
先是站在底下喊了兩聲沒人應,掀開床簾一看,人縮在被子裏露出半張臉,兩頰是不正常的紅暈。
伸手一探,整個人燒得滾燙。
薄青辭被幾個室友架去校醫院打退燒針,又開了兩天的藥。
課是沒法上了。
莊菲幫着給輔導員打電話,忙前忙後,去拿請假條。
唐夢姿和邵清薇負責後勤,一個專門帶病號飯,一個留在寝室裏看人免得出意外。
薄青辭燒了三天,她們三個就輪流當了三天老媽子。
感動之餘,薄青辭也在盡力調整自己的心情狀态,以求快點回到正軌——盡管,她知道自己一顆千瘡百孔的心是好不了了。
闵奚那天在電話裏說的每一個字,都化成鋒利的刺刀,一刀刀紮在她心上,紮得她鮮血橫流。即便日後傷口慢慢愈合,也會留下難看的傷疤,永遠提醒着她不要忘記對方說過的話——
“別傻了。”
“這個世界不是你想要什麽,就一定會得到。”
“但我從來沒有承諾過要和你在一起,不是嗎?”
……
午夜夢回,薄青辭都被噩夢驚醒。
夢裏,闵奚的溫柔面孔變成了另外一副模樣,冷漠絕情,對她聲聲指控。
到頭來,就連自己對她的喜歡也變成了一種糾纏的過錯。
真的很幼稚嗎?
薄青辭對闵奚的話很在意,她幾度反思,沒有得到答案。
或許吧。
或許從一開始,生出那種貪婪的妄想,任由它滋長、将人吞噬,本身就是一種最大的幼稚。
現在,到了該清醒的時候了。
至少,要恢複到表面上看起來安然無恙模樣,不給身邊的人添麻煩,叫人擔心。
燒退下去的當天,薄青辭便主動銷假,跟着室友們一起正常上下課。大三下學期的課程排很滿,都是一些很主要的專業課,落下太多,她害怕之後補不上來。
畢竟,下學期就直接進入實習階段了。
當天傍晚,薄青辭在教室門口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周宋。
“我聽說你生病了,所以過來看看。”讓室友們先一步離開,薄青辭跟着周宋往西門外的美食街走,兩人一邊閑聊,周宋道明來意。
她盡量想讓自己的到來看起來不那麽突兀。
可實際上,薄青辭看得分明。她點點頭,娓娓出聲:“嗯,我沒事,病也已經好了,你回去告訴可可姐,讓她放心。”也讓闵奚放心。
她不至于那麽脆弱,連淋場雨,發場燒都熬不住。
而且被人丢下,也不是第一回了。
女孩望着她,眼眸明亮剔透,黑白分明,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
周宋內心震了一下,因為薄青辭的過于直接而有些詫異。
沒錯,确實是游可讓她來的。
至于對方生病的事,當然也不是聽說的,而是闵奚拐彎抹角,從邵清薇那裏打聽到的。
不過她也不尴尬,窗戶紙捅破了反而愈發自然:“薄青辭,有時候覺得你傻,有時候又覺得你很聰明。”
“那現在呢?”
“是傻,還是聰明。”
薄青辭看她,認真提問。
周宋停下腳步,仔細凝視她。半晌,給出答案:“傻。”
傻到沒邊了。
明明那麽傷心難過,卻要強硬地在所有人面前裝出若無其事地樣子,還以為自己扮演得很好。
周宋想說,不就是愛而不得嗎?
有什麽了不起。
世界上那麽多人,要不到,就不要了嘛。
換個人,也是可以的。
就一定非得是這個嗎?
當然,她不懂闵奚對薄青辭的意義,正如薄青辭也無法理解她灑脫行事的個性作風。
兩人在路口找到家做麻辣香鍋的店坐下。
點好菜後,周宋這才低頭從包裏翻出一把熟悉的車鑰匙,放到對方面前:“對了,游可讓我帶句話給你,她說闵奚姐短時間內都不會回來了,房子你随便住,住多久都可以。”
薄青辭的目光随着周宋的手挪開,凝落在那把車鑰匙上,眼睫輕顫。
即便她在外人面前掩飾得再好,騙過所有人,也終究是騙不過自己。
記憶開始倒轉,回流,一幕一幕,剜心蝕骨,薄青辭搭在膝上的雙手開始無意識生理性顫抖。
鑰匙扣上的奶兔玩偶是有回逛街她和闵奚在游戲城裏一起玩游戲贏回來的,有一對,另外一只,在她這裏。
當時,她還暗自高興了很久,覺得這也算是投機取巧達成的“情侶款”。
從前有多開心,現在刺向她的這把刀就有多尖銳。
周宋見她注意力都放在了車鑰匙上,想起自己話沒說完整,遂又補上一句,輕聲開口:“車子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