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出差
第53章 出差
航站樓人來往去, 萬向輪滾過地面的動靜不絕于耳,頭頂廣播重複播放。
電話挂斷以後,闵奚靠在椅背上瞥向玻璃牆外空曠的機坪, 靜靜出神,紅唇輕抿着,沒什麽表情的側臉被瑩亮的光襯得清冷絕然。
一個人影從後方繞來, 拍拍她的肩膀, 坐下:“想什麽呢, 老遠就看見你坐在這出神。”
闵奚側頭看向對方,笑了笑:“一些私事。”
是章亦晴, 霧色設計部的總監, 也是闵奚職場上的貴人。
若要較起真來,還算她半個老師。
之前嘉水分公司這邊部門經理位置的提拔其實二競一, 同闵奚打擂臺的那個男主管是這兩年新來, 資歷尚淺, 只是據說在總公司那邊有點關系。
原以為這次升職八成輪不到自己,沒想到章亦晴給直接給總部那邊寫了封郵件。
不多久, 任職的郵件便下來了。
亦師亦友的存在,闵奚很是感激。
只是這位姐姐年近四十, 人又喜靜,平時除開工作場合不愛出來走動,時間多留給了父母家人, 和她私下交集不多。
還是頭一次從闵奚口中聽見如此直白的兩個字, 章亦晴很是好奇,多嘴問了句:“感情上的事情嗎?”
她呵呵笑了聲, 迎着對方驚訝的眼神,徐徐開口:“你平時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能困擾到你的私事,除了感情我想不到別的了。”前些年闵奚剛入職那會兒,因為一次項目失誤,她重重苛責了對方,兩人私下深入聊過一回,章亦晴也是在那時得知,小姑娘父母已經雙雙去世。
孤身一人,能涉及到私事範疇的事情是什麽,不難猜。
闵奚仍舊是笑,沒有回答是或者不是,只是兀自将話題岔開,忽然問:“亦晴姐,這次去總部開會我應該不用全程在場?”
章亦晴:“頭兩天必須在,之後的兩天是高層會議,你随意。”答完,她追問一句,“有親戚朋友在深南嗎?”
闵奚沒有否認,老實說出自己的打算:“是位長者,離深南不遠,趁這次過去有時間順便拜訪。”
*
闵奚說的那位長者,是陳春華。
霧色總部所在的深南市,距離薄青辭老家的市裏不算很遠,高鐵過去只需要兩個小時。
這次開會,旗下三家分公司的人全到齊了,主要是讨論籌備拓展海外市場的事情,在合作夥伴方面還沒拿定主意,聽聽下面的意見。
頭兩天,闵奚跟着章亦晴一起參與會議,準備發言稿,過了之後,便沒她什麽事了。
提前和陳春華電話溝通過,得知對方這兩天剛好需要替村子去市裏采購物件用品,兩人便将見面地點定在市區,也免了闵奚奔波勞碌。
“闵小姐你們這樣的人,不适合出現在那種地方。”陳春華笑。
她一笑起來,臉上的皮膚被肌肉拉扯動,露出深深淺淺的皺紋,黝黑深黃的膚色是樸實的象征,和五六年前闵奚第一次見她時的樣子,沒太多分別。
這是她第二次說這樣的話。
上次這麽說的時候,面前是無垠的夜空,身後站的人是薄青辭。後來女孩聽了她的話,這些年都沒再惦記着要回這山溝溝裏,逢年過節,也還是會打電話向她問候,這就夠了。
“我來深南出差,離得近,順便也過來看看書記你。”
“小辭挺惦記你的,經常和我說起。”
“這次來路上買了些東西,不貴,稍後書記你一起帶回去。”
見面地點是陳春華選的,為了不讓闵奚破費,選的是家地道土菜館,夫妻店,每回她來市裏辦事都在這邊落腳吃飯,一來二去,也混了個臉熟。
等上菜的功夫,闵奚和她聊了許多。
話題圍繞着薄青辭展開,挑着撿着,和陳春華說了些對方的近況,比如生活學業之類的。
對于這位村書記,闵奚十分尊重。
可以說沒有她,就沒有今天的薄青辭,不然也不會出差還特意惦記着繞過來拜訪一趟。
這幾年,薄青辭春節都不曾回去,嘴上不說,心裏多多少少還是惦記着陳春華的身體近況。
這一趟,也當自己替對方來的。
“唉,說這些,孩子過得好就行,當初我也是看她太可憐不忍心,那麽乖一個女娃娃……”回憶起當初女孩披麻戴孝,那麽瘦瘦小小的一個,陳春華唏噓不已。
到如今她都很慶幸,自己當年幾番猶豫,給闵奚打了那麽個電話,足夠改變薄青辭的一生。
杯中滾燙的茶水也涼了,桌上兩人卻沒什麽心思喝。陳春華笑笑:“這幾年她沒給闵小姐你少添麻煩吧?”
“不麻煩。”
“是她照顧我比較多,家裏一些家務瑣事都是她在做,攔都攔不住。”
說到這個,闵奚自己都不太好意思。
這幾年的相處,瞧着是她在照顧薄青辭,實際上,薄青辭照顧她比較多。
刻在骨子裏的乖巧懂事。
想起初到自己家時對方的察言觀色,謹小慎微,便知道從前一個人吃了多少苦。
聽她這麽說,陳春華也松了口氣,跟着打趣:“讓她做,山裏孩子從小幹活就利索,也就這麽些優點能拿出手了。”與大多數傳統家長差不多,在闵奚面前說起自家孩子,總是以謙虛低調為主,不事張揚。
闵奚卻不喜歡這樣的評價。
她眉眼含笑,不動聲色将話駁回去:“書記不必這樣說,小辭她很好。”末了,覺得不夠,又添補一句,“特別好。”
話題聊來聊去,不過都是這些事情。
等菜館的老板送菜上桌,陳春華開始熱情地給闵奚介紹當地口味特色,滔滔不絕,又關心她吃不吃得慣這邊的口味,一張嘴就沒歇過。
兩人都有事在身,回村上的車傍晚六點就沒了,要處理的事情多如牛毛,陳春華也不敢耽擱。
一頓飯的功夫,闵奚在手機上訂好下午回深南的高鐵票,當天來,當天回。
臨分別時,陳春華還想起件事情:“對了,六月份的時候有人來村裏問起薄家的事情,還順便祭拜家裏兩口子的墓,臨走時問我要了你的聯系方式,後來有人給你打電話嗎?”
六月那會兒剛入夏,有人跑來告訴她村裏來了個陌生女人。
一問,才知道是薄青辭媽媽娘家那邊的人。
說是親妹妹,嫁出去許多年難得回趟老家想着過來祭拜一下姐姐的墓,來了才知道,原來姐夫一家前幾年出事,家裏人都沒了,只剩下個尚未成年的孩子。
陳春華将薄青辭的事情大致跟那女人說了下,只說孩子現在在嘉水好好念着書,将闵奚的聯系方式留了給對方。
闵奚聽見卻是一愣。
她花了些時間進行回憶,擰眉,緩緩搖頭:“沒有。”
她的手機二十四小時開機,號碼也沒變過,不記得接過相關電話。
陳春華也是想起來随口一問,聽見回答,也不意外,反而覺得合乎情理:“不打緊,可能當時只是那麽一問吧,看她穿着打扮自己過得應該也不是特別好,興許有難處,認不認的孩子都已經這麽大了,過了需要的那個時候,你不用放在心上。”
闵奚确實沒放在心上。
回去的高鐵上,她淺淺補了個午覺。
四天時間過得很快,盡管已經十月中旬,深南這邊仍然沒有一點要入秋的跡象,晚上睡覺仍然需要打開空調制冷,以至于飛機落地嘉水洪山機場的時候,走出艙門,闵奚不自覺打了個哆嗦。
她将包裏的外套拿出來披上,走到機場出口,遠遠就瞥見隔離帶旁站着個熟悉的人影。
女孩穿着灰色的帶帽衛衣,正左顧右盼,朝裏張望。
闵奚偏頭,同章亦晴招呼一聲:“亦晴姐,我就不坐公司的車回去了,家裏妹妹來接我。”
章亦晴沒什麽意見:“會議報告記得整理好,明天下班前發我。”
“好。”
闵奚推着行李箱,往出口外走。
她并不知道薄青辭會來,對方也沒有提前告知,但此刻看見人出現在這裏,卻一點兒也不意外。
她想,這幾天的時間對于小辭來說,大約相當的煎熬。
彼此間的默契在這時開始發揮作用,手裏的行李箱拉杆很自然就到了薄青辭手上。闵奚一只手放進外套口袋,偏過頭笑着看向她:“我記得你這兩周是課程設計,不用上課?”
“我提前趕好進度,和專業老師請了假。”
“那也就是撒謊翹課咯?”
薄青辭心口熱熱的,直言不諱:“我想見你,姐姐。”話音落地,她往前走了幾步。自覺不對,回頭,才發現闵奚停在幾步之外的地方沒有跟上來。
那種無所适從的緊張感又如潮水般湧來,将她包裹住。
只是這些天做過的掙紮和預想都已經太多了,薄青辭抿着唇,這回不再怯懦,而是大膽地迎望上去。
灼熱的眼神,坦蕩、大方。
無聲的對峙,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們彼此。
倏爾,闵奚牽起唇角,重新邁開步子:“回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