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疏遠
第39章 疏遠
湖泊上方飄蕩的車載音樂聲停了。
不遠處, 傳來窸窸窣窣物件摩擦的動靜,聽起來,應當是有人在做殘局的收拾打掃, 偶爾夾帶幾聲低語交談。
闵奚按亮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剛過九點。
還這麽早,要是在城裏,現在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她重新鎖屏, 将手機輕輕放下。
此刻闵奚躺在車上, 雙手抱肩, 側身而睡,整個人面對着車壁, 背影冷漠而又疏離。
她半垂的眼睫下方, 一雙烏眸沉靜,透過暗色的車玻璃膜, 可以望見懸于夜空的月亮——灰蒙蒙的色調, 有些失真。
月亮不該是這個色調。
就如剛剛薄青辭的反應, 也不該是那樣。
闵奚思緒萬千,心情被攪成一團亂麻。
她腦子亂亂的, 一閉上眼,就是方才與人對視時的場景。
車廂內複雜的氣味混着酒氣, 在那樣近的距離下,她們勉強能夠分辨出彼此身上特有的味道。
一個烏龍的親吻而已,不算什麽, 只是薄青辭當時下意識流露出來的羞怯和目光裏隐含的灼熱, 驚了闵奚一跳。
不是青澀的小女孩,那樣的眼神和反應代表什麽, 闵奚比誰都懂。
她驚疑不定,又怕是自己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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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她的身後, 薄青辭相當安靜,女孩呼吸很輕,仿佛已經熟睡。
夜晚湖邊的風有些大,一陣一陣,竄入車廂。
闵奚困意全無,與血液相融的酒精在一點點消散,她後知後覺,感知到春末那點尚未散盡的寒意正在侵入。
有人走動的聲音靠近。
鞋底壓過草面的動靜,微不可聞。
闵奚擰過腰身,轉頭發現游可扒在車尾正朝裏看。
“怎麽了?”她壓低聲線,輕聲詢問。
游可舉起手機,往裏照了照:“你沒睡啊,那下車陪我聊會兒,煩得很。”
闵奚沒回應,直接翻身坐起。她垂眸看了一眼睡得安靜的薄青辭,給人掖好被角,輕手輕腳跳下車。
在她離開以後沒一會兒,旁邊熟睡的人睜開了眼。
薄青辭擡手覆上柔軟的紅唇,眸中一片清明,車內昏黃的光線下,她眼睫微動,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
闵奚下了車,跟着游可,兩人遠離湖邊的深草叢繞到上方公路。
從這往下,可以眺望見小半邊鹽西湖的風景。
滿片的清輝月色灑落湖面,波光粼粼,風一吹,又蕩開了。
剛站定,游可就開始往口袋裏摸煙,臉上是大寫的煩悶。
闵奚打量着她,柳眉蹙起:“大晚上的,你不回自己車上休息跑來找我做什麽?”
“這都看不出來嗎?吵架了。”她抽根煙叼起,還順手遞給闵奚一根,“給。”
闵奚安靜看着她,一動不動。
游可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又忘記你已經戒煙了。”她将那根遞出的煙收回,扔進煙盒。
不一會兒,火苗升起。
猩紅色的火星被風一吹,在暗夜裏格外紮眼,如同惡魔的眼睛。
游可原地蹲下,長發垂落,身上籠着一層極淡的頹然。
闵奚其實也煩。
看見對方頭頂飄起絲縷白色煙霧,她緊了緊喉嚨,按住心中泛起的癢意。
不能抽。
她挨着對方蹲下:“剛才不還好好的嗎?”剛才,是指大家圍在一起吃晚飯的時候。當時兩人還黏糊糊地挨在一起,特不要臉地給在座各位發放定量狗糧。
“你走以後開始的嘛。”
“談戀愛真麻煩……你說,這世界上會不會有一個人天生就跟我契合,遇到以後不用磨合,不用溝通,彼此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麽,然後輕輕松松就把一輩子過了。”白色煙霧模糊了她的臉龐,游可一邊發夢,一邊同好朋友大倒苦水。
闵奚表面在聽,實際心思不在此處。
她心不在焉,敷衍應對游可的同時,翻看手機,思緒飄出老遠。
直到游可發現不對,用胳膊撞了她一下:“诶,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沒有,”闵奚擡頭,老實回答,“你每次談戀愛吵架都是同樣的話術,陳詞濫調,我都聽膩了。”
她手機屏幕還亮着,界面正停留在朋友圈。
今晚鹽西湖邊露營,朋友幾個基本上都發了朋友圈,每個人的配圖不同,除了固定的風景照,其它都是自己随手拍的,角度各不相同。
游可聽她這麽說,更煩了。
她将煙熄滅,探頭過去看闵奚手機,翻了個白眼:“同樣的朋友圈有什麽好看的。”
闵奚懶得理她。
不一會兒,人在旁邊又點燃第二根煙。
夜闌人靜,兩人各煩各的,互不打擾。
倏爾,闵奚轉過頭來:“問你個事情。”
游可疑惑地看她。
闵奚猶豫片刻,眼底是不安和遲疑:“你覺不覺得,小辭最近和我親得有些過分?”
話音剛落,是撲面而來的笑聲。
游可笑了一陣,緊接着是陰陽怪氣:“怎麽會呢,就是單純的妹妹對姐姐的親近嘛——”她記得這話自己前兩天才剛和闵奚說過,當時人家壓根不當回事,現在好了,又跑來問。
搶過闵奚額手機,游可在朋友圈裏翻了幾張照片出來,放大,擺在對方面前:“你自己看。”
一張又一張,闵奚看見照片畫幅的角落裏,自己和少女的身影挨得極近。
不同場合,不同時間。
“我說真的,要不是知道她從小是種怎樣的生長環境,又是你一手把她從山裏拉出來的,我真以為你們倆有一腿。”
“你自己看。”
“你喜歡女人,但你見過哪個喜歡女人的女人會跟別人這樣。”十指相扣。還有數不盡的肢體接觸,今晚這些朋友們照片裏拍到的,只是她們日常裏的冰山一角。
游可擡手指着自己,表情複雜:“就連我這樣的人都知道要避嫌,如果不是對人有意思,我哪敢跟人這麽接觸。”
說完,她又是一陣輸出,吧啦吧啦,說了半天。
轉頭看,闵奚又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樣,她伸手将人推醒:“闵奚,我說這麽多你聽進去沒有?”
“你沒對人家小妹妹起那種心思吧?”
闵奚點點頭,又搖搖頭,根本無暇去聽游可又說了些什麽,她眉間山峰巒起,形成一道深深的溝壑,臉上是風雨欲來的平靜。指尖還在機械性地滑動那些照片,一張又一張,重複查看。
從前,她一點兒也不覺得。
此刻跳出當局,清醒地回看,才發現自己和小辭之間的親密程度原來早已超出正常範疇。
再回憶起今天晚上女孩那樣灼熱,含羞的眼神,內裏飽含的分明是藏不住的愛意。
闵奚閉眼,重重吐出一口濁氣。
她想,大約用不着再去證實些什麽了。
答案就擺在那,昭然若揭。
游可滿腹牢騷,一堆疑問,只覺得今天晚上的闵奚莫名其妙,整個人從裏到外都透着股不正常,活像鬼上身了似的。
次日天光大亮,車子繼續駛上前往菏澤的大路。
薄青辭是最先發現闵奚不對勁的那個,旅程剩下那幾天,闵奚表面一如往常,卻總是在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給人一種說不上來、似有若無的疏離感。
姐姐還是那個姐姐,會對她噓寒問暖,悉心關懷。
只是……總覺得哪裏不太對了。
薄青辭心中隐隐生出股焦躁不安,甚至多次回想,是不是自己哪裏露出馬腳,暴露了心思,但闵奚表面如常的關懷又讓她稍稍心定,安慰自己不要疑神疑鬼。
五一七天長假,歸程時,早已開工。
學校放假都是跟着國家走,薄青辭多出來的那兩天假期,是闵奚特意出面幫她跟導員請的,現在玩夠了回來,還有一堆筆記和落下的課程要找室友們補上。
闵奚也不閑,一回到嘉水整個人就馬不停蹄投入到工作中去,忙得不分晝夜。
從五月到七月,整整兩個月的時間,薄青辭都沒怎麽見到過闵奚的人。
起初她以為對方是工作忙,收假回來要處理的事情太多,沒空,後來,隐隐約約發現些不對,闵奚忙過頭了。連着幾個周末不是外出,就是加班到很晚才回來,人經常是和她匆匆照個面就又不見了。
不安就像空池子裏的水,天氣陰晴不定,時雨時晴,盡管都是些聲勢不大的綿綿細雨,可雨水彙入池子,總會有漫出來的那一天。
七月二號上午,薄青辭從考場出來。
這學期的最後一門專業課考試結束了,接下來,是整整兩個月的暑假。
寝室裏姐妹幾個圍在一處,正商量着中午這頓該去哪好好慶祝一下,薄青辭心不在焉,她和邵清薇她們打了個招呼,摸出手機,往陽臺上走。
已經很久沒和姐姐打過電話了。
最近一段時間,家裏的氣氛都怪怪的。
薄青辭分輕重,知好賴,清楚自己當下最要緊的事情是什麽,前兩周正是期末考試周,她強迫自己将心思都放在課業複習上,不去想太多有的沒的。
現在考試結束,終于有空好好處理自己的心事。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整理好心情撥通闵奚的電話,唇角挂着笑意:“姐姐,我今天最後一門已經考完了。你有空嗎?不然今天晚上我去菜市場買菜……”
電話那頭,闵奚像是在忙的樣子,還同旁人說話。
等了會兒,薄青辭才聽見她的答複。
女人的聲音四平八穩,沉靜而又低緩,如涓涓細流,從話語中唯一能讀出來的情緒是薄青辭這兩個月來最熟悉不過的歉意。她語氣輕柔,卻帶着一種讓人難以形容的疏離感:“對不起啊,小辭,我今天晚上要留在公司加班。抱歉,不能陪你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