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虛幻
第40章 虛幻
闵奚挂掉電話, 整個人有些脫力。
她上身微微佝偻着,掌心朝下覆在桌面,久久未能從方才的通話中平息過來。
有同事送文件過來簽字, 中途問了什麽、說了什麽,闵奚已經全然不記得了,大腦仿佛在依照固定的程序流程在幫她處理這些, 有條不紊。
不知不覺到了午休的點。
秋佳下樓取外賣, 順手把闵奚那份也一起帶上。
她見人一副低氣壓, 生人勿進的煩躁模樣,幾番斟酌, 終究是好奇心壓過一頭, 靠近放東西的時候小心翼翼開口:“姐,不是說手上這幾個客戶不着急嗎?怎麽今晚突然要加班?”秋佳比較擔心自己今晚的約會要泡湯。
闵奚正煩, 聽見這麽一句猝不及防擡頭, 眉頭皺起:“誰說要加班了?”
“你啊。”
“剛剛, 在電話裏。”
“……”
一句話,将闵奚又拉回半個小時前的那通電話裏。
秋佳看她的表情, 瞬間明白過來是什麽意思,忙不疊找補:“哦哦, 懂了。是我多嘴,外賣涼最好快點吃哈……”人腳底抹油,跑得飛快。
闵奚拆開外賣包裝拎起筷子吃了兩口, 食不知髓, 沒什麽胃口,又蓋上。
她拎起空杯起身, 到茶水間沖咖啡。
在等候的間隙裏,闵奚無意間發現朋友圈亮起更新紅點——熟悉的頭像出現在紅點前方, 薄青辭發朋友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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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遲疑片刻,指尖不受控制地往下劃拉,刷新,不到半秒新的動态展示出來,将舊的往下折疊。
四宮格圖片,烤肉配自拍,還有一張碰杯圖,文案配的是:放假快樂![幹杯][幹杯]
是薄青辭和寝室幾個小姐妹在聚餐。
之前那通電話裏,對方說什麽來着。
闵奚将手裏的杯子挪到機器下方,慢吞吞地回憶。
想起來了。
小辭說,今天最後一門已經考完。
考完,也就意味着放暑假,意味着接下來會有大把的空閑時間,彼此處在同一個屋檐下,擡頭不見低頭見,将避無可避。之前加班、工作忙之類的借口,自然就用不上了。
闵奚心事重重,絲毫沒有注意到杯子裏咖啡漫了出來,直到滾燙的液體濺落手背。
她倒吸一口冷氣,抽回手的同時着急忙慌地關閉機器。
只是手背柔嫩的肌膚上,難免留下小片紅痕,火辣辣的疼。
秋佳說得沒錯,最近兩個月設計部相對來說比較清閑,加班的次數屈指可數,大多數時候闵奚口中的“加班”,不過是借口,就像剛剛那樣。
她不過是還未找到溫和折中的辦法,去處理自己和薄青辭之間的關系。
不是心腸軟,也并非不會拒絕,只是對于闵奚來說,薄青辭和自己以往拒絕過的那些人,确實不太一樣。
她心有不忍,也假設過多種可能,但不論以何種方式,都好像避免不了會對薄青辭造成傷害。
那麽冷處理嗎?
已經試過了。
這樣放置了兩個月,似乎也沒什麽效果,這段時間以來小辭也應該察覺到了不對。
闵奚嘆口氣,問題想來想去又再次走入死胡同,得不到解答。
傍晚到點,設計部的其它同事準時下班,闵奚多留了一陣,等辦公室裏的人全部走光,才不疾不徐關閉電腦,拎起筆記本走出公司大門,往對面的西餐廳去。
一直到晚上十點,服務員走過來委婉提醒:“不好意思小姐,我們還有半小時就打烊了,您看您還有其它的需要嗎?”
闵奚擡腕看表,這才驚覺時間過得飛快。
她禮貌地搖頭,合上電腦起身:“沒有了,謝謝,結一下帳吧。”
到家差不多晚上十點半。
屋子四處燈都熄着,靜悄悄的,微弱的光從次卧門縫底下漏出來,薄青辭像是已經休息。
有些早,明明都已經放假不用上課了。
不過免去了照面,闵奚悄悄松口氣。
她輕手輕腳,想要盡量不驚動房間裏的人,抱着衣物走進浴室的時候,還能感覺到狹小空間裏殘留的濕氣。
洗漱,吹頭,整套流程下來次卧裏的人沒有半點反應,屋子裏針落可聞,冷清至極。
闵奚拖着疲憊的身軀爬上床,就在迷迷糊糊快要入睡的時候,被門外傳來“咣當”一聲碗碟碎落的動靜給驚醒,霎時間瞌睡全無。
聽這聲音,應當是從廚房傳來的。
闵奚翻身起床,擰開房門往外,沒走兩步就看見廚房門口鋪出一條白亮的光線。她走近一看,果然——滿地狼藉,碗碟的碎片摔得到處都是,薄青辭穿着短褲拖鞋,細胳膊細腿,正低頭蹲在地上,用手去拾碎片。
闵奚挑地方下腳,沒問這是怎麽回事,只是讓人先不要亂動:“你別用手去碰碎片,小心劃傷,等我去拿掃把。”
薄青辭恍若未聞,她仿佛沒聽見闵奚的話,依然繼續。
笨拙、遲緩,如同一臺老舊的機械,在重複撿東西的動作,一聲不吭。
闵奚垂眸,凝視女孩清瘦的背影,巨大的沉默将她所剩無幾耐心啃食,被糟亂的情緒折磨了一整天,現下薄青辭的反應更是讓她莫名心煩。
闵奚往前邁近一步,彎腰去拉對方的小臂,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冷硬:“小辭!”
“……”
意外的是,她幾乎沒費什麽力氣就将人拉住了。
闵奚一時怔愣住。
她能夠感覺到面前的女孩幾乎沒有任何要抵抗的意思,只是任由自己拉扯,像只牽線木偶。
掌心下,闵奚抓着她的小臂只覺得纖薄,脆弱,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擰斷。
一滴熱淚忽然滾落下來。
它就滴在闵奚的手背上。
闵奚心猛地一顫,不同于白天被咖啡燙到的感覺,那滴眼淚似乎灼進她的心底,有隐隐刺痛感覺。
低低的啜泣聲響起,壓抑、克制,如同小獸在嘤咛。
闵奚高築起的冷硬、疏離,被瞬間瓦解。
她蹲下身去,慌慌張張将人拉至身前:“怎麽了,怎麽哭了,是割到手了嗎,我看看。”
薄青辭的右手被她捏在手心,不消片刻,另只手也被牽起,冷亮的白熾燈下光潔的小臂一覽無遺,沒有受傷,也沒有劃到。
但薄青辭就是哭了。
哭得委屈,哭得讓人心碎,眼淚像是開了閘的水龍頭,不一會兒那雙瑩潤的眼睛裏就盛滿了水霧,隐隐泛紅,活像是被人欺負過的模樣。
“姐姐……我是不是做錯什麽事情,讓你讨厭我了。”她哭得一抽一抽的,說話也哽咽,細若蚊吶的聲音裏透着委屈、不解。
女孩巴掌大小的臉上,滿是淚痕。
闵奚心髒像是被人用針紮了一下,目光有些閃躲:“……怎麽這麽問。”
“你不是在躲我嗎?”薄青辭抽咽,還泛淚光的眼一瞬不瞬地将人盯緊,眼淚還在無意識往下落。
心底的不安、惶恐,在此刻盡數暴露出來,她只想要一個答案,“現在連飯都不想和我一起吃了,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你能不能告訴我,要是哪裏做得不對的話,我可以改。”
薄青辭将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自尊心踩在腳底。
尚存的一絲理智讓她還心存僥幸,祈求闵奚沒有發現,能夠給出一個恰當合理的理由。
真的是因為工作忙嗎?
她第一次喜歡一個人,沒什麽謀劃,一些所謂心思和手段看似精巧,實則拙劣,她總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卻又在事後懊悔自己的大膽和莽撞。
她害怕自己是不是暴露了沒藏好的心思,所以才讓闵奚發覺。
薄青辭害怕的事情太多了。
她其實也大致猜到,對方有意的疏遠是從何時開始,只是痛恨自己像個鴕鳥,不肯去正視承認。
闵奚被人看得喉嚨發緊,胸腔裏的氧氣被擠壓,就連呼吸都困難。
薄青辭哭成這樣,她也很難受。
闵奚很想告訴她薄青辭,讓她不要哭了,自己并沒有讨厭她,只是有些事情她自己也不知道該要怎麽辦才好。
她不知道薄青辭的性取向是不是被自己影響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對方在來到自己身邊以前,絕不是這樣。
喉嚨像被黏連住,發不出聲音,
好一會兒,闵奚才澀澀開口:“不是說了嗎,最近工作忙,要加班。”闵奚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做到平靜地粉飾太平,她聽見自己用輕柔的語調,如往常一般将人蠱惑,釋放虛假的溫柔。
她揉弄薄青辭的鬓發,低聲安撫:“你不要亂想。”
這樣的行為像是起到了一定效果,女孩止住了哭聲。哭得紅腫的眼眶裏,是明顯的半信半疑,她再一次同闵奚确認:“真的嗎?你沒有讨厭我?”
“沒有。”闵奚撒謊,篤定。
此時的她,克制又冷靜。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能說實話,為什麽不趁今晚,直接親手撕破這層已經變質的姐妹情。
或許是因為她知道,薄青辭不想。
又或者是因為自己不想再讓對方繼續哭下去。
闵奚含笑,用虛假的柔情僞裝自己,将人哄住:“你不信啊?那這樣好了,明天是周六休息日,我們一起出門買菜回家做飯,就當補上今晚這頓幫你慶祝了,行嗎?”
薄青辭凝視這雙含笑的眼,咬唇,點頭。她哭笑着将臉輕輕枕在對方肩頭,只是心中不安并未因為闵奚的承諾而消失,反而愈發濃烈。
或許,姐姐并沒有發現呢?
或許她藏得很好,最近的一切都只是自己在胡思亂想罷了。
她任由自己繼續沉溺、迷失在這份虛幻的柔情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