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妄念
第23章 妄念
胸腔裏響起尖銳的嘯鳴, 薄青瓷的腦海裏一瞬間閃過很多想法,過往的畫面,相處的細節, 都在一幀幀回放。
所有的東西都擠在一起,現實中,不過堪堪過去短暫五六秒的時間而已。
理智回籠, 薄青瓷轉身, 悄無聲息地離開。
她甚至先前還想過, 如果有一天姐姐有男朋友了,是不是就不會對自己這麽好了。
現在發現, 原來闵奚喜歡的是女人。
這樣的話, 一切就都能夠解釋得通了。
怪不得那時候在車上自己問起聞姝,闵奚只是笑笑避而不答, 只說那不一樣。
确實不一樣。
因為聞姝對她來說不是簡單的朋友。
是女朋友?還是暧昧對象。
薄青瓷冷靜下來想了想, 覺得應該只是後者。她有好幾月沒在闵奚口中聽見聞姝的名字了, 每個周末回到家裏住,闵奚即便偶爾出門也都會帶上她。
如果是女朋友, 不可能中間這麽久沒有聯系。
那麽只有一種可能,兩人的關系在此前出現了罅隙, 中間有幾個月沒聯系,不想今天借着游可生日碰面,喝了點酒, 發現餘情未了。
思緒理清楚了, 可抵在心口那股酸澀的脹痛感還未消散。薄青瓷沒有走遠,通往小陽臺的路是條L形長廊, 女孩往回走了一段,在拐角處站定, 摸出手機。
屏幕的白光照亮她面無表情的臉,眸光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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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開通訊錄,直接撥了闵奚的號碼。
闵奚出來時沒拿手機,這會兒電話打過去,本人肯定是接不到的。
不過薄青瓷也沒想着要打到本人那去。
等了會兒,電話忙音響到第五聲的時候手機那頭終于有人接起,是游可接的,她看見來電顯示直接告訴薄青瓷闵奚沒帶手機出去。
空蕩無人的走廊上,薄青瓷捏着手機,故意往小陽臺的方向走了幾步,講電話的聲音清晰可聞:“我去過洗手間了,人沒在,不知道去哪了。”
女孩說話的語氣透着點擔憂和着急,和她臉上的表情完全不搭。
這一動靜,顯然驚動了躲在陽臺角落裏的兩個人。
通話繼續了有一會兒,薄青瓷故意在這徘徊了兩分鐘,然後才擡腳往回走。
“那我再去別處找找看好了。”
挂掉電話,人不一會兒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處。
等她回到卡座,游可那群人已經換了游戲,開始玩起撕紙條,玩得不亦樂乎。她看見薄青瓷一個人回來,不由疑惑:“去哪了你,怎麽沒把闵奚帶回來嗎?”
按照薄青瓷那股黏人的勁,她還以為怎麽着小妹妹都得把人找到才罷休。
沒成想電話挂斷沒幾分鐘,人就一個人回來了。
“我找不到姐姐。要不可可姐,你打聞姝的電話問問?”薄青瓷坐在游可旁邊,故意這麽說。
兩人是一前一後出去的,有眼睛的都看見了。
游可想着這兩人之間糾纏不清的關系,遲疑了一瞬,似乎在思考有沒有必要去打這個電話。
薄青瓷就坐在一旁靜靜等,也不催。
正想着呢,這兩人一前一後從另個方向回來了,只是瞧上去氣氛有些冷凝。
聞姝走在後面,目光追着前方的闵奚,表情隐忍又複雜,看模樣,出去的這段時間裏兩人像發生了點什麽。
卡座裏各有各的熱鬧,這會兒人少了些,有幾個瞧着樓下氣氛眼熱,直接跑下去一起蹦了,沒人分心去注意她們倆。
闵奚沒有坐回原來的地方,而是去到了稍遠一點的沙發另一側。
聞姝猶豫片刻,也跟着過去。
只是還稍微保持了點距離,沒有靠得太近。
游可見到這種情況,心裏有數,她裝作看不懂推推薄青瓷的胳膊:“人回來了,你還不過去?”
這種時候,不谙世事的妹妹就是最好打破尴尬氣氛的工具。
游可毫不猶豫将薄青瓷送過去。
她卻不知道,薄青瓷什麽都看見了,什麽都懂。
闵奚回來以後就安靜地坐在那,她整個人往後靠在沙發背上,阖着眼,眉間湧起峰巒,看起來就像是喝多的人在閉眼休息,身上透着一股極淡的疏冷感。
薄青瓷從另外一邊繞過來,走近以後才發現闵奚唇瓣上抹得均勻的口紅不見了,唇角還殘餘一點,已經被暈得不成樣子。
再看旁邊的聞姝,亦是如此。
這樣的細節,不正是在印證自己方才所看到的一切嗎?
女孩什麽也沒問,她拿起一個空杯擰開礦泉水往裏面倒了半杯,遞到闵奚唇邊,懂事又乖巧:“姐姐,喝點水吧?”
聽見薄青瓷的聲音,闵奚睜眼。
她眼神瞬間柔和不少,接過遞到眼前的水,抿了兩口。
清涼的水潤過喉嚨,将心底泛起的躁意澆滅了些。
一旁,聞姝還在看着她們。
闵奚擡眸。
兩人四目相對,短暫對視幾秒,她率先移開眼去。
許是喝多了酒,頭暈腦脹,又或者中途出去那一遭發生的事情讓人難以面對,游可再次出聲招呼她們過來一起玩游戲的時候,闵奚拒絕了,并提出身體有些不舒服,要離開。
當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出頭,不算早。
游可大手一揮放人離開,還不忘叮囑薄青瓷将人看好:“你們到家了給我打個電話,發消息也行,注意安全。”
女孩點頭應下。
眼下這種情況她肯定是不能回學校的,闵奚晚上喝了這麽多酒,她不可能放任對方一個人。
好在,明天的考試安排是十點以後。
兩人出了酒吧在路邊攔下一輛計程車,直接報小區名字。
喝下肚的那些都是洋酒,喝的時候不覺得,下肚後過段時間後勁慢慢上來後,頭腦發昏,看東西都覺得眼前蒙了一層紗紗的霧。
車窗外急速閃過的街景,落在闵奚眼裏,成了一朵又一朵白花花的光團。
開車的師傅是個男人,橫沖直撞,剎車提速不帶一點緩沖,闵奚上車以後沒多久胃裏就開始翻江倒海,隐隐有要吐的架勢。
“你朋友是不是要吐啊?別吐我車上,我開快一點馬上就到了。”他從後視鏡裏觀察到這一情況,忙嚷嚷,腳下又帶了點油門。
六分鐘以後,兩人被扔在小區門口。
闵奚彎腰,扶着路邊一顆粗壯的銀杏樹不停幹嘔,吐了些沒有消化完畢的食物和一些酒水。
回到家後,又吐了一輪,只是這時候胃裏已經沒有東西可以吐了。
“姐姐……”薄青瓷蹲在馬桶邊,眉頭擰得很緊。
她一手拿着幹淨的紙張,一手搭在對方薄瘦的背上,掌心底下是燙人的溫度,闵奚的脊骨随嘔吐的動作而上下起伏,宛若一條游動的水蛇。
“謝謝。”最後一輪吐完,闵奚脫力直接坐在廁所的地面上。
她将腿屈起,兩條胳膊圈住将臉埋進去,半明半昧的光線下,女人雙眸緊閉,唇色發白。
胃裏的東西全部吐了個幹淨,自然也包括晚上喝下去的那些洋酒。
闵奚這會兒腦袋沒那麽暈了,不過胃開始隐隐作痛。
她本來就有胃病。
薄青瓷還沒察覺到闵奚的異常。
她蹲在一旁,見闵奚動也不動,作勢起身:“我去給你煮點醒酒湯。”
闵奚伸手将她拉住:“靠一會兒。”薄青瓷起身動作到一半,就被拽回了原地。
女人熱烘烘的掌心貼着她的小臂,自肘關節處一直滑到手腕凸起那小小一塊腕骨,隔着薄薄的打底衫,體溫将她燒得灼痛。
她肩頭驀的一沉,多了幾分重量。
地面今早才擦過,白色的瓷磚很幹淨,被頭頂的白熾燈一照,亮得反光。
夜風一起,裹着放在窗臺邊熏香味道就飄了過來。
薄青瓷來到這個家裏後,因為在花店工作,開始喜歡用一些喝空的塑料瓶子養花。批發市場紮堆買的花很便宜,幾毛一支,二室一廳小小的老房子裏各處都擺上幾支點綴,亮眼,好看。
闵奚不會養花,只知道每天換水,薄青瓷開學後沒多久,家裏的那些花就都枯敗了。
一開始她還以為是花期到了盡頭,于是某天趁着下班早,她特地開車繞到花卉市場抱了一簇新的回來,結果那些花在她手底下養着,不到三天就都焉了。
闵奚這才知道,不是花的原因,是人。
所以她不再嘗試養花了,而是買了許多無火的熏香回來将那些塑料空瓶給替換掉,這些熏香又簡約,占地又小,還比原來那些花香氣味更濃。
只是少了些鮮活的點綴,這個家又變得冰冷。
科技萃取出來的熏香混着室外的低溫,沁涼發香,有點濃郁,讓人聞了頭腦發昏。
薄青瓷身體僵住,過了好幾十秒,才嘗試着一點點放松。
她低眉,看向倚在自己肩頭的人。
闵奚仍舊阖着眼,長而濃密的睫羽因為身體某處不适,不停顫動,幾绺碎發散落貼着光潔的額頭,看上去有種易碎的柔弱感。
女孩心底泛起悸動。
她屏住呼吸,鬼使神差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闵奚的臉。
這時,闵奚突然皺緊鼻尖,聲音因為胃部的痙攣抽搐而有些啞澀:“小辭,幫我拿兩片胃藥過來吧。”
面前傳來虛弱的聲音将薄青瓷理智喚回。
她這才驚覺自己差點越矩,猛一下将手縮回,心髒撲通撲通狂跳。
闵奚并未察覺到身邊這人的異樣反應,只是忍着痛,繼續道:“在卧室床頭,右邊的第二個抽屜裏。”
薄青瓷連忙起身。
時間本就不早,吃過藥片,闵奚挪到客廳的沙發上躺着。
緩了許久,或許是藥效開始發揮作用,胃裏那股抽痛感漸漸淡去。
薄青瓷在這期間洗漱收拾,從浴室出來後,又鑽進廚房煮醒酒湯,像只不停轉動的陀螺,一刻都沒有停歇過。
闵奚勉強從沙發上坐起,指尖輕點手機屏幕:數字時鐘已經跳到00:31分。
等薄青瓷端着一碗熱騰騰的醒酒湯出來,她将人叫住:“小辭,你快去休息吧,別影響了明天上午的考試。”
闵奚工作忙,很少有時間去學校看望薄青瓷,不過對方的課表和考試安排她都一清二楚,甚至還在備忘錄裏專門存了一份。
薄青瓷皺眉,不太情願的模樣,只是将手裏那晚醒酒湯用瓷勺攪了又攪,送到唇邊吹涼:“你先把醒酒湯喝了,不然明天醒來可能會頭痛。”
闵奚看透她心中所想,虛弱笑笑:“你放着,一會兒涼了我就喝。”
“我沒事,吃過藥,現在已經不疼了,估計再坐會兒就洗澡休息。”
“要是有什麽需要,我可以半夜,對嗎?”
知道對方是好心,闵奚也不好拿長姐的架子去壓人,更不好語氣生硬,所以細聲細氣,同人商量。
薄青瓷心情跟明鏡似的,她曉得自己現在不去睡,闵奚肯定一會兒肯定還要勸。為了幫人省點力氣,她順從應下,将手裏的碗輕輕放在茶幾面上:“一會兒就涼了,你要記得喝。”
闵奚連連應聲,繼續催促:“記住了呢,快回房間睡覺。”
薄青瓷走了。
不多時,小小的客廳只剩下闵奚一個人。
冬日裏夜間的溫度很低,嘉水靠海,位置偏南邊,不在供暖區,老房子的空調制熱效果一般,闵奚穿着一件單薄的裏衣坐在這,還是感覺有些冷。
她喝完了茶幾上那碗醒酒湯,酸酸甜甜,喝到胃裏暖烘烘,身上那股不适感于是也跟着削減幾分。
身上舒服了,才有空查看一直撇在旁邊的手機。
有預感似的,闵奚點開微信,一眼掃過去,目光在諸多紅色的消息數字中定格,落在聞姝的頭像上。
十一點四十五的時候。
-聞姝:你到家了嗎?
十一點五十五。
-聞姝:有沒有不舒服?
她緊接着發了一堆醒酒湯的做法過來。
-聞姝:可以讓小瓷給你煮碗醒酒湯,這樣明天睡醒不會頭疼。
闵奚陷入回憶,對方發消息過來的時候,自己正吐得死去活來。
圓潤晶瑩的指尖浮在屏幕上方徘徊,遲遲沒有落下。
倏爾,她按下鎖屏鍵,選擇将聞姝的消息晾置,不去回複。
闵奚不知道自己該回些什麽,也沒力氣去想。
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都太荒唐了,荒唐到她有些不敢置信這是自己能做出來的事情。
是因為單身太久了嗎?
還是說,只是因為醉酒以後荷爾蒙在作祟,光線暧昧,氣氛和人都剛剛好。
闵奚腦子亂亂的,心情十分複雜。
不論是因為什麽,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她至少可以确定是聞姝的吻,和對方這個人,自己都不抵觸。
至于後續兩人的關系該要如何處理,都不是現在該要考慮的事情。
折騰了一晚上,倦意沉沉,席卷而來。
闵奚将手機放下,起身洗漱。
睡前,她編輯好請假消息發給領導,手機一撂,幾乎是瞬間就進入到夢鄉。
薄青瓷也睡得很沉,她還做了個夢。
還是雲甸酒吧,依舊在走廊盡頭,那個挑出的小陽臺上。
兩個女人緊擁在一起,青絲纏繞。
路邊的懸鈴木被寒風吹得簌簌響,落葉片片,飄落無聲。牆角,已然枯萎的爬山虎悄悄伸出一截,窺探這冬夜裏罕見的春色。
逼仄的角落裏,陰影投下,陽臺連接着長廊,随時有人過來。
她們腳下,是人來人往的長街。
唯一不同的是,和姐姐的接吻的那個人變成了自己。
薄青瓷在夢裏,渾身燒得滾燙。
這個夢太真實了,就像真的一樣。
闵奚的唇又軟甜,舌尖也燙得駭人,發間萦繞的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香氣,淡淡的酒香如同情欲的催化劑,像一把火,将人燃起,焚盡理智。
她們一次又一次地交換唇息,彼此追逐。
強烈的悸動竄入心髒,襲遍四肢百骸,那是一種特殊卻又令人着迷的陌生感覺,讓人清醒沉淪,甘為欲望驅使,匍匐在它腳下。
從未有過的體驗,薄青瓷卻知道夢裏的自己,有多麽為闵奚着迷。
忽然,長廊盡頭響起一道極為刺耳的聲音,将兩人驚開。
夢醒了。
刺耳的手機鬧鐘在枕邊響動,26度的空調,薄青瓷睡出滿身細汗。
她伸手去摸手機,關掉鬧鐘。
現在是早上七點,天剛蒙蒙亮,外頭一片陰沉。
薄青瓷尚未從剛剛那個感受真實的夢境中走出來,她怔怔地盯着天花板,烏眸深深,瞳孔微顫,逐漸被某種晦暗的情緒填滿。
喉嚨又幹又澀,細頸滑動,腦海中夢境的畫面回閃。
她只覺得唇舌發幹,翻身起床找水喝。
十點的考試,此刻時間尚早,薄青瓷受不了身上這種黏黏膩膩的感覺,跑回卧室翻出套幹淨衣服,又沖了個澡。
溫熱的水淋遍全身,澆滅心底那一小簇不該升起的火苗,也将身上潮濕黏膩沖洗幹淨。
洗漱,做早餐。
薄青瓷有條不紊地做這些事情,已經成了習慣。
她嘴裏叼着烤好的面包,長發随手紮成低馬尾,邊吃,邊用拖把拖地,将全家除了主卧的地方都打掃一遍。裝滿的垃圾全部打結系好,放在門口,垃圾桶套上新的垃圾袋。
這些瑣碎事情她在的時候多做一點,闵奚就能少做一點。
活兒都幹完,兩片面包也吃好了,最後一口氣幹完剩下半杯牛奶擡頭去看牆上的老式時鐘,才八點半。
窗外天光大亮,湛藍湛藍的天,水洗過一樣。
冬日裏沒什麽溫度的陽光穿過陽臺的玻璃,鋪滿地板,驅散幾分冰冷寂寥。
主卧的房門還緊閉着,紋絲不動,沒有任何動靜從裏面傳出來。
闵奚平時是最準時的,這個點還沒醒,薄青瓷心知對方應該是請假了,不用去上班,但心裏到底還是不放心。
走之前,她輕手輕腳擰開房門進去,又悄無聲息地離開。
闵奚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
擾人心緒的夢,身體上的不适感,源頭有很多,卻一個也抓不住。
迷迷糊糊間,她感覺好像有雙溫軟的手覆在自己額頭。
只一瞬而已,等她想要仔細感受,去探究這份溫軟源于何處的時候,手的主人已經将這份短暫的溫柔收回。
牛奶和烤好的面包被放進了廚房的蒸鍋裏,隔水加熱後關火再放進去,保溫。
薄青瓷估摸着闵奚醒來的時間,給對方留了張便利貼,就貼在主卧房門的把手上,人一出來就能看見。
十點的考試,她九點出門趕往學校。
估摸着時間來不及回一趟寝室了,地鐵上,薄青瓷在群裏發消息@和自己同一個考場的邵清薇,讓對方幫忙把自己放在抽屜裏的計算器帶上,今天考試有大題,需要用到計算器。
上午一堂,下午一堂。
然後能歇幾天,等下周二周三将剩下的兩科考完,就正式放假了。
中午從考場裏出來,薄青瓷領回手機就看見了闵奚給自己發的消息——她剛進考場不久對方就醒了,看見了特意貼在門口的便利貼,當然,也發現房子被某位田螺姑娘用心打掃過。
沒有客套的感謝,只是讓她好好考試不用擔心自己,等周末帶她出去吃好吃的。
薄青瓷簡單回複,收起手機。
天太冷了,冬天的風就跟刀子一樣,刮過裸露的皮膚,又濕又冷,刺痛入骨,耳朵都快要被凍掉。
不是什麽要緊事,沒人願意在這種天氣邊走邊玩手機。
大家都插着兜,莊菲手裏抱着熱水袋,姐妹幾個邊走邊聊,往離宿舍樓最近的二食堂的方向去。
邵清薇的話一如既往很多:“今天這門太難了,我感覺自己懸得很。”
“倒黴!肯定要挂科,要是挂科到時候還得交錢補考!”
唐夢姿聽她嘴巴張張合合,話說個沒停,眼皮上下一翻,一個白眼扔過來:“還行吧,誰讓你上專業課的時候老師在底下偷偷玩手機。”
“說得你沒玩似的。”
“我玩了,但我能及格,略略略,氣死你。”中間隔着一個莊菲,唐夢姿賤兮兮地朝她吐舌頭。
氣得邵清薇想要伸手去打她,沒打着。
唐夢姿一看,笑得更誇張了。
邵清薇懶得理她,轉頭去看薄青瓷:“小青,你呢?”
“啊?”薄青瓷一臉剛剛回神的模樣。
“我說你感覺剛剛這門怎麽樣啊,是不是挺有難度的?”唐夢姿非得跟自己唱反調,邵清薇氣得牙癢癢,非得找個人她統一戰線才行。
于是她挑了薄青瓷,想得到一個肯定答複。
薄青瓷壓根就沒注意這兩人之間發生的小插曲,她魂都早飄到了很遠的地方,問什麽就答什麽:“我覺得,挺簡單的。”實事求是。
唐夢姿豎起耳朵聽她們對話,聽到這句,抱着莊菲的胳膊又是一陣哈哈大笑:“看吧,咱們寝室最笨的就是你,上課不好好學,一考試就說難。”
邵清薇已經不想和她扯嘴皮子了。
她側身用肩膀挨了挨薄青瓷的胳膊:“哎,你怎麽了,你怎麽心不在焉的,從考場出來就這樣,又跟你姐姐吵架了嗎?”
“怎麽會——”薄青瓷拉長了語調,目光游移不定,眼神偏向別處。
怎麽會吵架。
和闵奚之間,從來就沒有吵架一說。
只是她自己心事太重罷了。
昨晚經歷的一切,外加那場夢,讓薄青瓷徹底意識到自己對闵奚感情絕不止是單純的妹妹對姐姐的喜歡。
同時,闵奚喜歡女人這件事,像是平整的水泥地突然長出一株冒頭的小綠芽,看似刻板堅固的東西有了裂縫,給予暗處觊觎見不得光的她,一種有機可趁的錯覺。
她扭扭捏捏,支支吾吾,對着邵清薇她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這副樣子,幾人見怪不怪。
也沒人逼她,邵清薇的注意力很快轉移到別的地方。
“看!”她突然眼神發亮,擡手一指。只見不遠處二食堂的大門口,有兩個人掀簾而出,她們挎着手,姿态親昵,一個将手放在另一個棉衣口袋裏,兩人共用一個口袋取暖。
薄青瓷擡頭去看的時候其中一個短發女生剛好轉過臉去,她只堪堪看到個半個後腦勺,還以為邵清薇又要吐槽這學校裏的情侶怎麽天天在外面殺狗。
結果對方開口就是她聽不懂的話:“你們別說,張琪眼光還挺好的,找了個這麽帥的女朋友,每天上下課都一起,晚上還能串寝。”
莊菲猛猛點頭:“我知道,我有個朋友就是美術學院的,聽說她們好像軍訓沒結束就在一起了。”
薄青瓷滿頭問號。
邵清薇感慨良多,倏地,她探頭朝唐夢姿擠眉弄眼:“比你找的那什麽學長帥多了。”
唐夢姿的大三學長男朋友,最近來女寝樓下來得勤了些,也不知道是哪惹到了邵清薇,總之突然有一天她就開始怪聲怪氣。
唐夢姿不置可否:“女孩子怎麽好跟臭男人比,女孩子帥起來根本沒男人什麽事。”
這話,等于是認同了邵清薇說的。
這人突然這麽順從不和自己擡杠,邵清薇還怪不适應的。她嘴唇半張合着,還想再說點什麽刺刺對方,又覺得算了。
薄青瓷終于有了插嘴的機會。
她伸手,拽了拽邵清薇的衣服,問出個很傻的問題:“薇薇,剛剛那對是兩個女孩子嗎?”
“是啊,男的女的你都看不出來嗎?”邵清薇樂出了聲。
“有點距離,我沒看清楚。而且她是短頭發……”
薄青瓷一點一點數。
再有,衣着打扮那些也很中性,她哪能從背影分出來男女?
聽她數完,另外三個人都忍俊不禁,表情異常精彩。
城市裏長大的小孩,個個早熟,很早就開始接觸千奇百怪的世界——從網絡上,從電視裏。
同性戀在她們看來并不奇怪,甚至有些人身邊有朋友就是,更有的,從初高中起就接觸過了不。
也不知道是被薄青瓷的過分單純驚訝到了,還是因為別的什麽。
邵清薇挎着薄青瓷的手臂,喉嚨裏還含着笑音,眉飛色舞:“那就是女孩子啊,只是頭發有些短,頭發再短也是女孩子嘛。”
“你之前不是問我什麽是拉拉嗎?”邵清薇覺得現在是時候告訴對方了。
她清清嗓子,神神秘秘将人拉到近前,悄聲開口:“她們就是。”
薄青瓷烏亮的瞳孔因為震驚而微微收縮,濃密的睫羽因為心中一閃而過的潮濕念頭,不覺地輕顫。
破土而出的小綠芽才剛剛冒了個頭,就被冠予“秘密”頭銜的養分從上到下,淋了個徹底。
它躍躍生長,異想天開,企圖用腳下尚還單薄的根系去撼動堅實的土地,讓那條微不可見的隙縫,裂得更大、更寬,能夠更好地容納自己。
她好卑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