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無歸路再逢寶川
第71章 無歸路再逢寶川
“世子要攔下這場災禍,哪怕此行怕是兇多吉少,不說景行淵還守在上面,濃霧遮擋視線看不清臺上實況,更別提……若要喚停這般百萬亢金大軍,就算祭神臺能将神脈血液之力放大千倍,但到世子底孤身一人,您當,懂他的決意的。”
秋月紅面色蒼白,只将自己手頭還剩的兵交與杜川保,又怕他沖動行事,去攔沈清塵,硬是沒敢松開抓着他的手。
但杜川保當然懂。
握槍的手捏緊到青筋畢露,咬牙騁目望着沈清塵一往直前的背影,衣襟單薄如宣紙飄搖——
他背負着終究不可逃避的命運,卻也如同唯一穿得透這厚重烏雲的光束,溫柔,且強大。
秋月紅這番話的意思是叫自己不要出手攔他,解鈴還須系鈴人,傀儡心為神跡之物,無法執拗躲避,到底還是要由他的神脈得治。
“懂。”杜川保冷冷擲道:“秋将軍,且先放開我,眼下沒時間浪費。”
秋月紅難安:“您要如何……”
“多殺一個是一個。”杜川保移開視線,望向陣陣硝煙蕩起的荒野:“少一顆傀儡心,好為他換多一線生機。”
杜川保把後槽牙咬得發鹹,眼眶通紅,腳步陷進被血水泡成泥濘的地面,寸步難行。
沈清塵越登越高,那麽高的階梯跑起來不帶半分猶豫,直到快要被濃霧淹沒身影時,剎那間仿佛得了感應般驀地回頭,正對上自己望向他的眼。
他看他釋然一笑,漂亮得宛如春花秋月。
這世上,再沒什麽勝得過他沈清塵了。
“別回頭!”杜川保放聲大喊,洪聲穿過層層迷霧,人海,屍山,殘骸,到達心意相通的耳畔:
“盡管去!我就在你身後,無論何時回頭都在!不用怕!去做你該做的!”
遠處高臺半腰上的人似是淺淡一笑,點了點頭,再義無反顧沖進濃霧之間。
另一邊,張德凡也渾身是傷地把幸存下來的北安軍喚到一處,眼下幾十萬大軍,加之洛南帶來的火铳營,特攻隊,
放眼漫地停滞傀儡獸,杜川保快步邁到衆人之前,接過張德凡跪地奉上的兵符。
是本就屬于他的東西。
“衆将士聽令!”他毅然回首,面向諸軍,發令道:
“盡己所能,最大限度毀損傀儡心!假若洛南世子未能登頂解術,也請諸位拿出軍人面貌,為天下蒼生,黎明百姓,盡力減少傀儡心數量,減弱爆炸威力!北安不養懦夫,當下若有人欲臨陣脫逃,現在大可以滾蛋!”
茫茫無邊人海,竟無一人怯懦欲走。
即便萬一傀儡心自爆,面前可是無一幸免得了。
——“我不走!我家老娘跟妻女還在城裏,我退了,誰護他們!”
——“我也不走!這時候茍且偷生,算什麽男子漢大丈夫!”
——“不走!誓與北安共存亡!”
杜川保擡頭向上,濃霧徹底吞噬沈清塵身影,二人再無法看得見對方。
好在心中早已再無猜忌,質疑,是堅貞不渝,是對對方無疑的信任,是足以托付性命的信賴。
不酸澀。
不絕望。
——我定會成功登頂,祭一身血脈拯救人世。
——我定會斬夠足夠多的傀儡心,容你僅以一人之軀的有限血脈,便足以喚停這場災難。
——跟上我的腳步。
——跟上我的腳步。
沈清塵在迷霧中拾階而上,高臺幽長不見盡頭,視線也被局限在上下三階之內,又要小心又要盡快登頂,整個人的精神力都繃緊到了極限。
本是自覺景行淵當在階中設下什麽護衛機關,不過現在為止都還是風平浪靜,除卻耳邊風聲盤旋在大霧中,猩紅血氣堵得口鼻黏,倒也沒……
“呲哈……”
“誰!”
迷霧越起越大,沈清塵行到兩階外,才勉強見得個模糊人影站在面前,黑乎乎的,看不清臉。
起初以為四處過暗,但當捏劍再仔細看去是,整個人都是驚恐一抖,下意識退回半步!
那俨然就是個被天雷擊後渾身焦黑,面容難辨的死屍!
此刻卻能擡起胳膊,用這胡成一片血肉模糊的臉,發出一字一頓,清晰滲人的聲音!
“沈清塵。”死屍喉嚨斷裂,喑啞難辨道:“好久不見啊。”
沈清塵渾身發麻,強頂住沖上天靈蓋的恐懼,抖了渾身雞皮疙瘩,咬牙怒視道:
“我不認識你,讓路!”
卻不想死人咯咯幾笑,攔在中央,開口只用一句話便将如下了禁锢般他定在原地。
“你與個強盜,過得可是心安理得啊。”
死屍陡然躍下腳步,将他再逼退半層,吷然道:“死屍的身子也罷,若不是天雷相送陰差陽錯入了身,托你的福,我現在還蕩在九天,無處可歸!”
沈清塵駭然:“你……!”
瞳孔剎那間緊地一縮——這口氣簡直刻骨銘心的熟悉,以為早已釋懷、或說愈合的傷口怎就如此脆弱,血淋淋再被撕扯開時。
他終于明白自己于他的這種恐懼、畏縮感,是來源于本能的,如同鹿羊見狼虎,并不是以為早已風輕雲淡,決心釋然便能強撐直面的。
未及回神,下一瞬,直接被死屍徒手扼住喉嚨,提了起來,手中劍當啷落地,懸在一半,但無奈腳如灌鉛,根本躲閃不及!
沈清塵為守住理智,死咬住嘴唇,忍住喉間腥甜,惡狠狠擠出個名字:
“杜、寶、川!”
“他是誰!”死屍被灼壞喉嚨,吼叫時聲音怪異難聽:
“沈清塵,叫他滾出去!不,不……天道無能之輩,我的身子,我自己去奪回來便是!”
“他不會走的!”沈清塵拍着那焦屍胳膊,顧不得惡心,竭力喊。
“天道與我不公,不為我做這個主,不給也罷,那便叫他也死在這亢金軍下,一起做鬼啊!”
“你癡心……妄想!”
耳聽他要奪回體魄,沈清塵頓時寒毛倒豎,怒不可遏,死死摳住死屍胳膊,指尖深陷潰爛血肉中去!
用盡力氣,生生扭斷掐着自己的胳膊,跌在階上滾了好幾層下去,不顧一身擦傷,拼命爬起身來,厲聲道:
“你不配!如今千軍萬馬皆為一人是從,你不過區區一個只會對我愛而不得,便要暴力相對的懦夫,死有餘辜,憑什麽在這對我呼來喊去!”
焦屍露不出怒容,唯有聲音囫囵咆哮:
“沈清塵……!你個賤種,膽敢忤逆于我!不加管束,翅膀硬了!”
死屍到底非人,無本心無人性,一味從口中罵着最肮髒無恥的話,罵得沈清塵兩腿發顫,氣得滿臉漲紅跟他扭打成一團。
近乎發瘋地情緒激動到毫無章法,只想把他這幅死屍肉體連帶作嘔孤魂一道撕碎了解恨,翻身把死屍壓在臺階上,一邊嘶聲喊着滾蛋,去死,好像要把內心漚爛生潰的那些恨,惡,全都一股腦抛出去般。
全要葬送于此。
死屍嘴裏厲言厲語撕開心頭皮肉,撕得他鮮血淋漓,他便幹脆掏進那傷口裏去,剜出膿血與腐肉,撕心裂肺:
“是!我是為你侮辱,欺壓,如何!又如何!不在乎了!我不在乎!何須被你這等敗類困心在過去!不值得!不值!滾啊!滾回你那陰溝中去!”
沈清塵早控制不住體內奔沖而出的怒氣,一遍遍按着腦袋把那焦屍往臺階上撞,撞得死屍頭骨碎裂,腦漿橫流,
再一拳将下巴捶爛了,直到焦屍再發不出正經聲音,全成尖叫,還紅了眼地停不下來:
“杜寶川,我今天便要将你撕碎了!怕?我還能怕你?放屁!個癟犢子玩意兒,王八羔子,啊!老子弄死你,弄死你!想搶回原身,做你的春秋大夢!”
死屍也在抵死掙紮,體內孤魂憤怒下,許是對自己能被沈清塵按着揍這件事萬般不服,但無奈他借的身子就是個稀爛的死人。
沈清塵跟他滾到一塊兒,在長階上打得熱火朝天,一身月白綢衣染得全是死屍的惡臭血污,
雲霧下杜川保取頭盔帶上,槍架肩頭,一揮手身後萬軍如猛虎撲向傀儡獸。
沈清塵一面吼着“去死”,“滾蛋”,一面一拳拳把死屍的腦袋都捶扁了,還不解恨地一臉把人蹬翻,
怒氣混着恨幾乎讓他失智,兩眼通紅,眼眶充血漲得快要裂開,手腳并用爬過去要去撿劍,奮然得好像要把這屍體連帶魂一并剁個稀碎。
卻不想爬過他身上一瞬——
腰側驟地一熱,噗通一聲軟了腿,跌在屍體身上。
他倒窒一息,難以置信地轉下視線,才發現杜寶川抽出死屍挂着的匕首,筆直捅進了腰際。
這才得慌愕回神,猛意識到自己太過沖動了,滿心只剩解恨,一時疏忽大意!
然而此刻杜寶川已經用着剩下的那只胳膊将他提起,腰間劇痛叫他不能反抗,半個身子都被舉到臺階外,腳下便是萬丈深淵。
“那就,一起死吧。讓他活着,你我做那伥鬼!”
死屍的腦袋早就碎得不成樣子,也不知道是靠哪兒發出的低沉鬼鳴,沈清塵四肢一涼,喉間緊得發不出聲。
千鈞一發之際,忽地閃出一抹黑影一劍将那焦屍劈成兩段!
再在沈清塵覺得渾身一懸的瞬間,被人緊緊薅住手臂,吊在半空。
“世子!”
沈清塵睜眼向上看去,不知道是疼還是吓出的冷汗,迷着眼半天睜不開,直到被那人扽拽上去,攙扶住身子,才轟然覺得那身形熟悉,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朝寧?”
“能走嗎,送您上去。”
方朝寧摘下風中亂舞的鬥笠,風華少年像是匹脫缰的馬,一甩浮在面頰的發,勝比以往任何一次自己見到他的朝氣蓬勃——
仿佛連面頰上拂過的一絲發都是自信高傲,俠客無雙。
這少年俠客緊盯着沈清塵腰間傷口,刀并未來得及拔出來,多半是那焦屍力氣不足,出血量不大,位置上至少尚且傷不到性命。
沈清塵恍然間意識到或者皇城那兩年,景行淵将他放到自己身邊,亦不也是把他強行丢進自己的鳥籠中。
逼他強行納下那些野性,放浪,不羁,做自己個解悶的對象,以至于自己根本不了解,原來這才該是他的模樣。
曾經還覺得自己就這麽不負責任地與杜川保逃出皇城,要害他浪跡天涯,四處躲藏了,卻沒想果然如他臨行前所說,方朝寧就該過這樣江湖行樂的日子。
“世子?”方朝寧見他沒答,又催了句。
“還這麽急性子。”沈清塵扯動嘴角讪讪一笑,瞟他一眼,道:
“能走。”
幸得刀插得不深,再加上離登頂再沒有多遠,在方朝寧攙扶下行走并沒有太多勉強。
二人無言并肩許久,沈清塵才耐不住這份尴尬氣氛,主動問:“你怎麽到這兒的。”
那日景行淵尋到世子府發現是個空的,斷然會震怒,牽罪給他看管不當,按理說他應當焦頭爛額忙着避風頭才對,便問:
“這上邊的人可是景行淵。”
作者有話說:
沒什麽意外的話,下周就會完結了w
最後幾章求求海星收藏吧~點點關注作者之類的,愛你們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