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登臺
第72章 登臺
方朝寧露出個略顯輕蔑的笑容,道:“管他天王老子呢,攔不得我。不過行走江湖,聽說洛南潛軍往北安來,再想景行淵平白建什麽祭神臺,肯定沒好事。”
“這麽看來,你們倆某些地方還挺像的。”沈清塵莞爾,低頭望了眼雲,又看了看他,道:“天地不服。”
“您說杜将軍呢?”方朝寧連連擺手,轉向他,眼中藏着欣喜,表情卻還算平靜,答:
“哎呦,也就性子上像些罷了,真心比不了。我來可不完全是為了您,主要還是,自己想賞景。”
方朝寧将“賞景”二字說得緩慢帶韻,連帶那笑意都有些詭道在裏頭了。
沈清塵沒想通他說的是什麽景,尋思着大抵祭神臺高處望遠,應該是能一覽皇城的。
沒想到他還有這種興致,也是挑眼捉弄了:“想什麽呢,說的不就是性子。我可不樂意拿別人跟他比呢,我的将軍啊,蓋世無雙。”
方朝寧瞳仁一虛,地震似的顫了,莫名其妙被人秀了滿臉齁甜濃情愛意,登時不樂意地扁嘴,倆眼一翻,直接把人架起來就加了速往上走。
“诶……诶!疼!”沈清塵被拽了個措手不及,連插在腰上的刀都險些跟着晃。
“所以杜将軍都不曾見過的,如今朝寧得獨賞盛景了。”方朝寧暗聲一笑,目光亮得耀眼。
“到底什麽盛景。”沈清塵蹙眉随口應付。
“祭神臺,洛南不是有個一模一樣的來着。”
方朝寧看着腳下溝壑圖紋,每個縫隙內填滿的皆是人血,這些普普通通平凡人血,整整三千才抵得過神脈人的一滴,方能喚醒神跡,救世,或造魔。
“我說過的,小時候,曾有幸見過您一次。在洛南的祭神臺上,金絲銀铠,長劍問天,臺下萬人齊呼,那般盛景,這輩子都忘不掉。那日遠在百米之外,如今竟能親自送您上去,無憾吶。”
沈清塵聽了,無奈自嘲彎目,吃吃笑道:“沒有金絲銀铠,萬人相送倒是有的。看我這一身破爛髒亂,怕是要讓你失望。”
“我崇拜的是人,又不是您那身行頭。”
方朝寧剛晏晏一笑,正準備再說上幾句時,高臺忽地一震震顫,填滿血液的溝壑開始逐漸發明,漸成流金之态汩湧烨烨!
沈清塵一怔,又忽覺心口發燙,慌忙看向自己來時包在懷裏的一小顆赤色傀儡心,竟已經灼燒到連包裹着它的衣布都已經呲啦發黑。
頓時凝了神色。
——“沒時間了,朝寧!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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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面,整片布滿地裂糟亂的地面再次開始晃動,地表炙熱的幾乎跟踩在即将噴發的火山上沒什麽區別。
萬軍洪潮似的瞬間碾碎傀儡獸,腳下血水在高溫中,不斷蒸出的熱氣熏得人幾乎窒息。
好家夥,真成赴湯蹈火了。
杜川保跳上堆了幾層的鐵皮,三兩下扯開領口,汗順着胸口肌肉的線痕嘩嘩淌。
“杜将軍!不太對啊!”
張德凡在後可嗓門大叱,眉尾不知何時磕出個口子,血淌得他糊了只眼,只能眯着,兇得活像頭獨眼狼——
甚至于一腳跨踩在只鋼鐵狼背上,晃晃悠悠,愁眉不展。
周圍不少士兵歪歪斜斜,被傀儡心燙得吱哇亂叫。張德凡看在眼裏,再勇的漢子也難免有些打怵,道:
“将軍,咱門現在退,說不定還能保全些兵馬,若是真全炸了……”
“老擱這兒叨咕什麽玩意,我兩只眼睛好端端的,不你比更看得出來!不對,不對也不能退!”杜川保穩住腳步,可勁兒罵了一聲,再沖衆人喊道:
“國之軍士,豈能畏死,棄人民不顧!都給老子上!”
火铳營列陣最前,幾番攻勢下來,他們手上的傀儡心也因久離落難,能量耗盡,開始逐漸失能,染上紅光發熱,不得不棄下武器,還要主動把傀儡心銷毀。
但這般下來,與那群發了瘋了傀儡獸對峙就全都要靠刀錘硬砸,速度緩下來不說,四下愈發跟進了火爐似的熱,艱難得跟在火焰山打仗似的。
“行!”
張德凡掄起錘子,再狠地敲扁幾只傀儡獸腦袋,嘴邊笑意猖狂:
“您說上,咱就上!杜将軍嘴裏沒一句像樣的靠譜話,但奇怪的總能起作用。反正咱就一大老粗,管他死活,戰個痛快便是!”
杜川保都聽不出來他這是罵還是誇,總之躍上幾層殘片,居高臨下,舉頭望眼雲霧,再低了頭,狷笑應聲:
“我靠不靠譜不知道,可我信世子能成!”
望眼當下所有傀儡獸都已經停止運作,張德凡帶來的人多,自己在洛南訓的特攻隊手腳麻利,就是個搗毀機器的事兒還是綽綽有餘。
但漫漫萬計傀儡獸,僅憑這些杯水車薪的襄助,沈清塵何以憑借一人血脈號停全部。
當務之急斷然是要趁他阻止景行淵,順利行血祭之前,盡可能的斬除更多,方能到達他力所能及的程度。
杜川保知道,自己內心更大的欲念,就是不想讓他這麽虛無的為天地祭品獻祭,到底只作為個血脈容器,惘然無助,蹉跎一生。
我想要他活。
杜川保用胳膊擦了額間汗,握緊手中唯一依舊紫韻盈盈的傀儡心——這是他們之間唯一的羁絆了。
“我現在知道了。”杜川保舉槍,“嘭”一聲轟碎身前巨獸赤心,壓聲自語:“我之所以陰差陽錯,到了這兒來,不僅是天道錯意,更是——”
“——轟!”
“更是為你而來,諸神不忍你神脈之血為人利用,不願你心甘獻祭,徒一凡胎肉體,承擔什麽人間存亡大責!這世間負你,害你,怨你,祭你,無人救你,而至今日!”
“——啪嚓!”又一道紫電當空落下,震得祭神臺半面崩塌,落石滾滾。
“若你我救得凡世,我便要你拿了應得的天下;假若不成,那我便與你共赴那閻羅十殿,掀了他的羅酆山,城隍廟,做那不死厲鬼,誓要萬神祭我!”
傀儡獸停了動作,被萬計士兵報複性地頃刻間碎卸下小半。杜川保手中槍無需換彈,幾梭下去,破銅爛鐵轟隆散了滿地。
——“笑什麽天道、命數,我看誰敢攔我。”
沈清塵費勁登上最後幾階,穿過血霧,高處的視野漸漸開闊,也漸漸見得到那不遠的黑階盡頭。
他陡停腳步,轉身向方朝寧,極為冷靜地開口道:“血祭啊,還得麻煩你護法。”
方朝寧性子直率,理智得有點過了,于是剛剛将在心間醞釀許久的話微嘆着,試探詢問道:
“事出緊急,想您登臺前應當都沒與杜将軍說上話。不如同我說了,我好替您帶到。”
沈清塵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就是覺得自己此行怕是再下不去了。
雖然知道他這般講話并無冒犯的意思,甚至算得上是體恤,卻是搖搖頭,責怪道:“可我不想死啊。”
“嗯。”方朝寧睜個大眼,點點頭。
“我信他的。”沈清塵道。
“嗯。”方朝寧又點頭。
“……”沈清塵頓了一下,再道:“我信他眼下定會在下面替我盡力殺那傀儡獸,信他不會臨陣脫逃,在等我喚停傀儡心自曝,等我救他。”
方朝寧仍在比他低的階梯上,擡頭說了聲:“哦哦。”
“撩想當年陰差陽錯,神脈不想讓我染上殺孽,幹脆從換了個人給我。”
想到這兒,沈清塵竟還能彎出眼輪,開心的笑了,再道:“他可是天神賜給我的人,是我沈清塵這輩子最大的福氣,我當然信他!朝寧啊,你不信我理解,但你不能這麽應付我啊?”
方朝寧哽了片刻,還是不識趣地追問:“試問萬一。世子,別犟了,說說。”
沈清塵翻了他一眼,不悅着把方朝寧扶着自己的手摘了下去,嗔怨道:
“還真是同你合不來,可是委屈你我共住兩年了。什麽萬一,沒有萬一!反正……他也該有歸處去的,用不着我操心。那個沒有皇帝,沒有王權貴族,人人平等,人人可以千裏傳音,縮地萬裏的地方,不比這片破爛焦土好得多。”
“……實在天真。”
方朝寧也沒覺得自己哪兒得罪,哪兒有錯,反倒替沈清塵這單純性子幹着急,怎麽什麽瞎話都肯信,冷聲道:
“知道了。那朝寧回頭轉告将軍,世子放他歸鄉。”
“怎麽叫你說的好像我今兒就死定了一樣!”
沈清塵到底忍不住,一腳踹在方朝寧小腿上,踹得他直笑,反給自己刀口撐疼得牙酸。
“好好好,不死,不死,您長命百歲呢,北安無皇儲,您再奪個江山,成天下之主,我方朝寧才好高攀!”
兩人這麽互不相讓地拌着嘴叽叽喳喳往上走,連到了頂兒都不知道,一腳險些踏空,擡頭便被背靠祭神臺,席地而坐的男人吓得不輕。
若非這一頭蒼發,二人多半一打眼,是要認不出人的。
景行淵當下頹然不語,衣衫即便被血濕透半身依舊端整,連頭發都是一絲不茍,完全沒有敗者之象。
聞見吵吵鬧鬧的來人聲,才略微動了動手指,偶人一般提了佩劍,緩緩站起。
沈清塵登時一怔,與方朝寧一并住嘴。
本是想将準備好的說辭義憤填膺質問出去,再拔劍難免要一鬥,卻不想待景行淵擡起頭來的瞬間,驚得吞了口水,下意識握緊劍柄。
面前人半邊臉爬滿朱紅色的詭異符文,好似祭神臺上浸血的圖紋生生蔓延至臉上,襯一雙赤瞳,是一種半人半魔,不人不鬼,毛骨悚然的駭人!
很顯然,他也因半邊透穿的傷十分辛苦,眼神輕缈蕩了來人,聲線依舊一如既往地低沉慵懶。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