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你好有能耐啊
第57章 你好有能耐啊
咳咳——
燭火炙得桌案發燙,只問沙沙碎響,被一聲呻吟割破了寂靜。
“啊……要命。”
“哈……”
“沈清塵,媳……”
“不行了,不行了,我真不……不行!”
“饒了我吧,行嗎,小祖宗诶……活祖宗!”
世子寝殿一片狼藉,書櫃古籍散了滿地,薄衫外袍扭繞着丢在旁邊。
夏夜濕燥,蒸烤着遺殘在鵝白羊毛地衣上的墨漬,泛出滿屋木質幽香。
這裏的氣息愈發沉凝,窗闌外墨綠的葉早遭毒辣豔陽燒成蜷縮,随風擺得無助,熱浪一波波推得它無處可躲,可憐兮兮。
“沈清塵,你放……放過我吧。”
洛南世子高坐交椅,腰背筆直,翹腿抱胸,輕咬着唇角。
他只着一層薄紗裏衣,燭影漾動下隐約可見勁腰身姿,單薄誘人,仿佛一捏即碎的白玉,蔑然垂眼看向自己腳尖指向處,那趴在矮桌上的男人。
“閉嘴,集中。”
埋頭伏在他腳下桌面上的男人聞聲一抖,後背蜜色的肌肉沿條延伸如層層山巒,又像只蟄伏的猛虎,随時可在某個意外的節點躍身咆哮。
Advertisement
當下卻服帖緊張得不如磨了爪的貓。
“……我難受。”
杜川保委屈咕哝。
桌上墨跡逐漸蔓延開,摻混着水暈成一團團混沌難堪的漬,弄得桌案一塌糊塗。
沈清塵不耐煩了,面帶愠色坐直身子,扶着久坐發酸的腰,足尖踩上軟薄宣紙,揉成一團。
再冷冰冰的命令道:“繼續。”
“哈……“杜川保嘆一聲,埋頭抓了頭發:
“地,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數,數生……生……”
稱????
什麽玩意兒。
“稱!稱字你不識嗎!!!”
無奈杜川保都快把眼睛貼書上了,也沒認出來那是個啥。
不是說中國人天生自帶識得繁體字技能點嗎,但這技能也不是百分百觸發,特別是這種連個标點符號都沒有的古書……
咱不是沒文化,好歹九年義務教育,大專文憑,但這玩意兒,是真認不出來啊。
書看得腦子都快成了漿糊,整個人昏昏欲睡,萬般難耐。
好你個文言文啊,分明都是一個個方方正正中國字,大部分也都認得,怎的連在一起就看不懂什麽意思。
偏偏沈清塵還逼自己邊讀邊寫,他自己也不知道為啥端槍平舉兩小時都不帶抖一絲一毫的手,一旦捏起毛筆——
立馬帕金森重度十年患者。
“讓你繼續!”
好……好兇………
真是奇了怪,好端端的忽然叫自己過來讀書練字,不知道他突然發的什麽神經,若說是為調情,這可真足夠煎熬。
杜川保怕得咽了口唾沫,也不敢跟他講究什麽,況且沈清塵當下半點也聽不進自己求情,只好把苦全吞了。
重新鋪平一張白紙,哆哆嗦嗦,“噗嗤”把毛筆插進硯裏,蘸得那狼毫晶透飽滿,擡筆滴汁。
沈清塵:?
“我說的話都成耳旁風了!”
世子一腳重重跺在桌上,怒意快成了噴薄欲出的火山:“讓你少蘸些墨汁!說了百遍了,怎就記不得!”
杜川保嘴裏磕磕巴巴,讀不懂文章意思,字寫得也是歪歪扭扭,墨汁糊洇成大團,也只能硬着頭皮繼續:
“……數生稱,稱生……勝,故勝兵若以,以,以镒?呃,稱铢,敗兵若以铢稱……
“寫啊,停筆做什麽!!”
杜川保生無可戀地丢下筆,揉起手指頭來,五官全扭在一塊兒,欲哭無淚道:
“祖宗繞命,手抽筋了,等會兒,讓我緩緩——
“要你手腕放松不聽,這會兒矯情些什麽,給我忍着。”沈清塵翻一白眼,嫌棄啐道。
杜川保聽得心都涼了一大截:“……你是真一點兒不心疼啊。”
“我心疼你些什麽。”沈清塵乜上一眼,再把兩只腳全搭在矮桌上,在太師椅內斜撐臉,煩躁看向那些狗扒的字。
“白日裏對自己的兵毫不手軟,怎現在落到我手裏,不過區區寫個字,讀個書,就要哼哼唧唧,求饒廢物成個什麽東西。”
“……”
杜川保應不上話,悻悻垂了頭,重新拾起毛筆,一字一字畫起來。
沈清塵納悶得很,看他這樣不是個什麽目不識字的,但怎讀寫起來這般費勁。只心裏頭思忖着,他總不能一直這樣大字不識,寫不出字,往後位高權重的,這不是要給人留下笑柄呢。
固然被他求得心軟,還是咬牙狠心,端得個威嚴冷目,面無表情
不過再看上小會兒,忽地見他在紙上随手勾了幾筆什麽東西,眉頭霍地一皺,當即怒氣勃發,頭皮都跟着立了起來,破口叫道:
“杜川保,不專注練字,你在紙上畫什麽蝌蚪!”
蝌……
“啊?”杜川保被他罵得不明所以,往自己那得糊成一片的“書法”中再看了一眼。
哪兒有什麽蝌蚪。
不過反應老半天,一拍額頭恍然大悟,哭笑不得:
“什麽蝌蚪,這叫逗號!你們書上連個标點符號都沒有,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斷句,呵,十句裏能看懂一句那都是我腦子開竅。”
杜川保往沈清塵的方向挪了屁股,特意把紙提起來要展示給他看,不過墨還不幹,自然要跟着字跡往下流淌的。
可把沈清塵氣得腦袋裏嗡嗡三響。
“诶,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叫逗號,這是句號,分割句子用的,我們還有感嘆——
沈清塵哪兒還聽得進去?只把眼瞪得越來越大,匪夷所思地高呼:
“你……你十句裏連一句都讀不懂?!怎還好意思在這兒畫圈圈、畫蝌蚪的糊弄我!”
杜川保被他劈頭蓋臉罵得一臉懵,木然看着沈清塵猛地把頭砸進手心,開始嗚嗚犯哭,跟天塌了似的崩潰呢喃:
“秋姐姐說的對,秋姐姐居然是對的,不識字……你不識字,洛南大将啊,我一國大将,我沈清塵看上的人,他不識字,居然不識字!”
杜川保愣了須臾,反應過來沈清塵這是當真發自肺腑地嫌棄他呢,當即氣得跳了腳:
“我艹,你他媽的才不識字兒!別小瞧人行不行,瞅你們這破字筆畫多得跟蜈蚣腿兒似的,又給我個這麽粗的筆,寫屁啊寫!你看你剛教我這個衛字,這中間啥玩意兒,畫符呢?在我們那,這字兒就三畫兒,一,二,三,‘唔诶’——衛!多省事兒!咋還怪上我了!”
杜川保到底忍無可忍,直接奪過宣紙,大筆一揮,往紙上寫了可大一個“衛”字。
沈清塵眯着眼,從指縫裏瞄了紙上那個大大的衛字片刻。
“你,你休想畫什麽油燈臺來唬我!杜川保,今兒這本兵法,你不給我從頭到尾抄上一遍,咱倆誰都別想睡覺!”
杜川保糟他氣得牙癢,拳頭都緊了也沒法揍人,連眉頭都鎖成了個川,只能跟着嚷:
“合着明天不是你去帶兵越野啊!我劃了三十裏路,三十裏!你不讓我睡覺,是想要我交代在山上?呵,沈清塵,咱倆幾天不見,好不容易叫人來你這兒,原來就是逼我幹這個啊!”
杜川保自是理解不了沈清塵擔心他被人瞧不起的良苦用心,只覺得自己辛苦一天,跟一群笨兵又吼又氣,腦袋嗓子一并的疼,本以為能闊別已久跟自己媳婦親親抱抱解壓放松的,誰知道。
不僅被逼着練什麽蜈蚣腿兒字,讀天書,還要挨損?脾氣一下子沒收住,聲是大了點。
沈清塵遭他忽然冒出的脾氣喊得瞬間愣神,默默把捂臉的手放下,看着杜川保眼冒怒火瞪着自己,委屈感頓時如山傾。
兩排眼淚唰地湧了出來。
可一下把擰眉瞪目的杜川保給看懵了,登時丢了筆,麻爪。(注)
“我好心教你……你不學,不聽,糊弄我就算了,我都沒嫌你笨……我從來都沒嫌過你!你倒反來罵我,兇我了!堂堂大将只字不識,兵書不閱,你光想着靠武力壓制部下,怎麽讓人服你,你知不知道他們背後要如何說你!”
“我……”
這才還梗個脖子要喊的大男人慌了分寸,磕巴幾下:
““我……我管那個幹嘛。我臉皮厚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是,我……哎呀。””
杜川保甩了甩手,悶悶不樂地撇撇嘴,重新拾起筆來。
“我寫,這就寫,寫還不行嗎,得了,別給哥哭了。”
沈清塵一扇櫻紅嘴唇翕動,瑩潤楚楚的眸子裏蓄得滿滿淚水,氣鼓鼓怒成只充了氣的河豚,不服道:“你這是什麽态度!”
杜川保急憋得像個茄子,低聲暗罵了句不知道什麽,吐了口長氣。
急躁混着鬧心讓他越來越熱,幹脆洩憤似的扯下身上最後一層薄衫,揉成一團扔到地上——
忍了,杜川保,忍。男子漢大丈夫,跟自己媳婦兒置什麽氣,對,他也是為我好,為……哎呀,咱有點兒大樣,讓着他點,讓着……呼……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認識繁體字兒,是我高中不聽課沒好好學文言文,是我小時候淨學打架沒學書法的錯,我的錯,我錯了,我——
“啊!你做什麽!!!”沈清塵還在抿嘴觀察他的态度,想自己既然難得擠出淚來,該讓他那憨腦袋沒了對策的。
怎知下一秒,面前那憋着聲的竟成了猛虎撲食,直接竄起,抓着衣領便将自己壓到桌上!
——“你個小不點兒的,仗着我心疼你,喜歡你,好有能耐啊。”
作者有話說:
麻爪:手足無措,不會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