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重歸洛南 鲲弋游神
第54章 重歸洛南 鲲弋游神
五年了。
十五歲,孑然一身,一輛二乘馬車,随從寥寥,年少的世子知道自己踏得是一條不歸路。
忍辱負重換不來國泰民安,恥辱成了整座國家磨不滅的烙印,倒不如放手一搏。正如此番一馬二人,流亡歸鄉,亦不也是同樣一條不歸路。
可若這路途踏得歡喜,踏得不枉此生,便是不歸路,也依舊花開十裏。
杜川保被花粉沖得沒忍住,也沒想到沈清塵會突然興奮回頭啊,于是代替慶賀同喜的回答,成了正朝他臉上“啊啾”一個大噴嚏。
“——啾!”
沈清塵:“……”
杜川保:!
“杜!川!保!”
“真不好意思!沒忍……忍——!”杜川保再可勁兒揉着鼻子,把臉都憋成茄子色,也沒攔住:
“忍——啊——啊啾——!”
他現在就覺得自己好像是那個什麽浪漫過敏體質,這場面,這風景,應該親親抱抱摟高高的。
但也沒辦法啊,花粉太多,只能忍不住地抽鼻涕,打噴嚏,再就是刺激得猛男落淚,嗚嗚直哭,連句正經道歉都說不出來。
好不想抱着沈清塵從馬上滾下去,落進泥土松軟的花海裏,讓他在歡喜中滾滿身碎花,讓這遍地五彩成衣,在這種四下無人的地方,伴花香醉人,狠狠做他一頓。
結果今天才知道,這具宿體居然對花粉過敏成這樣!沈清塵挨他掃興得生了脾氣,但更多還是看他嗆得難受,無可奈何,索性一把子奪過馬缰,猛地策馬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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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那搓鼻子的杜川保一個不留神,慣性後仰差點把沈清塵給拽下馬。
“诶——您慢點兒啊啊啊啊啾!去哪兒啊!不看花了?”
“就你這德行,還看?”沈清塵失聲笑道。
“哎呀我沒事兒!多漂亮呢,再說你這麽久沒回家——哎切!我陪你看就是,跑啥啊!”
“怕你待會兒用口水替我洗頭了!我嫌棄,成嗎!”
“不是,诶你個小兔崽子,哪壺不開提哪壺啊你!啊啊啊——啊啾!”
沈清塵笑的肩膀顫得厲害,罵着喊:“杜川保,逞能天下一甲!”
快馬沖出花田,那噴嚏連天的才得了活似地抹了把臉,鼻子裏堵得難受,完全無暇顧及欣賞什麽四周景色。
直到一陣水清香撲面,擡眼面前一條蜿蜒恬靜大河,兩岸群山倒映,霧影朦胧。
只消片刻,都還沒給他感嘆山水美景的時間,霧中忽然顯出條長龍似的黑影!
杜川保驚愕地揉了揉眼,再三确認自己不是被花粉迷花了眼,确是一條漆黑長龍于水中游弋而來,龍吟悠鳴,蕩得山川回響,甚分不清人間九天。
待那游龍駛進,他才發現那并不是什麽真的巨龍,而是一條由百艘木舟似火車車廂一樣首尾相接而成,曲折浩蕩游在江面,為首巨舟龍頭氣派,栩栩如生,桅杆高帆絹繡奇紋。
兩側橫出百只大槳緩緩向前,多半是添了傀儡心的活力,便成了真的活龍,才能引如此不見首尾,幾乎占據整片江面的長舟行駛!
龍頭緩緩停到江岸,大到二人仰視都難見龍船全貌。
杜川保被這氣派震懾得心髒砰砰直跳,随刷啦一聲放下長階,沈清塵先下了馬,見他愣得呆傻,便帶意猶未盡的嘲笑,擡頭問他:
“是等我抱你下來呢。”
杜川保趕忙回了神,懵着腦袋從馬上翻下來,傻愣愣問:“來接你的?”
“嗯。”沈清塵自豪揚脖,展懷道:“鲲弋,洛南一艦。”
杜川保掏了掏耳朵,心裏嘀咕着洛南怎麽有這麽厲害的東西,還能叫景行淵逼成那個樣子。
到底是只聞其名的亢金軍太過強大,還是說洛南王過于迂腐的中庸,避而不戰,一錯鑄成大錯。
或說,處于敬神之心,從未将傀儡心用作軍事上。
船頂露出一抹紅衣,順長階跑下。定睛一看,紅袍勁铠下裝得竟是個英姿飒爽,氣宇非凡的女子。
眉目俊逸,手持長戟,掀了袍子,單膝跪到沈清塵面前。
“末将秋月紅,恭迎世子殿下歸國。”
沈清塵微微一笑,大袖下細長枯瘦的手指一抖,再便背到身後,挺直脊梁,道了聲免禮。
接着,便在兵士簇擁下登船。
杜川保卻只在他身後呆呆地看,遲邁不出步子。
這是他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原來他真的是個大國世子啊。
曾經不見天日光徒四壁的一根金鏈,被自己欺負着不是哭鬧就是無能洩憤,整日嘲他是個金枝玉葉難養的身子——
心裏想着反正不過是某個破落小諸侯王的嬌寵世子罷了,欺負欺負也無所謂嘛。
可如今看來,洛南哪兒是個封地為王的小諸侯啊,這可是個番邦大國,若非落敗,勢必強可敵北安。
杜川保心頭猛地一顫。
這麽些年,他是怎麽熬過來的。
沈清塵察覺他沒跟上來,回頭彎眸欣悅一笑,暖意的光從背後灑下,襯得他一身素衣金黃,立于高船之上,俯身時真恍若神明。
責備道:“走啊,發什麽呆呢。”
河水輕蕩徒增夢境般非真實的撲朔,他擡頭望着沈清塵登船時風卷的衣袍,白鳳翩跹。
那一瞬間忽然覺得自己渺小如沙,眼前一切都是遙不可及,飛鳥銳鳴,此刻的他幹淨高貴得宛如天仙。
他當真是那一根鎖鏈任人擺布,委身哭求自己留下,當自己成了屍體還執拗抱着睡了整晚的那個卑微苦凄的質子嗎。
“杜川保!想什麽呢!”
我……
何德何能。
杜川保斂目,低頭笑笑,跟着跑上了階。
“在想,怎麽才能把這天下打下來送給你!”他過去一把攬住沈清塵的肩,落拓不羁地展胸吹着河風,一腦袋零零碎碎的小辮兒在風中撞來撞去:
“越發覺得自己配不上你,便覺唯有送了這大好江山當嫁妝,才能配的得上你。”
秋月紅聞言,凝目掃向杜川保。一雙細目視線如劍,停了片刻,再冷顏登船,從舵槳處放了只游隼出去。
杜川保登時打了個寒戰。
這女人,眼裏有刀子啊。
沈清塵怪他又在說什麽離譜胡話:“我要這天下作甚,你在就夠了。”
鲲弋行了約一兩時辰,河水寬闊沒見蹤跡,洛南領土怕也不是一般的大。
沈清塵那冤種老父親接着游隼的信,知道兒子回來,趕早便帶人候在碼頭。
沈清塵起初還不好意思下船直面自己父王,畢竟怎麽說自己穿成那樣坐在皇宴,再多身不由己,也不是個光宗耀祖的事兒,臉都丢盡了。
不過挨杜川保推推嚷嚷下了船,沈垣先淚眼汪汪一把将兒子抱在懷裏,推出來從頭到腳上下摸個遍,捧着他斷指的手哭,再擁回懷裏,一直念叨着父王對不起你,受苦了受苦了,還疼嗎……
沈清塵就一勁兒想給他跪,含淚道是兒子無能,救不了洛南,可又被他爹抓着胳膊跪不下去。
好一個父子重逢的感人場面啊。
杜川保站在船下,抱懷看着他倆,欣慰笑得爹味都快冒了出來,不知覺什麽時候秋月紅提着長槍站到自己旁邊,目光向着那兩人,沉聲道:
“多謝大人一路照料世子。”
杜川保扭頭一瞧,這大姑娘個子是真高,站自己旁邊也絲毫不減銳氣,怎麽都得有個一米七五六的,都快趕上沈清塵。
她這會兒摘了軍盔,女将不施妝粉,臉頰落着日曬金黃與雀斑,面容卻稱得上是姣好,淺褐色的瞳孔散着狼似的野生氣。
雖說為将者不拘小節,秋月紅野性十足,但并不粗燥,軍盔下邊一頭烏發半束得整潔,還插着枚精致的象牙骨簪。
漂亮。
他沒忍住,多瞥了一眼,再憨聲笑着應:
“客氣呢,助人為樂嘛,應該的。”
然後收回咧開的嘴角,又偷瞄了她一眼。
真帥。
杜川保在心裏念叨着,真禦姐啊,這不正老子以前夢寐以求的理想型嗎。
于是主動換了位置,挪到她面前,客氣拱手,道:“在下杜川保,往後咱倆多半是要做個同事啥的,提前認識一下?”
秋月紅挑了他一眼,看不出是不愛搭理,還是瞧不起人,反正沒說話,只應付事兒的點了下頭。
……
咋還是個高冷美女。
正趕這會兒沈垣抱完兒子想起他來,又再過來強行拉着他的手好一陣寒暄。
末了,又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一點兒,不必避諱地直把視線落在他背着的槍上,指着那塊兒盈盈幽光的傀儡心,與部下們稱贊道:
“清塵真是大了,眼光獨到,諸位看看,這顆定情信物給的,值!本王滿意!”
“啥……?!”杜川保大驚失聲。
“父王!!!!”
沈清塵慌忙上去要堵他爹的嘴,臉瞬間紅到脖子根兒:“莫……莫要說笑了,什麽定情……”
沈垣一愣,眉眼間擠起幾分意味,扭頭質問杜川保:“你小子該不會不知道?這是他母妃留給他的遺物,既為心血所養,那必然唯有心愛人得使嘛。”
杜川保聽了,木然取下背上的槍,定定看了眼那一小顆芝麻粒兒大的傀儡心,又看看滿臉通紅的沈清塵。
半晌。
“呦~~~”
“……呦個屁。”
秋月紅在背後轉動眼球,落到沈清塵耳垂上。他那空蕩的耳洞幾乎難見,視線偏移半分,就是沈清塵又羞又喜的笑臉。
再就是那自稱杜川保的男人站到他身後,或許是把人抱住了吧,反正……擋住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