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你要教我”
第53章 “你要教我”
那張真摯盯起沈清塵的臉,像極了只做錯了事的大型犬。
烈犬難訓,失控咬人是為了護主,興奮時許會爆沖拽傷了主人,甚至連簡單想要一個擁抱,都會将人無意壓傷。
可那都是本性。是一片丹心,是基因教會的忠誠,是眼中只有他一個。
杜川保動了動唇,将他的下巴擡起,逼一雙躲閃的眸子與自己直視。
“你要教我,不能胡亂沖跑,不要用力過猛,你說,‘我不喜歡’。”
沈清塵看見那雙眼裏,倒映得全是自己的影子。
又怎麽會不心軟。
有問題的人是我,不是你啊。
是我哪裏值得你以命相抵,仕途不顧地陪我流落至此,而我卻連被你按進雪地裏時,連撐着自己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那雪太涼了,杜川保,太涼了,暖不回來了。
他再含不住的淚大滴滾落,又不想自己只是個會哭唧唧的花瓶,恨得要命,怎就這般不争氣啊,哭什麽哭啊,除了會哭還能幹點什麽!
竟是擡手“啪”地扇了自己個巴掌。
“幹什麽呢!”
杜川保被他這一舉慌得亂了神,死命抓住他要再起的手腕。偏他沈清塵執拗,抽另一只手,再是狠狠掄了又一巴掌!
哪一聲清脆,杜川保整是連心都被劃了刀子,那巴掌跟扇進自己胃裏沒什麽區別,讓他心疼得犯了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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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自己太不會關心人了,以為把人喂飽養好,就算了事。
殊不知他心裏積久的傷早生了瘡了,以往只是假作堅強,或也有知道自己必須要強撐下去的執念,而今這質子終是在自己面前卸了防備,又卸了面具,一下子成了無遮無攔的赤裸,那些血淋淋的疤啊。
他的精神狀态真已經到了極限。
情急之下幹脆直接薅了沈清塵倆手腕一起按到馬背上,憑沈清塵的力氣自然是争不過他,更是又憤又恨,幹脆拿腦袋使勁兒撞着杜川保胸口。
“沈清塵!你別這樣,別這樣!是我自願的,我樂意!是我喜歡你!!!”
“混蛋,你放開,你放……放啊……”沈清塵咬不住牙,幹脆放生嘶嚎。
“沈清塵!”杜川保急得要了命了。
“……廢物,廢物!”
“操他媽的……沈清塵!老子是他媽的喜歡你!自願的!管你是什麽天下第一還是紙糊燈籠,我他媽樂意,行不行!別整的我跟個什麽大冤種似的,我腦子沒毛病!我很清楚我在幹嘛!”
“……”
沈清塵赫地一停,帶着滿臉淚水和清晰指痕,滞了聲,瞳孔仍顫得厲害。
杜川保不敢松手,怕他再扇自己,幹脆就着擒舉他胳膊的姿勢,強行吻了下去。
這一吻幾乎帶着報複性地怨恨在纏綿,牙關是強迫着撬開的,一手抓着他的兩只手腕,一只手便捏着他的下巴,逼他仰頭,逼他直面自己這般赤誠。
青筋勒在兩側,沈清塵的脖頸幾乎被提拽到了極限,他不願踮腳,好,那便壓下去算了。
強勢到懷中人幾乎喘不上氣。
“我養你。”他深沉看着沈清塵一雙動搖慌亂的眸,壓聲道:
“沈清塵再是體弱多病,我都能給你養壯了,養好了,讓你比以前風光萬倍,讓這世上再沒人能欺負你,我讓你成這天下的主,行不行!”
懷中人語氣明顯弱勢許多,成了嗫嚅:“……胡說八道。”
杜川保沒饒過他,唇角殘着濕潤,抿道:“沈清塵,你這樣作賤你自己,心疼的是我。”
“也許吧……”
他掰正那不敢看他的臉,硬生擠出兩個字:“上馬。”
他的每一句話都是那般铿锵有力,仿佛無形的支柱,将沈清塵早已千瘡百孔的身子支撐起來,又像為已死的心上了發條。
生鏽老死的機關重新驅動時,節節舊鏽斷碎,是一種涅槃的鈍痛。
杜川保跨步翻身上馬,将沈清塵護在前頭,“駕”一聲馬踏飛燕如流矢沖鋒,寒風割得睜不開眼,馬蹄掀起的積雪打在身上密集如沙,那禦馬的氣運丹田,洪聲放肆從頭頂襲來:
“沈清塵!支棱起來!!!”
“你不是挺能折騰的嗎!!!”
“你別只折騰我,你折騰折騰自己,行不行!!!”
沈清塵冷不丁自嘲一笑。
搖了搖頭,長舒口氣,悶了許久後,終是鼓起勇氣,跟着他放開聲喊:“行吧!”
白陵城外蒼河湍急奔湧,四季不凍,巨浪撞在急轉彎的山石上如雷聲震耳,好一個氣勢磅礴,湮滅人聲。
一匹亮色棕馬跑在河岸上,被長河大浪顯得萬般渺小卑微,滔天轟隆壓不過杜川保一聲放肆:
——“沈清塵,老子賊他娘的喜歡你!聽見沒有!”
他忽地笑了,笑得肩膀一聳一聳,扭頭喊道:“聽不見!”
——“艹,我說,我喜歡你!”
——“什麽?!”
——“我說,杜川保,想娶沈清塵當媳婦兒!!!”
——“那沈清塵說好!!!”
群山之下,望眼人生浩渺,歷史滾得迅速,不如長河一水,但一切悲離難苦,卻真真是由血肉承的。
我許是嘆不得,解不得,這世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不過能予爾一臂之力,咱們不那麽苦吧,咱們嘗些活的滋味吧。
馬奔得再急,你身後也有個靠了,跌不下去。
灘石錯亂,咕湧出幾道黑影。
“首領,真就放他們這麽走了?皇命呢。”
白道謹扯下遮面黑紗,眼神像凝得條毒蛇。
“那不然,你有本事殺了他。”
只露了雙眼的手下一聽,渾身霍地一抖,再不敢妄言。不過思忖片刻,再道:“那人看似都是直來直往的功夫,明的不行……可以來暗的。”
白道謹緘默不語,只勒馬回頭。
皇命要的是沈清塵平安無事歸得洛南。
“拔刀!”
手下人片刻彷徨,卻見百十只飛箭簌簌射來!
少頃,數十挂劍殺手橫沖出現,出劍陰狠毒辣,戰成一團。
“攝政王丢了臨州的兵權,如此來截個人,竟也淪落得需動用殺手了?”
對面為首人冷的一笑,“什麽殺手。在下王府護衛林嬰良,不過是回來取走王爺弄丢的東西罷了。物歸原主的道理,閣下應當不需要在下解釋,還是讓個路吧,免得傷了和氣。”
“抱歉,恕皇命難違。”
白道謹出刀前,頭腦中劃過的是前夜杜川保留下的話。
你我目的相同,既是送世子回洛南,那不妨換個想法。比如……攔住自以為隐蔽無蹤地跟了他們一路的攝政王手下。
——“那您為何不親手解決了,後顧無憂豈不舒坦。”
——“來人多半是故知吧,勉強算得上戰友。他若是完不成任務回去,景行淵那瘋子必然殺他。我做不了葬送兄弟性命的劊子手,但大局又由不得我心軟。倒不如,借你之手。”
二人手中刀劍自不相上下,再到互相穿透對方身體之時,北方天際升出一顆朱紅色的信號箭。
杜川保在山崖火堆旁哄着一天下來筋疲力盡的沈清塵入睡,眼見遠處箭升,火藥殆盡,宛如一道反行的流星。
他終明了,何為一将功成萬骨枯。
—
十日以後,一馬二人終于算是接近了洛南地界。時日已是大年初一,半道上,自從杜川保知曉了日子,頓是急得要命,說要帶他跑馬趕路,還能抓緊回家過個年。
哪知沈清塵把自己裹在長毛的錦鼠襖裏,跟只狐貍一樣側坐在馬背上,随颠簸晃着兩條細腿。
這姿勢不穩,杜川保怕他蕩下去,跑不起來馬,只能容馬溜溜達達甩着四條蹄子,幹着急不管用。
虧他還能心大如盆,別扭着身挂住杜川保的脖子,眯着雙蕩水眸,媚眼如絲,真就跟只魅色禍國殃民的小狐貍精一樣,咬着他肩膀搖頭。
“不急着回去,這樣同乘一馬,悠閑自得,挺好的。”
杜川保被他咬得心裏長草,神魂颠倒,都得拿出以前烈日站軍姿的忍耐力把持着,難堪地蹙眉道:
“怎麽說都是過年呢,你父王還眼巴巴盼着你早日歸來,你就這樣氣定神閑的在這兒跟我調情,對得起你爹嗎。”
沈清塵看他這幅局促模樣,嗤嗤地笑。很多時候他的撩撥并沒有太多想法,只是喜歡看這個兇相體壯的男人被他搗鼓得無可奈何,面紅耳赤罷了,
于是偷偷再撐起些身子,蹭着他冒出胡茬的下巴,說:“洛南人,不過年。”
杜川保早就認命了,他懷裏的這玩意兒不是美人,就是聊齋裏吸人精魄的妖怪,西游記裏纏他一身絲的蜘蛛精。
“騙誰呢,世上哪兒有不過年的地方。”
“明兒回去。”他把身子坐正,外袍自然而然滑落下來,露出少許白暫光滑的肩。
越往南去,氣候越暖,春意盎然的幾乎沒了正月過年的氣息,也就不用非要穿得這麽厚重。
沈清塵打着盤算,說:“今天先玩兒着,明日回去見父王,整理安頓一日,隔天初三才是洛南的大日子,游神節。”
杜川保眉頭一緊,怕人着涼,忙不疊把他那衣服拉回去,問:“那你說,今天咱去哪兒玩。”
“你只管往前走吧。”
一馬二人沒行多久,風吹過散步的馬,夾着甜香,送了花瓣在人臉上。
杜川保“呸”一聲嫌棄地把粘嘴裏的花瓣吐出去,還可勁兒嘟囔着這什麽玩意兒啊一焖兒往人臉上糊我呸呸呸——
再擡眼滿目皆是無盡無邊,浩瀚花海。
沈清塵回頭的時雙目明耀如星辰,極其閃亮,他背靠着頃花海,自在展開雙臂,笑容中情意濃濃。
“杜川保,我們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