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什麽?我又死了?
第42章 什麽?我又死了?
杜川保他把不老實的手擒住,拽着引到自己腰上,叫他好生摟着,可別再亂動,招架不住。
“以後,我是說以後。”他輕拍着沈清塵的後背,語調放得沉遠,“這世上再沒人能威脅你的時候,你有沒有設想過,要怎麽過日子。”
“嗯……”沈清塵把自己窩在他的頸窩裏,悶着聲音,想了小會兒,說:
“一起游山玩水,策馬江湖,吃遍天下美食。”
“還有呢。”
“等身體好了,養五六只細犬,去圍獵,捕山豬。”
“哈哈,沒看出來,你還真隐約喜歡那些打打殺殺的。”
“在洛南千年祭神臺上,翻出那件不知道衣量還是否合适的金絲銀铠。祭神,告天,做三天三日的儀式,長街飛花,朝霞不散,神明回禮,佑我洛南平和安定,我告神,尋得佳人。”
“那肯定得老漂亮了,我說你。”
“漂不漂亮,你去看了便知不是。我們還能在回洛南的路上,馬上,休憩的客棧裏,沿途廣袤的草場上,山泥阻斷官道,繞行的雨後深林裏。城鎮夜幕萬寂,無人街道,酒醉後的小陌內。洛南外郊,百裏不敗花海;雨天,慌亂躲進的漏雨破屋裏。”
“做什麽。”
“做洛南的下一代世子。”
“噗,胡鬧呢。”
“只希望,他不要再繼承神脈了。”
“沈清塵……我喜歡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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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就女孩。”
“……真好啊……”
“等你好了,我們就啓程。趁現在景行淵對洛南暫時失去控制,景北河軍中無首,亢金大軍的傀儡心沒了我,撐不過洛南那麽遠,我想回家。就算之後萬馬千軍來犯,洛南寧成刀下魂,也再不為奴。”
“好,回去……”
“……”
“………”
“杜川保。”
“嗯……?”
“明天早上。我想吃拍黃瓜,給我做。”
“嗯…………”
沈清塵仰起頭,把身子往上蹭了蹭。杜川保連發絲都是粗糙發硬的,他把他的頭抱進懷裏,撫摸起來像是只收起獠牙利爪的虎。
再貼到他耳邊,強忍生顫的聲線。
“杜川保,你說說,我叫什麽名字啊。”
“……沈…清塵。”
“那你一定要記住我叫什麽名字,記住你的家在哪裏,記住……我是誰。”
“嗯……你是我媳婦兒……”
沈清塵到底是将臉埋進愛人發間,嗚咽難言,仍不死心的勒得喉嚨發酸。他為了不讓自己嚎啕,話到嘴邊,全成了艱難的擠聲。
“對,我是你媳婦兒,可不能忘啊。等我去找你的時候……別不記得。如果你真的很累,先去歸所,也行。你定要等我啊,你等等沈清塵,你……”
“……”
“等我。不許你忘了我,入什麽輪回。”
他伸手下去握住杜川保的手,打開他的手心,放了個什麽冰冰涼涼的東西進去。
但杜川保現在很困。
沈清塵的懷裏暖暖香香的,抱着他,就如同被包裹在繭蛹裏,格外地讓人渾身都好放松。
昏昏沉沉聽他好像一直在念着些什麽。
好,那就明天早上……
-
方朝寧在房門外守了整晚。
阿蠻抱着膝蓋坐在牆根底下,時不時翻起眼皮偷偷看方朝寧的眼色。這護衛管家只抱胸立在階上,面色凝重,一言不發。
少年終于忍不住,鼓起勇氣起身,小聲催道:“總管,我去試着把世子帶出來吧,總不能……不能讓他和具屍體睡一整夜。”
屋內極度隐忍、不敢放聲的低咽聲未曾斷過,是何等痛心絕望,聽得人于心不忍,聞者落淚。
屋外人知道,沈清塵此時定是正守在塌上,仗一寸燭光微明,不停不停地念着祈神的咒。
即便知道鏡花水月一場空,甚至不敢靠他身子太近,生怕萬一,萬一察覺到心跳聲停止的霎那……
他會瘋掉的。
方朝寧搖搖頭,嘆道:“随他去吧。金枝玉葉的大人,在泥潭裏掙紮了這麽久,他早盡力了,可到最後還是什麽都沒守住。哪怕是具屍體,若是能陪陪他。也是好的。”
“但是……”
“阿蠻。”方朝寧忽然朝他靠近,再蹲到面前,勉強展眉笑笑,道:“樂兒睡了?”
“是、是啊?”阿蠻顯然對他突如其來的關心措手不及,問:“怎麽了嗎?”
他看方朝寧掏進懷裏,取了個鼓鼓囊囊的錢袋出來,塞進自己手裏。阿蠻愣了會兒,猛地跳起來驚呼:“總管!阿蠻哪裏有做的不到的地方,您同我說,我改,我改!世子于我和樂兒算是恩人,肝膽塗地都行,您要了我的命都行,但能不能趕別我們走啊!”
方朝寧拍拍少年竄高的肩膀,道“不是我趕你走,是我們世子要走,洛南一時脫管,沒有再比當下逃走最好的機會了。”
阿蠻盯着手裏的錢袋發了會兒呆,心有餘悸道:“可您不是王爺派下來的人嗎,您不會讓世子逃了的。”
“世子敢闖皇宮,承認自己有逆心,那便是整個洛南都做好放手一搏的準備了。他們就算贏不過北安,但至少不再願意為人所使的奴。阿蠻,你要知道,今晚死的人不只杜将軍一人,我們世子……”
又怎麽能踩着他用命鋪的路活得好。
又怎麽接受得了算是自己間接殺死他的事實。
“我本就不是什麽當得了總管,會照顧人的,更無忠心可言,不過被攝政王趕鴨子上架罷了。世子只是我兒時萬般憧憬之人,如今時過境遷,他與過去判若兩人,我可便再沒了死纏着留他的意義。既然世子要走,放他走便是。以後倒可以回去逍遙自在江湖,他景行淵若想問罪與我,也得能尋得到我才行。”
“那我護送世子回去!”阿蠻挺身而出,神色倒是義正辭嚴。“像您說的,世子這般魂不守舍,身子也不好,跑一半在路上萬一想不開呢,萬一有點什麽危險,再被人抓回來!”
“他往後的人生,就不是我能管的了,反正仁至義盡。不過。”
方朝寧朝他赫赫一笑,道:“世子曾為洛南第一劍客,身子不好,但功夫底子總還在,真要是出了什麽事,怕是還不知道誰護着誰。我說,你還是照顧好你樂兒,等再長大些,回洛南投奔世子來得更靠譜些。”
啊?
阿蠻驚愕得倒退幾步,“第一……劍客?!”
“那不然你當我為何視他為皎白月光,憧憬對象啊。光靠張臉?我怕是還沒那麽膚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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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
沈清塵保持着同一個姿勢窩縮了整夜,像只蓄巢的雀,哭哭啼啼,或許筋疲力竭昏睡幾番,可到底也是一動不敢動的。
好像指尖攥着流沙,他心裏清楚得很,沙是抓不住的,一吹便散。
但又執拗覺得,哪怕留得下一粒黏在手裏,就不算全沒了。
沈清塵出奇地沒覺得冷。分明都已經這般用體溫去暖了,一個人的體溫分給兩個人用,于是懷中人就好像真的餘溫不散,好像一切安然如常。
“世子。”
門被打開,方朝寧站在門外,身邊提了一匹上好的油棕色健馬。
“走嗎?”
沈清塵背對着他,把身體幾乎躬成一只蝦米,緊緊抱着懷中人的頭,屈膝微微頂在他的肚子上。聞聲似是一顫,再驀地把臉埋進杜川保的頭頂硬毛裏。
“天明了,朝廷知道您把人帶到這兒來,定會命人來收的。您現在不走,等他們來了會麻煩。”
“收什麽。”沈清塵冷不防地飛快幹脆冒出三個字,冰涼得不帶任何感情。他明知故問,将渾身藏着的倒刺豎起,防備得像只刺猬。
“收……哈。世子,別這樣行嗎。”方朝寧扶額蹙眉道。
沈清塵沒應聲,也沒動作,只把頭臉埋得更深,攥着杜川保胳膊的手指幾乎陷進肉裏的用力,生怕被人搶走。
“将軍付之一切,為您鋪了條回家的路,您不能辜負了他。”
“別說了……”
“世子,事實如此,您不能因為不想面對,也不是因為我閉口不說,這一切就都沒發生過。您當打起精神,朝寧容您念了整個晚上,也是時候該放開了。”
“你閉嘴……”沈清塵死死咬着嘴唇,咬得血腥味直充鼻腔。怎麽自己就不會死,怎麽我就沒事,憑什麽,憑什麽要我抛下他,那些人又憑什麽帶走他!
“閉嘴,你閉嘴……”
“世子,人死不能複生,将軍忠骸當由專人操辦,您又不能帶着具屍體走。該放下的時候就痛快當下,朝寧是做不到感同身受,卻能替您保持理智,事不容辭,還請您——
“閉嘴,閉嘴,我叫你閉嘴了!!!”
沈清塵氣急敗壞地陡然擡頭,雙眼通紅瞪着方朝寧,哪怕他心裏清楚自己不該對他發洩,但積在心頭的痛和恨就是讓他快要發瘋的煩躁,狠勁甩頭的瞬間,整頭糟亂長發“啪”地一聲,不當不正抽了杜川保一臉,極其響亮!
“世子!求您鎮定些好嗎!”
“給我滾出去!”
“啊,啊,啊——啊啾——!”
“…!??!!!”
沈清塵措手不及,吓得直接從榻上摔了下去,還不忘驚慌失措地手腳屁股并用,倒爬數步,才魂飛魄散地惶惶擡頭——
“你……!”
方朝寧更是連劍都拔出來了,哪有大白天鬧鬼的事兒——
杜川保跟頭冬眠的熊似的揉揉鼻子。好幾天沒睡過好覺了,這一覺睡得太香,以至于兩眼水腫,迷迷瞪瞪睜不開眼,打了個震天響的哈欠後抻了懶腰,才囫囵開口:
“嗯……?打我幹嘛……”
他再拍了拍身邊兒空床,懷疑剛才吵醒他的那“咚”一聲震響,可能是床窄,沈清塵被自己不小心擠了下去,忙昏頭昏腦地伸出胳膊去撈,結果劃拉了幾圈兒都沒摸到人。
不過是沈清塵吓到魂不附體,縮着胳膊腿拼命躲閃罷了。
“您……您怎麽回事兒,您不該死……死死死…了嗎!”
方朝寧吓得臉色煞白,結巴道。
杜川保聽見人咒他死,才不樂意地睜開惺忪睡眼,低頭瞧見沈清塵哆哆嗦嗦,瞪着雙紅腫的漂亮鳳眸緊盯自己,跟見了鬼似的瞳孔劇顫,連剛剛哭嚎的腔都憋進肚子裏,成了“咕咕”的氣音滾着。
尴尬地把伸出去準備撈他的手收回來,摸了摸後腦殼。
“你們,怎麽回事啊……”
“世子,要、要不您去摸摸,是有氣兒的不?”
沈清塵噌地回頭,看一向俊傑公子風範的方朝寧此刻臉白得都發青,便也跟着牙關打架道:
“怎……怎麽不是你去!”
方朝寧都快哭出來了,苦着臉結巴道:“世子,不瞞您說,我怕鬼怕得要命呀,小時候隔壁阿姐總給我講鬼故事,吓壞了,我,我不行!再說就算是冤死厲鬼,他、他喜歡您,肯定不會傷您,我一個外人呢,亂攪和什麽啊,還是您更合适!”
“……?”
什麽情況?我不就是睡了一覺?怎麽就一口一個鬼啊死啊……
該不會……
杜川保內心大驚,駭道:“啊?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