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披馬甲的第16天
玉羅剎對螃蟹并不感興趣,但在月光的籠罩下,看着旁邊面上帶笑,眼角微挑的晏鴻音,卻不知怎的升起一絲戲谑的調侃之意。
“若是我聽完鴻音說的,還是不覺得螃蟹有妙處,又該如何呢?”玉羅剎似笑非笑地開口,手裏撚着剩了一口的蒸芋頭轉了轉。
露天席地,沒有桌椅,沒有佳釀,但晏鴻音分解螃蟹的動作卻仍舊十分的輕車熟路,優雅得體如同宴席上賓。
“賠你一壇好酒?”晏鴻音手裏的蟹腿已經被分解掀開了外殼,露出裏面白嫩清甜的蟹肉,“唔,七天以後才能喝的那種。”
玉羅剎笑,琉璃色的眼眸裏映出了星光與月輝:“成交。”
他很清楚,晏鴻音好奇他,想要了解他,甚至靠近他,但他也很清楚,至少這一刻,他也同樣好奇面前這個充滿矛盾感和秘密感,與外表的清冷出塵總是存在一絲割裂感的女人。
玉羅剎不懼怕挑戰,正相反,他喜歡去征服去探索未知的東西,因為那種刺-激感會讓他的身體裏的血液湧動出熱烈的興奮——他所創下的,內力熾熱而灼燒的內功心法,并不似外人所言的那般炙熱若焰,鬼魅如羅剎,而是他這二十多年來所看見的,最美麗、最危險、最誘人也最神秘的無垠沙漠。
“我看到了一片沙漠戈壁,在我小時候,月亮也這麽圓的那一天,我和我的家人們也曾經一起過節。”
玉羅剎的語速很慢,似乎在回想很遙遠又模糊的事情,又似乎說出口的東西并不那麽的容易訴之于口。
“彈琴,唱歌,跳舞……風會吹起揚沙,但是我們不畏懼它。男人們随着篝火的熊熊燃燒去披上揚沙加冕的戰袍起舞,對着敬愛的父母,也對着心儀的姑娘。”
玉羅剎将手中最後一口軟糯香甜的芋頭送進口中,細細咀嚼後咽下,輕聲道:“篝火旁沒有細膩的絲綢,但是有編織精巧的厚毛毯,邊緣墜着各色的絡子;沒有食盒裏精細的小點心,但是有成串的葡萄躺在銀色的托盤裏;沒有你手裏張牙舞爪的小螃蟹,但是有半人高被整只串起來烤得外焦裏嫩的小羊羔……”
晏鴻音起初聽得認真,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皺眉不滿發聲:“你說歸說,幹嘛拉着我?還有,這可是上好的大閘蟹,要不是……你買都買不到這種品相的。”
說到最後居然帶出了些女兒家的小情緒。
晏鴻音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緒是怎麽來的,就是忽然間,從阿玉的口中聽出了他對另一種生活的向往與喜愛,下意識的興起了不想自己的家鄉被比下去的小脾氣。
玉羅剎當即失笑,先是抿了唇,然後見晏鴻音抱着雙腿腦袋搭在手臂上頭轉到一邊不看他,實在是沒忍住笑出了聲來。
晏鴻音也知道自己失态,但是這人笑這麽久是不是也有點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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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頭瞪向玉羅剎,漂亮的眼睛裏盛滿了嗔怒。
然後當着玉羅剎的面,起身去到廚房裏不知道從哪摸出了一個酒葫蘆,無視玉羅剎頗為哀怨的目光,悠悠搖晃着酒葫蘆把酒香朝着玉羅剎的方向扇了扇,然後自己又一下沒一下地淺酌。
半點沒有分給玉羅剎的意思。
大漠戈壁的西域人生來好酒,因為金針封竅出意外,玉羅剎已經有許久未曾飲酒,當真有點被晏鴻音饞到。
但他今日定是喝不到的,索性從食盒裏摸了一塊月餅出來轉移注意力。
頂着勾人的酒香,玉羅剎咬了一口還沒巴掌大的月餅,有些驚訝逸散在口中的居然不是甜味而是鮮香的肉味,倒是稀奇。
晏鴻音當然沒錯過玉羅剎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豔,又盯着他看了幾息,舍了手中只剩下殼的蟹腿,拿了另一個被綁得完完整整的大閘蟹在手上。
“喏。”
玉羅剎的視線也落在被五花大綁,通體染着熟透紅色的蟹上。
“這世上的東西,無非兩種。”
晏鴻音一手扶着不大的酒葫蘆,另一只手手肘抵在膝蓋處,手心外翻托着那大閘蟹,說話時視線看似落在手心的蟹上,又好似透過那被綁縛的蟹,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一種就像尋常貓狗牛羊,皮肉包着骨頭,各色的皮囊下藏着複雜又不為人知的經脈骨骼,外表看似柔軟光鮮,實則內裏堅硬剛強。”
“另一種呢,就像是這蟹,堅硬的甲殼包裹着柔軟的內裏,沒有那些複雜的骨骼脈絡,甚至看上去晶瑩剔透,毫無遮蔽。”
“世人皆愛剝開柔軟光鮮的皮肉,探查到內裏硬骨便棄之無用,我卻偏愛一層層撬開世人眼中堅硬無比的甲殼,看一看裏面不為人所知的柔軟清甜。”
晏鴻音側頭看向玉羅剎,語調意味深長:“你說,這種樂趣是不是要比你的烤全羊來的更加有意思?”
玉羅剎垂眸凝視晏鴻音。
兩人對視良久,玉羅剎伸手拿了方才晏鴻音掰開的那只大閘蟹,的确膏肥蟹滿,但……
玉羅剎慢吞吞道:“甲殼撬開來之後,裏面的東西,也不盡然美味,不是麽?”
晏鴻音就着玉羅剎拿蟹的手,用針将其中不能食用的蟹腮、蟹腸、蟹心、蟹胃一一剔除,動作幹脆利落,流暢自然。
而後擡眸一笑:“它又不是生來便是為了讓你吃的,你因為極致的美味想要吃它,總該付出更多的耐心才是。”
随後将食盒裏的小勺遞到玉羅剎手邊。
“嘗嘗看。”
玉羅剎動作頓了頓,接過小勺舀了一勺伴随着金燦燦蟹黃的蟹肉送入口中。
一時間,天地間靜谧得好像只剩下竹林被秋風撩起的沙沙聲,兩人清淺的呼吸聲,和遠處錯落隐約的紅塵煙火。
玉羅剎的側臉在月光下膚若瑩玉,就連其上細小的絨毛也精致得難以言喻。
“的确美味。”他道。
晏鴻音的唇角一勾。
一股涼風拂過竹林,自兩人身前盤旋而過,帶過來一股藥田處特有的藥材清苦味。
玉羅剎手中的小勺子轉了一個弧度,突然道:“那你呢?”
“什麽?”
“世間兩種,你為其幾?”
晏鴻音将手中明明有着鋒利的蟹鉗,卻仍舊被五花大綁送上餐桌任人宰割的大閘蟹放回盤中,并沒有回答,而是微揚着語氣反問玉羅剎:“阿玉覺得自己是哪一種?”
玉羅剎似乎想了一下,同樣沒有回答,只是用小勺子又将一勺蟹肉送入口中。
晏鴻音也不在意,随手撚了一塊月餅湊到唇邊,咬了一口,眉眼舒展。
蛋黃蓮蓉餡,不錯。
……
這一晚,兩人如同洞房那晚一樣并肩躺在床榻上。
晏鴻音在內側,玉羅剎在外側。
或許是因為藥效殘留,亦或許是因為酒意朦胧。
各自入眠,一夜好夢。
***
第二日,暮色未散,晨光熹微。
玉羅剎猛地從混沌的困覺中清醒過來,琉璃色的眼瞳裏還殘留着一絲惺忪。
正在這時,身後一陣勁風襲來!
玉羅剎下意識要伸手格擋,卻在目光觸及所在之處時理智回籠,硬生生止住了擡起格擋的胳膊,被人一腳從榻上毫不留情地踹了下去!
作者有話說:
看吶,這有兩只螃蟹!
——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無言聲沙 90瓶;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