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披馬甲的第17天
晏鴻音還未醒來之際,意識朦胧間察覺到身側有人,下意識便一腳踹出,腿鋒到半路才清醒過來及時收住了大半,但是伸出去的腳已然來不及收回來,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将身邊清瘦病弱的夫君一腳踹下了床榻。
她連忙翻身下榻,跑到側卧在地上半晌沒起身的阿玉身邊,連聲詢問:“阿玉!你沒事吧?”
玉羅剎恍惚了好一陣子,才接受了自己被一個女人踹下床榻的事實,此時臉上的表情頗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勉強:“……沒事。”
這表情落在晏鴻音眼裏,活脫脫诠釋了什麽叫做無法置信的傷心和忍耐痛楚的善解人意。
這讓晏鴻音更加不知該如何解釋,擡手在阿玉身邊上下比劃了半天也不敢去動他,像是忘記了自己身為醫者的本事,只餘下尴尬難掩的心虛。
“我……我就是睡着的時候不太适應旁邊有人……要不今晚還是我睡外面吧?”
晏鴻音蹲在玉羅剎身側,說着說着,聲音逐漸微弱。
玉羅剎幽幽道:“睡在裏面豈不是更加危險?”
晏鴻音哽住。
話好像的确是這麽個道理……睡在外面一腳出來還有個緩沖出去的餘地,這要是在裏面,一腳踹實下去……
晏鴻音微微低下頭。
這她也沒辦法啊,總不能把她綁着吧?
那萬一夜晚有人偷襲呢!
其實那一腳對玉羅剎而言并不算什麽,遠遠比不上被人踹下床這件事對玉教主的震撼,他見晏鴻音的神情有些失落,順手彈了一下晏鴻音飽滿的前額,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嘶!”
晏鴻音吃痛,擡手護住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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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羅剎也不躺在地上裝柔弱碰瓷了,撐着地面坐起身來,笑道:“扯平了。”
晏鴻音心中一軟,眉眼不受控制地彎起弧度,扶着玉羅剎站起來,順手把了玉羅剎的脈象:“嗯?你體內的這股內力……怎麽不減反增?”
玉羅剎心下一沉,垂在另一側的手微動,拇指摩挲了兩下指關節,不動聲色問:“是傷勢嚴重了嗎?”
晏鴻音細細探着脈象,好一會兒才放開玉羅剎的手腕:“倒也不是嚴重……大概是藥效拓寬了經脈,使得這股內力顯露更多了些。不礙事,繼續服藥吧。”
說完,她見玉羅剎微蹙着眉,反而勸他道:“會沒事的,有我在呢。況且依照這內力的情況來看,修煉這種內功的人恐怕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十足的蠢貨行徑。”
就差被人指着鼻子罵的玉羅剎:“……”
在晏鴻音這破例太多,玉羅剎早已經有些麻木,反而眼神一轉,擡手抵在唇邊輕咳了幾聲,狀似閑聊似的問道:“鴻音不是不喜歡那些江湖人,怎麽還懂這個?”
晏鴻音背對着玉羅剎收拾床榻的動作亂了一下,很快接上了話:“他們練什麽功法的單靠把脈也看不出來,但是活的不錯的脈象和半死不活、馬上要死的脈象,還是截然不同的。我之前切過一個類似的脈象,一切脈就能看出是經脈內裏常年灼傷留下的隐患,這種暗傷啊,年輕時候看不出來,後悔的在後面呢。”
玉羅剎眸色一沉,追問道:“那人後來呢?鴻音可有為他醫治?”
晏鴻音聞言有些奇怪地回頭看向玉羅剎:“阿玉你今日怎的對這些事感興趣了?”
玉羅剎知道自己多少有些失态,但晏鴻音所說卻是他一直以來未曾注意到的問題,驟然有些情緒失控,便偏過頭含着眼低聲道:“一時好奇罷了。”
晏鴻音也并未多想:“那人犯了事兒被京城來的捕快帶走了,我也懶得治。不過經脈那種情況大羅神仙來了也難救,活不過四十。”
玉羅剎隐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未幾,緩緩松開,輕輕呼出一口氣。
他停留宗師境界十年之久,雖偶有經脈灼熱之感,卻從未想過會有晏鴻音所言的這種情況——這就是無門無派的劣勢。
沒有束縛,但卻也沒有了前人的智慧與經驗。
尤其是在自創武學一途,走岔一步,滿盤皆輸。
還好……在當初是閉關孤注一擲沖擊宗師之上境界還是金針封竅之間,他選擇了後者。
雖然當初這麽選,尋刺-激和看教中好戲的風涼占了大多數。
然而即使小小翻了船,但卻讓他遇到了晏鴻音這個人……
玉羅剎看向晏鴻音的眼神變了。
從一開始的內斂深沉,轉變為來源于本性的掠奪固執。
——這個人,他要定了。
晏鴻音小小打了個噴嚏,皺了下眉。
誰又在念叨她?
……
用過早膳,晏鴻音看着玉羅剎服了藥,連翹過來說之前晏鴻音吩咐的木材已經運到了。
晏鴻音正低頭看着小池塘裏悠閑自在的鯉魚若有所思,聞言便讓連翹去叫紫蘇他們幫忙将木材運過來。
玉羅剎剛從房間走出,便看到紫蘇這麽一個小丫頭一手抓着半根比壯漢大腿粗的木材走進院子,身後跟着兩個幫忙擡着尾端的小厮。
反差十分明顯且滑稽。
他走到晏鴻音身側,低聲問:“紫蘇是不是同常人不太一樣?”
晏鴻音轉頭看了一眼,剛好将紫蘇把木料随手放到一邊的畫面,幹咳了下解釋:“這丫頭天生神力,但是吃的也多。她家養不起她,集市叫賣的時候被我碰見,就帶回來了。之後跟着臨安府的镖頭學了幾招拳腳功夫,平日裏有她在晏鴻堂我也安心。”
事實上江湖武功二流的人,在紫蘇手底下也讨不了什麽好。
玉羅剎點頭,轉而問晏鴻音:“想吃魚?”
晏鴻音瞳孔一縮,十分鄭重且認真地囑咐道:“阿玉想吃的話讓前面廚房做就是了,這池子裏的魚可不能撈。”
說着,晏鴻音當着玉羅剎的面從旁邊的小石罐裏抓了一把魚食灑進池塘。
玉羅剎懂了:“因為是你養的?”
晏鴻音含糊道:“嗯……算是吧,反正我喂的魚你都不能撈。”
末了還加了句:“我喂過的所有東西,都不能碰!”
玉羅剎失笑,應承道:“知道了。”
到底是個女兒家,總是有些讓人無法理解的軟心腸,喂過的就當做寵物了。
熟不知晏鴻音心下松了一口氣,暗自心驚自己怎麽會把這麽重要的事情忘記?
她池塘裏的魚喂的都是劇毒,養出來還沒翻肚皮的魚個頂個的毒,真要是誰不長眼撈了去,說不定還沒吃完就要一命嗚呼,屍骨化為膿水,不留半點痕跡。
平日裏鎮撫司派來送信的活物并不拘泥于鷹雀這種有翅膀的飛禽,偶爾線人傳出情報也會動用貓狗這種十分常見的動物,這些和鎮撫司錦衣衛相關的動物,無一例外都被用毒物喂養過,哪裏是輕易能碰得的。
“小姐,姑爺,那我們就先回去啦?”紫蘇眨着眼睛偷瞄站在池塘邊,看上去就是一對璧人的主子,笑得嘴角彎彎。
晏鴻音:“辛苦了,回去吧。”
紫蘇幾人離開後,玉羅剎站在這堆木料旁邊思忖了好半晌,看向晏鴻音:“……這秋千……”
怎麽做?
晏鴻音就沒坐過這東西,更別提做了。
她微頓了一下,遲疑道:“應該……還需要麻繩?我記得廚房似乎有一些。”
玉羅剎看出了某個讨要秋千的人在這方面的一竅不通,好笑道:“還是讓我想想吧。”
他雖然未曾做過這種東西,但好歹見還是見過不少的。
玉羅剎并不是什麽天之驕子,正相反,孩童時期遭逢巨變從屍體中爬出來的他,為了活下來,為了得到想要的,一路走來什麽手段他都用過,他所擁有的一切對他而言都是籌碼。
他想要得到晏鴻音的助力,為此,他願意付出一些精力來将這個人拴在他身邊。
這很公平。
晏鴻音聳肩,轉身去房間裏拿了幾本醫書出來,窩進了前兩日玉羅剎躺着睡去的躺椅裏——反正這秋千也就是她給阿玉找的用來分散注意力的活兒。
阿玉雖然在服藥,但是身體仍舊需要多動、多曬太陽,總悶着不利于病情。
秋日的太陽正好,穿過竹林的風微涼。
晏鴻音仰躺在椅子裏,閉着眼,聽到阿玉去房裏似乎拿了紙筆出來,腳步聲漸漸遠了,又近了,遠去,再靠近……伴随着切割木頭的沙沙聲和時不時輕微的摩擦聲。
她睜開眼,側目看向盤膝坐在一堆木材和麻繩裏皺眉思索的俊美男人,心頭忽然湧現出一絲悸動。
或許這世間大多數女子都會在此時心中萬千柔情蜜意,而晏鴻音卻抓住了那一絲悸動,帶着那種陌生的明悟,維持着這樣舒服閑适的姿态開始運轉內功心法第二重的口訣……
這種宛若入定的感覺維持了并不長的時間。
晏鴻音再睜開眼的時候,池塘邊的秋千已經有了雛形,披着正午陽光的男人背對着她,發尾微卷的發在陽光下猶如上好的綢緞,間或有幾根滑落去了身前。
晏鴻音氣沉丹田,閉目感受了一番。
果然,不過才一個時辰的功夫,重修功法的她就已經突破了第二重,比之當年的三個月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而且,晏鴻音總覺得……她原本的極寒內力似乎也發生了一些細微的變化。
卻始終抓不住最關鍵的變化究竟是什麽。
想不通便先不去想那些,晏鴻音起身走到玉羅剎身邊,蹲着看他。
“睡醒了?”玉羅剎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彎了唇角,“這是怎麽睡的,臉上都睡出了兩道印?”
晏鴻音:“?”
連忙探頭朝着池塘裏看倒影,就聽見玉羅剎低低的笑聲溢出喉間。
被騙的晏鴻音:“……”
她看着玉羅剎,面無表情道:“阿玉做秋千辛苦了,晚膳不如由我親自下廚……”
玉羅剎連忙剎住了笑聲。
***
當晚,兩個人再度因為睡在裏外的這件事僵持在了床邊。
晏鴻音想着大不了今晚熬一熬,等阿玉睡熟了就打坐一晚上,便打定主意要睡在外側。
玉羅剎則想着第二顆藥丸服下後,經過一天的藥效積累,他明顯感覺到丹田躁動,需要盡快打坐,運轉心法,不如等晏鴻音睡熟了就去外間打坐。
兩人各自心懷鬼胎,盤算着自己的念頭都不肯讓步。
僵持了良久,晏鴻音盯着床榻忽然道:“這床……挺大的。”
玉羅剎也想到了某種可能,盯着床榻,肯定道:“足夠橫着躺。”
要不……
晏鴻音看向玉羅剎:“橫着睡?”
玉羅剎看向晏鴻音:“橫着睡!”
兩人一拍即合,迅速将枕頭被子挪過來,擺成了頭朝內,腳朝外的方向。
吹了蠟燭上-床,晏鴻音乖巧躺在自己的被子裏,旁邊的另一床被子裏躺着玉羅剎。
黑暗裏,兩人都閉着眼,呼吸均勻。
半個時辰後——
“……阿玉?”
“嗯。”
“……沒事。”
一個時辰後——
“……鴻音?”
“嗯。”
“……沒事。”
兩個閉着眼睛看似平和,實則煩躁的人不約而同的想——
他/她怎麽還沒睡着?!
作者有話說:
想到一個小劇場梗:
晏:你先睡!
玉:不不不,別客氣,你先睡!
晏:你先!
玉:你先!
笑死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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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2-09-27 22:22:58~2022-09-28 22:51:5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存莳 10瓶;南睢白玹 2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