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披馬甲的第13天
月上柳梢頭,人約……廚房中。
玉羅剎板着臉,準備生火拿藥罐熬藥。火光沒起來前,廚房裏漆黑到伸手不見五指,玉羅剎也懶得掩飾自己陰沉難看的臉色。
不全是為了晏鴻音這頓讓他如此狼狽的晚膳,還因為鼻間尚未散去的血腥味兒。
——前腳豐盛當鋪的消息才傳出去,後腳就有人找上門來試探,反應如此快速,玉羅剎無法不懷疑豐盛當鋪的消息根本就沒有出江南,而是有教中長老就在江南,直接截下了消息想要先下手為強。
竈臺對面彎腰挑揀木柴的晏鴻音表情也很不好看。
有三分因為今兒晚膳鬧出的烏龍,還有七分是因為這會兒還挂在門口的東西。
——她前腳才從楚留香處拿了舍利子,後腳就被人找上門來警告,這實在太過巧妙的時間點,讓她無法不懷疑是否自己的哪一重身份被洩露了行蹤,又被人知道了多少,或者說……舍利子背後究竟又牽扯了怎樣的案子?
“我……”
“我……”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
晏鴻音頓了下,道:“你先說?”
玉羅剎将竈臺上的火折子藏入袖中,輕聲道:“這邊沒有火折子,我回去房間裏尋一尋,順便去打些水來煎藥。”
晏鴻音的這處小院說大不大,只有一間布置簡單的屋子,但說小也不小,院子裏藥田池塘占地都不小。格局簡單,但是竹林樹木茂盛,遮蔽性極強。
水井在屋子正後方的竹林裏側,廚房在房間右側,估計晏鴻音在這并不開火做飯,所以地方并不大,用來平常煎藥是足夠的,并且這廚房的構造十分巧妙,對着院中的牆砌實了磚,唯一的一扇窗戶正對着後面黑黢黢的竹林。
玉羅剎在進來的第一時間,便感覺若是真的有人暗殺,這廚房絕對是一處占據了地形優勢的防守反攻之地。
晏鴻音自然不知道自家柔弱敏感的美人夫君在想什麽,她在想要如何避開此時定然是睡不着的阿玉,去到前面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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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挂在外面的屍首肯定要在天亮前處理掉,不論那屍首是人還是牲畜,血淋淋的被阿玉看到恐怕會吓到溫良寬和的郎君。
來人早已經離開,現在院子裏倒是安全的。
晏鴻音思及此,便開口說:“我去找火折子吧,天黑,房間裏我熟悉一些。”
“好。”
玉羅剎只是想要支開晏鴻音前去探查一番栅欄處,晏鴻音去做什麽他并不在意。
畢竟若是等到天亮被晏鴻音發現屍首,排查起來他很容易露出破綻。
這明顯是江湖人的手段,晏鴻音一個大夫、還是一個對武林人士敬而遠之的大夫,平白無故惹不上這種麻煩。
夫婦二人隔着竈臺一站一蹲,各自心裏盤算着行動計劃。
“太黑了,我這就過去找找火折子和蠟燭。”晏鴻音站起身就往門口走。
玉羅剎聽着腳步聲遠去,将藏在袖中的火折子扔進稻草堆裏用腳扒拉了一下,順手拿了旁邊的葫蘆瓢朝着後院的水井走去。
待到玉羅剎的背影被竹林遮住,方才放輕了腳步的晏鴻音才從拐角屋檐下的陰影中走出來,提氣輕身,在牆壁上踩踏接力,猶如一片乘風而去的落葉輕飄飄地落在院門外的栅欄前,膝蓋一彎,消去向前的沖勢,無聲而輕盈。
借着稀薄的月光,晏鴻音看到那被挂在栅欄上的是一具被剝了皮的無頭男屍,看身量應當年歲不過十一二歲。
晏鴻音并沒有将屍體第一時間放下來,而是近乎平靜到冷酷地去翻找查看屍體上的痕跡。
脖頸斷面并不平整,但卻也沒有多次砍剁的創口。
想要砍下屍體的頭顱需要很大的力氣,由此可見殺人者應當會武,但卻不是外家功法,甚至有可能身材矮小或者……
晏鴻音眼睛微眯。
是一個女人。
抛屍挂在栅欄上,這種行為充滿了挑釁和警告的意味,但這人卻選擇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除了屍體身份可疑之外,更有可能的是,殺人者本身能力所限。
晏鴻音的手滑到屍體鼓起的腹部輕輕按壓了一下,那被人為縫合了的傷口湧出些許液體。
這屍體不能貿貿然處理,得讓仵作解刨查驗一番。
晏鴻音擡手将屍體小心拖到竹林一邊用地上厚實的落葉掩蓋住,匆匆擦拭淨了栅欄上的血跡,如同過來時一樣掠過院子回到屋內去翻找火折子。
就在晏鴻音關上房門的那一刻,幾乎同時,不知怎麽從後面繞開栅欄的玉羅剎從旁邊走到了院門口,循着未盡的血腥味,玉羅剎在被擦拭過的竹子前站定,修長玉白的手在竹身上抹過,送至鼻下時是熟悉的鐵鏽味。
是人血的味道。
月光下,卷發的男人唇角一掀,擡步朝着某個方向走去。
人血是一種特殊的鹹腥味,只要是嘗過的人,絕不會将其與獸血混淆。
玉羅剎蹲在竹林間,擡手撥開遮擋了屍體的落葉。看着死狀慘烈,不留任何一絲屍體身份信息的血肉,玉羅剎歪了下腦袋。
剝皮這種做法實在是一件吃力又不讨好的事,又是剝皮又是斬首……殺人者想要隐藏什麽?
玉羅剎伸出手捏住了那屍首的腕骨,好似發現了什麽一般,全然不覺屍體的血腥刺-激嗆鼻,雙手在摩挲間沾染上了黑紅的血跡,看上去駭人的緊。
幾息過後,玉羅剎收回手,目光沉沉地将落葉重新蓋在屍體之上,放輕腳步順着來時的原路繞回到竹林環繞的水井邊。
冰涼的井水沖去雙手間的污穢血跡,玉羅剎的眼神陰冷,烏雲陰翳一片。
這個被人斬首剝皮的人,是合芳齋的前堂夥計。
羅剎教教中探子修習的功法多為外家功法,為了不讓外表看上去剛勁孔武,很多人會選擇在練武時幾次用縮骨之法硬生生改變體型,變得更能勝任潛伏的任務,骨骼接合處也與常人有異。
一個會外家功法,能被派遣來江南地界的羅剎教弟子,被人用這種手段殺了,屍體還被扔在了他修養療傷的院牆外面……
是誰,猜到了他的身份,找到了他的所在?
……
玉羅剎端着一瓢井水慢慢走進廚房的時候,晏鴻音已經将竈臺裏的火升了起來。
火光照亮了晏鴻音的臉頰,金紅色的暖意讓站在門口的玉羅剎腳步一頓。
“回來了?”晏鴻音也擡頭看見了站在門口的玉羅剎,“水井那邊是不是很黑?”
“嗯,是沒什麽光亮。”玉羅剎緩步走過來,将水瓢中的水倒入藥罐裏。
晏鴻音知道自己煎藥的殺傷力,好不容易這會兒兩人腹中都好了不少,她便索性抱膝坐在旁邊看美人煎藥。
夜風掠過窗戶吹進屋子裏,晏鴻音鼻間一動,嗅到一股熟悉的,淺淡的鹹腥味。
是人血的味道。
晏鴻音下意識低頭看向自己的手,但那味道傳來的方向卻是……
她站起身朝着玉羅剎的方向走過去,映着火苗的光亮,她看到玉羅剎的兩只袖子都留下了大片濕潤的痕跡。
“這是怎麽了?”她伸出手抓過玉羅剎拿着蒲扇扇風吹火的手,指腹撚了下玉羅剎濕潤的袖口,觸感濕潤卻不粘黏,“井水陰冷,衣裳濕了穿在身上出去要着涼的。”
袖口上的是水,然而越靠近阿玉,那股鹹腥味便越發明顯。
晏鴻音剛在院外發現一具屍體,正是對這味道十分敏感的時候。
“阿玉,你的身上怎麽有股血腥味?”晏鴻音此時的距離與玉羅剎幾乎是膝蓋相觸,近在咫尺。
玉羅剎的唇邊噙着抹無奈,溫聲道:“本不想讓你擔心的。”
他将手伸出去,雙手手心像是被什麽東西劃了一道過去,血肉翻開往外滲着血。
傷口并不深,但因為是剛傷的緣故,血還未能完全止住。
“那井邊有塊石頭邊角鋒銳得很,鴻音下次過去打水定要小心些。”故意将自己手心劃破的玉羅剎說着勸慰關心的話,将水井邊可能會有的痕跡圓了一個完美的解釋,“我用井水沖洗了傷口,不礙事的。”
晏鴻音托着玉羅剎的手,皺眉道:“不行,再淺的傷口也是會留疤的,等會回去我替你上藥。”
“好,有勞鴻音。”玉羅剎順從地點頭,忽然眉頭蹙起,面露難色般抽回手捂住了腹部。
晏鴻音一看就知道原因,默默低下了頭。
她哪裏能料到,明明是按照食譜做的飯,加了一點點調理身體的藥材,怎麽變成了這樣?
待到煎好藥,兩人各自喝完。
晏鴻音替玉羅剎包紮完雙手,面帶歉意對玉羅剎道:“今日是你服藥第一日,我本該在你身邊,但商會那邊前不久出的事應當有了章程,我今天還是要去一趟。”
晏鴻音的離開正合玉羅剎的心意,便道:“鴻音去忙便是,我就在這裏,能出什麽事呢?”
想起昨天晚上的屍體,晏鴻音道:“還是去晏鴻堂那邊吧,這裏太偏,嬷嬷她們都沒法照顧你。”
“好。”玉羅剎好脾氣的點頭。
正好去收了藏在晏鴻堂後院梨樹上的衣服。
……
晏鴻音走後,玉羅剎再度回到昨晚查探屍體的地方,卻發現那裏像是被人清理過了一樣,屍首不翼而飛。
玉羅剎站在原地良久,從懷中取出今早晏鴻音捏制的丸藥,擡手輕咳了兩聲。
不論他的行蹤是否暴露,在這用藥的七天裏,他必須要留在此處——還要保證晏鴻音的安全。
***
錦衣衛據點·停屍房。
“如何?”
“回大人,這是從屍體腹中剖出的東西。”
今早接到命令搬走屍體讓仵作查驗的事紀清,他上前将托盤裏的東西呈給晏鴻音。
托盤上是一方從衣服上撕下來的布料,和一堆大小不一的石塊。
晏鴻音拿起那方布料,并不是什麽名貴的絲絹綢緞,正相反,這只是是很常見的棉布,許多百姓都會穿着這樣的衣物。
忽然,晏鴻音的視線停留在那布料上,對着光亮再度将手中的布料側了側。
微微的藍從那布料上泛出。
紀清:“仵作還驗出那屍體的死因并非斬首,而是毒物致死。”
毒物致死之後,斬首剝皮,腹中藏物……事情倒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晏鴻音道:“可能确定是什麽毒物?”
“能。”紀清斬釘截鐵道。
晏鴻音眉梢微動,一般而言毒物極少會這麽快确認,除非殺人者用的毒是症狀十分奇特的毒物。
“天一神水。”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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