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披馬甲的第12天
玉羅剎沒見過舍利子,晏鴻音也從沒有用這東西真的入藥給人治過病。
藥材鬥譜是每個大夫的基本功,晏鴻音寫完之後心裏大概對藥方有了數,就是這方案有些不好說。
晏鴻音轉頭看向玉羅剎,見玉羅剎正用勺子把石臼裏淡黃色的粉末舀進小碗裏,索性問他:“阿玉,如果有三個藥方,藥效最弱者無病無痛但時間花費較長,藥效最強者或許會短期加重病情但卻能起到快刀斬亂麻的效果,其三介于二者之間,藥效最為溫和,你要選哪一個?”
晏鴻音并不只是在錦衣衛做事,她當年學醫之時是真的做過一段時間的游醫,每當面臨這種選擇的時候,只要病人本身意志清醒,晏鴻音都會讓他們自己去做選擇。
而輪到作為夫君的阿玉,晏鴻音也并不打算剝奪他的選擇機會。
玉羅剎幾乎連思考都沒有,毫不猶豫道:“藥效最強。”
說完,沒聽到晏鴻音回答。
玉羅剎擡頭看過去,就見晏鴻音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困惑和詫異。
玉羅剎當即意識到方才自己的反應,并不應該是一個因為怕死怕傷而答應嫁人的阿玉該有的回答。
他捏着小碗的手收緊,聲音有些緊繃,喉結微動:“我不想拖着這樣的身體過一輩子……況且這些藥材一定已經花了你不少銀兩,我……我什麽都幫不了你,還要這般拖累……”
說着,玉羅剎用餘光瞥了晏鴻音一眼,又飛快收回視線,垂下眼簾,嘴角牽引了微小卻顯得有幾分苦澀的弧度。
晏鴻音的眼神陡然柔和下來。
大多數錦衣衛都是剛烈冷硬的性子,這其中女性錦衣衛比之男性甚至更要獨立灑脫,晏鴻音自幼在鎮撫司長大,鮮少接觸像阿玉這般溫和有禮,宛如一塊溫潤美玉的好脾性。
午後的陽光比之早些時辰要耀眼奪目些,更襯得美人如玉,眉眼間掠過和煦情意。
晏鴻音心頭一動,走到玉羅剎身邊,寬條的石階上肩挨着肩坐着兩人,衣擺交錯着蓋在地面上。
“那就聽你的,但是用藥的這七天內,阿玉必須寸步不離我身邊,否則你的病情一旦加重發作沒有及時推拿用藥,雖然不會有性命之憂,但下半生便只能纏綿病榻難以起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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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鴻音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并沒有多少起伏,甚至比之前給玉羅剎零用錢時聲音還要平淡。
玉羅剎将手中盛着藥粉的小碗妥善放到一旁,有些好笑道:“你說話從來都是這般……直接嗎?”
晏鴻音眼神閃爍了一下,聲音低下來:“你是不是也覺得不舒服?”
話是這麽問了,但是晏鴻音卻半點沒有道歉的意願。
不過玉羅剎倒是真的沒有生氣,坦白說,晏鴻音這種有什麽說什麽,放在明面上利害擺開的做法,反而讓他覺得更為适從。
玉教主是個性子極其陰晴不定的人,但在他心情很好的時候,他也是并不吝啬說兩句實話的:“不,挺好的。”
玉羅剎獨身一人野蠻生長于西域,于他而言,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并不僅僅只是一句話而已。
他看了眼旁邊眼睛一下子亮起來的晏鴻音,忽然笑了下。
如果不是晏鴻音在他這種狼狽的情形下遇到他,說不定以這女人的性子和醫術,他或許一時興起将人直接搶去羅剎教了也說不定。
這女人不是想要行醫的靠山?
他的羅剎教沒有罩不住,端看他願不願,想不想。
玉羅剎第一次在晏鴻音面前由衷發言:“鴻音這樣的大夫,會讓人更安心。”
晏鴻音好心情地抿了下唇,忍了忍,沒忍住,又不知道同旁邊人說什麽,猶豫了一會兒,索性站起身拿了幾張草紙鋪開來,從旁邊架子上晾曬好的藥材裏挑揀估量了分量挨個配藥。
若說一開始是心血來潮被色所迷,現在的話,她是真的開始有些喜歡阿玉了。
只可惜……
晏鴻音伸出去拿藥的手頓了頓。
世上沒有密不透風的牆,金針封竅的期限過去之後,她定然要回京護佑父皇安全,鎮撫司中也有諸多任務,這些不論是哪一條,消息洩露所招惹來的麻煩,都會讓阿玉陷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危險境地。
晏鴻音想起那些用盡花招想讓她卷入立儲争奪的兄弟姐妹,想起父皇這兩年看她時多少帶了沉思的眼神,想起師兄偶爾會顯露出不甘心的神情……
那雙清亮如黑珍珠的眼眸中掠過一絲叛逆。
在父皇的眼裏,晏鴻音一直是一個沒有弱點,沒有把柄的完美存在,然而這樣的她,卻掌握着大明最龐大的暗部情報與暗衛指揮權;在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眼裏,她是備受父皇偏愛卻生母地位卑微的無權無勢的公主,誰都想要拉攏她作為父皇身邊的眼線。
而作為一個女子,在這些人的眼中,丈夫亦或者是孩子的存在無疑最能成為晏鴻音受制于人的弱點。
父皇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正值壯年的皇帝,現如今的他一天天老去,曾經的父愛猶存,但那些年輕時的雄心壯志卻不知不覺摻雜了忌憚猜疑,宛如揮之不去的陰影。
那擺在禦書房暗格內情報詳盡的曲雅公主招婿候選名單,就是一把懸而未落的利刃。
或許對晏鴻音而言,一個真愛的丈夫或是親生的孩子能極大限度安撫皇帝對她不受控制的猜疑,但也正因為她是晏鴻音,她絕不屑讓另一個人因為她而成為權勢博弈的犧牲品。
她此次用武癡的既定印象讓父皇和師兄相信,她金針封竅的初衷只為了追求武學更高境界,成功借此脫離對峙局勢越發緊張的京城,而眼下當務之急除了令武功境界更近一層之外,更重要的是——
她要想辦法絕了父皇為她招婿的打算。
“鴻音?”
玉羅剎的聲音驚醒了沉思中的晏鴻音,晏鴻音狀若無事地轉身,将最後一份甘草配進藥裏,對玉羅剎笑笑道:“阿玉,要不要打個賭?”
“賭什麽?”玉羅剎被太陽曬得有些懶洋洋。
晏鴻音随手抓了一把枸杞握成拳手背朝上,笑道:“猜猜看,是陽數還是陰數?”
幼稚!
玉羅剎心裏撇嘴。
腰身卻一下子挺直了起來,他玉羅剎白手起家建立羅剎教,曾經縱橫各大賭-場發家致富,賭運向來十分不錯。
“陽。”他趁機提出要求,“若我贏了,今夜我睡外側。”
晏鴻音想了想,這地方隐蔽,知道的人沒幾個,阿玉要睡在外側也不是不行:“可以。”
玉白色的手一翻展開,十七顆暗紅色的枸杞靜靜躺在晏鴻音手心裏。
的确是陽數。
不過……
“我原本想着,若是阿玉贏了,我便将以後的藥汁改為丸藥,多加些蜂蜜調味呢。”
玉羅剎的臉僵了一下,忽然有些想反悔自己方才說的話。
反正也是閉着眼睛熬一宿,睡裏睡外哪有那味道驚人的藥汁重要……
晏鴻音看出他的表情變化,心下失笑,幽幽開口:“阿玉可是想反悔了?”
玉羅剎表情掙紮着權衡再三,按下蠢蠢欲動的大丈夫心态,選擇了更為看得見的利益,點下了頭。
“好吧,那就依你,誰讓阿玉生得這般好看?”
大抵是因為初見時便心緒波動,晏鴻音發現她在阿玉面前總是會輕松許多,有些像是回到曾經還沒真正進入鎮撫司前,那段還是小公主的年歲。
她并不排斥那個時候柔軟弱小的自己,甚至有些懷念。
玉羅剎松了口氣,總算是不用面對那味道古怪至極的藥汁。
晏鴻音将草紙上配了七份的藥材倒入藥碾中,拿了旁邊的碾輪遞給玉羅剎,站起身拍拍手,表情輕松道:“那研磨的活就繼續拜托阿玉了,時辰不早了,我去做午膳。”
玉羅剎拿着碾輪,眼神狐疑地看向晏鴻音。
從京城來江南的這一路上,晏鴻音在馬車上準備了足夠的吃食,所以玉羅剎并不知道晏鴻音是否擅廚,但能将藥汁熬成那般味道……
晏鴻音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擅長廚藝,但好在她早有準備,食譜就放在後廚的案板上。
面對美人夫君欲言又止的表情,晏鴻音雲淡風輕又自信道:“不過是下廚而已,有何難處?”
……
三個時辰後。
午膳變晚膳。
玉羅剎看着面前擺放着的黑黑紅紅的兩盤,默默不語。
晏鴻音幹咳了一聲,試圖挽尊:“味道還是很不錯的,我方才嘗過了,絕對沒問題。”
玉羅剎并不想吃。
但善解人意又溫柔的阿玉不應當拒絕這份新婚妻子親手做的膳食。
艱難提箸,玉羅剎夾了一塊詭異黑色滲入內裏的魚肉送進口中,如臨大敵。
嗯?
眉間一松,玉羅剎有些詫異。
雖然色這一點看上去的确不佳,但味道的确還算可以,至少的确是可以入口的程度。
“怎麽樣?”晏鴻音的眼角有些淺淡的小得意。
玉羅剎的筷子在另一盤紅色的一坨上逡巡了一下,提出問題:“這盤是……?”
“哦,剛才那個是紅燒魚,這個是炒鵝蛋。”因為下廚的不熟練,晏鴻音兩個多時辰只做了兩道菜出來。
玉羅剎沒有問飯在哪,廚房隐隐傳出的焦糊味已經足以讓他對這個問題表示回避。
“炒蛋……為什麽會是紅色?”哪怕有方才那道魚的鋪墊,玉羅剎對着這一盤紅豔豔的炒蛋,仍舊有些下不去筷子。
“你身體不好,又要用藥,這兩道菜都是藥膳。就是可能是做的時候藥材和食材發生了一些混合……”
晏鴻音解釋的聲音越來越小,然後默默伸筷子夾了一塊紅色的炒鵝蛋送進自己口中,表示絕對沒有味道上的問題,只是看上去不好看了一些而已。
玉羅剎:“……”
想想那些味道詭異但卻效果極佳的藥汁,玉羅剎覺得的确不能質疑晏鴻音在醫術上的本事,就當是為了早日傷勢痊愈,他咬着牙在晏鴻音滿意的注視下将兩盤藥膳吃了大半。
……
是夜。
竹林外閃過鬼鬼祟祟的暗影。
絲絲縷縷的月光破開凄冷幽沉的黑夜,照亮了被挂在栅欄前血肉模糊的屍體。
黑衣人靜靜潛伏在竹林中,卻沒有等到本應該出來查看響動的人。
吱呀一聲,門終于從裏面被拉開,一道身影急切而踉跄地奪門而出。
黑衣人還未來得及制造響動将人引到栅欄前,就見那人影目不斜視用極快的速度沖去了後院。
黑衣人:“……”
耐着性子等了一刻多鐘,那身影終于再度出現在院子裏。
黑衣人當即抓住機會擲出石子敲打竹制栅欄。
玉羅剎眼神一厲。
誰?!
但腳步才剛往前邁出一步,腹中又開始劇烈的帶有下墜感的攪痛。
玉羅剎扶着牆,只覺得眼前一黑,腰身雙腿一陣陣的發軟。
就在這時,屋內又鬼鬼祟祟踉跄出一個身影,目标明确地摸到藥架上精準拿了幾味藥材,剛轉過身就看到身後表情幽幽的男人。
晏鴻音:“……”
玉羅剎:“……”
下廚做了兩道後勁兇猛硬菜的晏鴻音默默将手裏的藥材遞給玉羅剎,理虧道:“助通氣的藥,要不……一起去熬一點?”
再也不打算讓晏鴻音靠近後廚一步,玉羅剎接過藥,轉身朝着後廚一步步艱難地挪過去。
——在轉身之際不着痕跡地望了眼黑衣人的方向。
在他身後,晏鴻音循着血腥味傳來的地方看了一眼,眼神冷凝,卻只是一言不發地跟上了玉羅剎的腳步,伸手扶了一把站立不穩的美人郎君。
秋風蕭瑟,竹林裏已不見了黑衣人,只留下小院栅欄外血肉模糊的屍體正往下滴答着粘稠的血跡,染在翠色的竹身上,浸入松軟的泥土裏。
作者有話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彼岸花 5瓶,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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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推基友的預收,《初代名媛[80年代]》
章漾第一次出現在大院時,穿着一身做工極好的純手工旗袍。真絲花羅将她窈窕的身姿勾勒得淋漓盡致,那一截巴掌寬的柳腰,似一掐就斷。
分明是留洋數十載的時髦小小姐,但酷愛旗袍。如畫眉眼,回眸間,似冷似嬌。鴉羽般的墨發,襯得那張霜雪色的臉龐更加動人,勾得人恨不得多看兩眼。
“這是章師長家的那閨女吧?跟老季家那小子有娃娃親的吧?”
衆人低聲讨論着,“這可真是郎才女貌。”
章漾聽見這些聲音,沒吭聲,她回來第一件事,就是退婚。這都什麽年代,還有娃娃親?她連季行止是圓是扁是胖是醜都不知道,怎麽能盲婚盲嫁?
但後來,章漾随着父親拜訪季家,坐在兩層紅磚房的客廳沙發上,看着從樓梯上走下來穿着一身作訓服,個頭高大相貌英挺的男人時,她瞪大了眼睛。
怎麽,是他?
這讓章漾的記憶瞬間回到那晚,一只粗糙而滾燙的大手覆着她的腰肢,而她整個人像是一只折翼淋雨的蝴蝶,不得不倚靠在身後人的懷中,那陌生的懷抱讓她找到了一絲絲詭異的安全感。
而季行止此刻也聽家裏人說了章家想退婚的意思,他尊重素未謀面的未婚妻的意思,可當看見坐在自家客廳裏的清冷旗袍美人時,季行止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
去他媽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