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披馬甲的第11天
“哎呦,這是怎麽了?”
路過的嬷嬷看到被晏鴻音摟在懷裏,面色青白一片表情隐忍的玉羅剎,連忙快步迎了上來。
“嬷嬷,您先讓人幫我把屋門打開,這門不知道怎麽回事從裏面闩上了。”晏鴻音朝着嬷嬷使了個眼色。
嬷嬷一聽這話就明白了,眼神一厲,但是看向這對新婚小夫妻的時候,臉上又忍不住展開笑容:“行,你就別操心了,今兒讓阿玉去你那邊的院子裏休息吧。正好,你前兩天要的新藥櫃木匠那邊今早剛送過來,你該怎麽收拾怎麽收拾,啊,阿玉也能曬曬太陽,幫幫忙。”
“這人啊不能成天在屋裏頭待着,沒病都要悶出病來。”
“是是是,那我們先走了啊。”
晏鴻音聽到嬷嬷的念叨就覺得頭疼,連忙幾乎是架着玉羅剎趕忙離開了院子。
直到走出去好一段,嬷嬷碎碎念的聲音才逐漸聽不見了。
晏鴻音松了口氣,這才察覺到被自己帶着幾乎是提溜過來的病美人,連忙将人放開,上下打量着确認:“沒事吧?我剛才有點着急,一時沒注意……沒有捏疼吧?還是吓到了?”
玉羅剎:“……”
你信不信我能單手捏碎你的天靈蓋。
不過雖然沒疼,但是這女人的手勁兒大得有些離譜。
玉羅剎身上的可都是身經百戰的肌肉,居然方才有一瞬間真的被捏得感受到了一絲痛意。
他笑了下,半咳半喘着說:“就是感覺……你手勁還挺大的。”
晏鴻音轉過頭目視前方,垂在身側的手指搓了下衣擺:“大夫嘛,平常正個骨,推拿什麽的,都需要用勁,練出來的。”
嗯——正的是錦衣衛大牢裏蹲着的那群犯人,拿的是罪惡滔天惡貫滿盈的狂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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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出來的。
之前兩人成親時的院子是晏鴻堂的主院,而這會兒晏鴻音帶玉羅剎過去的地方,嚴格來說卻并沒有在晏鴻堂內。
晏鴻堂并不在鬧市,本就坐落地僻靜,後面是一大片林子。
玉羅剎跟在晏鴻音身後,環視周圍環境之後發現這地方的竹林植物都與晏鴻堂中的不一樣,好似從未修剪過,保留着樹木本身野蠻生長的自然,且外圍樹木高大,內層竹林茂盛,這樣的高度,哪怕是有人輕功從高處掠過,恐怕也很難發現這其中可能還存在一處住處。
待到穿過林子,玉羅剎看着面前一片連着一片的藥田和旁邊引了活水的小湖,這才明白這裏面的別有洞天。
“晏鴻堂裏經常會來一些武林人,他們呢倒是對大夫禮遇三分,只不過也不知道從哪聽來的消息,說是晏鴻堂裏我的醫術最好,所以不管大傷小傷全都叫嚣讓我出去。”晏鴻音一邊推開竹編的栅欄側身示意玉羅剎進來,一邊說着,“我總不能真在門口立一個江湖武林人士不治的牌子,便來這裏躲清靜。”
玉羅剎被逗笑了,順着她的話說:“為何不能?”
晏鴻音挑眉,振袖伸出兩只修長瑩白的手沖着玉羅剎展示了一下:“像是我這樣沒什麽本事又沒靠山的大夫,哪裏敢惹那些動刀動劍的法外狂徒?”
“再說了,我常年在外游醫,晏鴻堂裏只有嬷嬷和一些小丫頭,萬一真有江湖人因為我沒治或是因為我治了而遷怒她們,又該如何?索性避開,一了百了。”
嬷嬷當年遭難被人挑斷了手筋腳筋,年老之後越發身體不好,縱然臨安府的錦衣衛們多少會盯着些晏鴻堂,但到底遠水解不了近火,若是真有人蓄意尋仇,恐怕會釀成慘劇。
晏鴻音從來都不是一個沖動行事的性格,她的一個命令、一次行動往往承擔了無數人的性命,她也沒有感情用事的資格。
“我昨天聽人說,晏鴻堂經常會不收百姓看診的診金,但是藥費卻從未減免過,只讓來看病的百姓立下字據,分期償還便可。”玉羅剎昨天耗費在晏鴻堂診堂,可不是只為了順藥材,是的的确确打聽了一些晏鴻堂的事。
“既然你憐憫他們,為何又要收取藥錢?”
“憐憫?”晏鴻音重複了一下玉羅剎用的詞,語氣頗有些耐人尋味,她反問玉羅剎,“如果有人在阿玉身患重病時為你療傷治病,卻用一種憐憫的自上而下的态度施舍你,阿玉會作何感想?又會在他日對這個人抱有一種什麽樣的态度?”
玉羅剎看向站在藥田旁邊一身鵝黃裙裝,顯得溫婉娴雅的晏鴻音,狀似好脾氣地笑了笑,沒吭聲。
晏鴻音想了想。
也是,阿玉性子這麽好,她舉例的人就沒有選對,便又換了一種說法。
“大部分人都會在被救或是被施以援手的第一時間産生謝意,但是人與人性情的參差也就存在在這份謝意之後。升米恩,鬥米仇,不外如是。”
晏鴻音說着,有些自嘲般的搖了搖頭:“我在剛出師,獨立行醫的時候,曾經遇到一個人,她的父母因為一場意外死亡,她家裏只剩下她一個人,我看她實在無依無靠,一個小女孩不好生存下去,便将她暫時帶回了住處。”
“起初她很機靈,很聰明,事事都要搶着去做,之後又提出想同我學些安身立命的本事,求我教她一些我會的東西。”
“但我師門嚴厲,須得拜師入門才可學藝,并且門規苛刻,容不下助纣為虐作惡行兇,若有違背誓言,師門中的所有人都不會放過背叛者。”
晏鴻音一邊說着,一邊走到旁邊空地上放着的新藥櫃前,伸手摩挲了下藥櫃表面,漆已經幹透了,聞着也只有木材清爽的味道。
“她堅定無比的拜入師門,卻在十年後因為一個男人,反過來用我曾經親手教給她的東西,摻和進朝堂紛争,排除異己,殘害無辜。”
“被抓後,她很快被判了刑罰,行刑前她不悔自己的所作所為,不恨那個男人,卻反過頭來問我為什麽救了她卻不保護她,是我将她一步步推入現在的境地,走向絕路。”
玉羅剎想起面前這個女人心軟的行徑和胡思亂想的本事,接道:“你覺得自己不該救她?覺得是你導致了那些人的死?”
玉羅剎對這種軟弱的想法有些嗤之以鼻。
晏鴻音卻不置可否,道:“想過。”
如果沒有她,那個女孩或許終其一生也不過就是一個普通人,或悲慘或幸福,過原本屬于自己的人生。
“但後來我師父扇了我一巴掌,說她教我的是做人做事,我要是想做聖人,她立馬一刀送我去見孔孟好好學習。”
晏鴻音說到這有些無奈地聳了下肩膀,笑出了聲。
玉羅剎也勾了勾唇角。
陽光穿過竹林灑在院子裏,給兩人身上印下斑駁的暖意,竟是難得的放松晴好。
“後來我師父說我救人的眼光不好。”晏鴻音拉開藥櫃的抽屜檢查,确保無誤後,探身從屋子的窗戶伸手進去摸出一個托盤,上面放着一支狼毫小筆和調制好的金墨。
“我不服氣的時候還和師父一起去街上看人,結果我看中的全都不是什麽好人。”晏鴻音有些小脾氣地撇嘴,“師父就說我運氣差,不準我随便撿人回去。”
玉羅剎的反應不可謂不快:“那……我?”
“都十年過去了,經歷了那麽多,我總不可能一點長進都沒有。”晏鴻音從小池塘裏撩了些水化開凝固的金墨,“再說了,分明是那天捕快壓的犯人在街上發生了意外,若是尋常,街上哪裏來的那麽多的壞坯?”
玉羅剎頗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評價晏鴻音的自我認知。
因為玉羅剎再怎麽違心,也不能說自己是個好人,是個頂頂的柔弱善人。
“對了,差點忘了這個。”晏鴻音忽然想起剛才一直忘記的事,掏出包着舍利子的油紙包走過去遞給玉羅剎,然後指了旁邊研磨的藥具,說,“這是我從商會那邊尋來的新藥,正是合你的病症。這會兒陽光正好,阿玉便在外面曬一曬,順道把這些磨成粉末好入藥。”
玉羅剎打開油紙包一看,眉心一跳。
這東西像是什麽圓潤的物件被擊碎開來,表面的成色倒是有些像他從楚留香手裏拿到的湖珠。
“這是什麽?”
沒有人比玉羅剎更想傷勢痊愈,畢竟內傷一日不好他便不能修習內功。
晏鴻音背對着玉羅剎,站在藥櫃前,用毛筆尖蘸了些許金墨,一邊手腕懸空穩穩在藥櫃上寫下藥材名稱,一邊想着該如何調整阿玉的藥方,一邊回答:“大理那邊的一種珠子,稀奇是稀奇了些,但也不是太難尋,之前我也未曾用過這味藥材。你身子骨經不起折騰,這用量是個問題,藥方我得想一想才行。”
玉羅剎手指捏了一塊出來在面前端詳,他總有一種,這東西似乎有些像是舍利子的直覺。
常居西域的玉羅剎并未親眼見過舍利子,但晏鴻音卻也不太可能接觸到舍利子這種東西,哪怕是碎成這副模樣的。
于是問道:“貴嗎?”
晏鴻音的心神專注在藥材和藥方上,不以為意道:“吃得起,有用再去大理買幾顆就是。”
玉羅剎聽晏鴻音這輕松的語氣,便知道應當是他想多了。
畢竟舍利子再怎麽用途雞肋,終究是佛門高僧的象征,世間圓寂留下舍利子者百裏存一,大理佛門也不可能就這麽任由他人讨要研磨成粉入藥。
這般想着,玉羅剎便将油紙裏包着的碎塊盡數倒進了石臼裏,拿起了一旁的藥杵,微微用力碾了下去。
兩人各幹各的好一陣,玉羅剎忽然開口:“鴻音。”
“嗯?”晏鴻音懸腕回頭,眼神疑惑。
玉羅剎低頭用藥杵研磨着石臼裏的大塊顆粒,頭也不擡道:“以後,還是別撿人了。”
晏鴻音:“?”
話剛一出口,玉羅剎就別扭起來。
任由晏鴻音目光疑惑地看他,唇抿成一條直線,再也多沒說一個字。
晏鴻音心裏惦記着藥方,見他不說話,偏了下頭,轉過身繼續寫藥櫃鬥譜。
玉羅剎擡眸眼神複雜地看了眼晏鴻音的背影。
看在這人費心為他醫治的情分上,若是來日她能及時抽身,他也不是不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留她一條性命。
作者有話說:
玉教主的心路歷程:
本座一定要折磨死這個膽大包天的女人——也不是不能留這女人一個全屍——也不是一定要她性命
嗯……揣摩.gi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