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披馬甲的第7天
晏鴻音回來的時候,手裏的托盤上放着藥碗和早膳。
進來就看到面色蒼白的美人坐在桌邊,眉頭稍皺,臉上的表情似乎隐忍着不适,看上去簡直就是一副西子捧心,欲拒還迎的模樣。
“可是不舒服?早晨起來的确會氣血不通,先用些粥壓一壓。”晏鴻音将手中的托盤放下,擡手試了試玉羅剎的額頭,又十分熟稔自然地搭上了玉羅剎的手腕。
玉羅剎的眼皮一跳,丹田中本就不受控制的內力一陣激蕩,經脈劇痛間喉間一甜,側頭吐出一口血來。
晏鴻音探出玉羅剎體內流轉着一股混亂的內力,但又不似存在丹田內,倒像是從後背擴散開去纏繞作難着奇經八脈,想起之前扒了阿玉衣裳時看到的後背處的鞭痕和掌印,頓時了然。
那鞭痕和掌印晏鴻音仔細檢查過,其實并不是什麽高深的內力功法,但奈何阿玉只是一個普通人,沒有內力傍身,沒有內功護體,這股內力在他體內橫沖直撞難以化解,恐怕這才是阿玉的病情一直得不到好轉的根本原因。
先不說她今早打坐修煉出的那絲微薄內息根本做不到替人療傷,就算可以,她還是不太希望将這一面展露在阿玉面前。
畢竟阿玉看上去也對那些武林人士十分抵觸,恐怕當日擄走買賣他的那地方後面站着的,保不齊就是什麽派什麽門。
找別人來替阿玉療傷也有不妥,錦衣衛暗使大多身份複雜,如今她內力盡失不好與他們正面接觸,其他的江湖人就更不值得信任,晏鴻堂裏會武功的也大多不擅長替人療傷……再加之阿玉的經脈脆弱,稍有不慎,內力在他體內沖撞難保不會傷上加傷,不如用更加妥善溫和的方式。
晏鴻音收回把脈的手,若有所思。
玉羅剎隐在袖中的另一只手緩緩握成拳。
她方才把脈一定看出了內力的痕跡……是發現什麽了?
如果是……
“這藥你先別喝了,我得改改方子。”晏鴻音将藥碗放回托盤裏,只把雞絲粥推到了玉羅剎面前,“之前傷你的人留了股內力在你經脈裏,幸好發現得及時,我想想辦法。”
玉羅剎緊繃着的脊背稍稍一松,袖中的手指也從尖銳的瓷柄上移開。
晏鴻音看着應了一聲之後,垂眸一下一下喝粥的玉羅剎:“對啦,之前我都不在江南,這幾日需要去商會那邊一趟,阿玉要不要同我一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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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玉向來不急不躁,做什麽都是很慢條斯理的樣子,并不似尋常那些不會武功的人那般一驚一乍,平白鬧得晏鴻音頭疼。
玉羅剎當然不會去,他巴不得江南沒人見過身為晏鴻音夫君的他。
當即搖了搖頭,說:“我身子有些不太舒服,還是不出門了。”
晏鴻音也理解,便道:“那阿玉看自己喜歡就行,不過在家一直悶着也不利病情,還是要适當出門透透氣。”
說着便從袖子中取出一大疊銀票放在桌上,末了還摸出幾個金銀元寶壓在銀票上。
“我要出去大概四五日,這是這段時間的零用錢,阿玉看上什麽便買什麽,遇到不長眼的便報晏鴻堂的名頭,總歸別委屈了自己。”
晏鴻音說完,又想了想,補充了一句:“屋後頭有衣櫃,裏面應當有你能穿的衣裳,繡娘那邊正抓緊做新衣,過幾天就能送過來,你試試看,不合适了和連翹說便是。”
回憶了一番,确定都交代妥帖了,晏鴻音的眼中滑過一絲滿意,牽過表情複雜的玉羅剎的手,硬是将金元寶塞進他手裏:“家裏的賬面你要是想管,我明日就讓人整理出來,若是不想,需要用錢了直接去提。以後這裏也是阿玉家裏,沒什麽拘束生份的。”
晏鴻音其實并不擅長這麽唠唠叨叨的說話,但到底對剛成親就将夫君扔在家中,獨自出門這件事心懷愧疚?
仗着阿玉不知道商會在哪就扯謊——晏鴻音的确是要去商會一趟,但是她并沒有離開杭州,甚至距離晏鴻堂也沒走多遠。
單純就是換了一個宅子。
弄的跟在外面養了人一樣,平白想起來理虧的很。
可她不出去不行。
這幾日好不容易內功休息窺探到了一絲門道,夜間打坐最是事半功倍,但在阿玉身邊她哪敢沉下心神打坐,萬一傷到阿玉怎麽辦?
還有拍賣行馬上要開市的消息也放出來了,到時候她也好去看看有沒有阿玉能用得上的藥材。
再者……沒有內力加持,一整宿不睡她也實在是有些扛不住。
玉羅剎定定看了晏鴻音一眼,點點頭,輕聲應道:“好。”
這女人倒是會找時機。
江南這個地界勢力複雜,錯根盤節,玉羅剎自然也有現如今或許能用得上的人脈。
他方才還在想,要如何避開晏鴻音去到那幾處試探一番。
待到晏鴻音出去,玉羅剎又一下沒一下的摩挲着手中的金元寶。
待到日後他傷勢愈合,內力恢複,倒也不是不能給這個女人一個痛快。
***
晏鴻音這次來江南,并不像是對陸綱說的那樣,真的做一個普通生活的平常人。
而是切換了連陸綱都不知道的,從四品鎮撫使身份。
錦衣衛暗使的名單,普天之下只有帝王與暗部指揮使晏鴻音知曉,而見過暗部指揮使容貌的只有遠在京城,輕易不得離京的禦前重臣陸綱。
晏鴻音從來不屑躲避麻煩。
內力全無又如何?
錦衣衛暗使中能人齊士輩出,從不缺毫無功法內力,卻能取人性命完美完成任務的存在。
武林曾流傳朝廷鷹犬錦衣衛曾設立有一處彙集天下情報之地,名為萬羽樓。
裏面保存了不少達官貴人的隐私醜事,亦或者武林名門的陳年惡事,也不缺那些魔教魔頭的往事經歷以及軟肋所在,是把持了這些人最重要羽毛之地。
不論是真是假,這些年來錦衣衛明奪暗探的人不計其數,卻都铩羽而歸,連位置都沒能鎖定,只查出此地由錦衣衛暗部全權看守,秘密保護。
陸綱讓晏鴻音保護好自己行蹤的最關鍵一點就在于,普天之下,只有當今聖上與晏鴻音知曉萬羽樓的所在。
若是晏鴻音卸任,也只會由下一任錦衣衛暗部指揮使接任這個秘密。
晏鴻音今日穿着一身鵝黃色繡雛菊的大袖衫,外面罩着一層暗色披風壓下了那股溫和的暖意,不笑的面上顯得有幾分清冷肅殺。
“合芳齋可有動靜?”
身後跟着的少年長着一張丢進人群都不打眼的容貌,只是從眼角唇邊微動時的怪異,細細觀察便能知曉此人臉上必定戴着□□。
“合芳齋每日出入的人流太過密集,下面的兄弟已經在盯着它所有的供貨和買賣車隊了,目前還沒有發現。”
晏鴻音的聲音極淡:“店鋪去買點心的客人呢?”
少年停頓了下,為難道:“大人,合芳齋的生意做的不錯,每日前去采買的百姓實在是……”
“買的人多了,就不盯着了?”晏鴻音停下腳步,垂眸看他,“是誰教你們的如此行事?”
指揮使統領錦衣衛,錦衣衛之下還有許許多多的線人暗樁及預備役。
“大人息怒!屬下這就安排!”少年腮幫一緊,腦中思緒紛亂間連忙找補。
這位鎮撫使大人雖然面冷,但聽同僚說過,素來是好說話的清冷性子,應當不會太過手段嚴苛。
晏鴻音其實算比較寬和的上峰,只淡淡嗯了一聲,便擡步繼續往前走。
少年松了口氣,剛抹去濡濕手心的汗水,便聽走在前面的女子淡淡道——
“若有下次,這暗使便不要再做了。”
少年頓時頭皮發緊,冷汗涔涔。
錦衣衛分明暗兩使,明使靠武舉世家舉薦聖上欽點,暗使卻魚龍混雜,但二者雖同為錦衣衛,卻有一點截然不同。
明使卸任,告老還鄉;暗部,只有生者進,從無活者出。
“……是。”
***
在自從明确了合芳齋乃西方魔教據點之後,錦衣衛便将合芳齋對面的鴻運酒樓盤了下來。
馬車停下,晏鴻音自馬車上下來的一瞬,她身上那股屬于邊緣人物的冷冽感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舉手投足盡是優雅,神态清冷卻溫和的晏大夫。
晏鴻堂的當家人。
吉祥酒樓共有三層,晏鴻音坐在靠窗的位置,身邊站着扮做小厮的少年錦衣衛。
“坐。”
少年緊張地接過晏鴻音親手斟的茶水,眼角的餘光絲毫不敢松懈地盯着合芳齋門前來來往往的人群。
晏鴻音看出因為方才的敲打,讓對面的少年多少有些拘謹警惕,笑道:“能被分來江南,你應當是育童堂這一批新晉暗使的三甲之一?”
少年早已經收起了方才的傲氣,小聲道:“回大人,屬下是……魁首。”
晏鴻音眼中掠過一絲驚訝。
育童堂是暗部收養嬰孩培養的地方,每五年會開設選拔出十人作為新晉錦衣衛,但魁首一直默認是分去京城,來到江南的倒是少見。
“是我自請來江南的。”少年握着茶杯的手一緊,“我祖籍江南……父母便是在這裏,無辜卷入了江湖人所謂的快意恩仇裏。”
自此,他沒有了家,也成了孤兒。
晏鴻音了然,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再繼續下去,而是慢聲道:“合芳齋的位置并不算鬧市中心,買賣的糕點也都是些尋常人家吃得起的價格,所以會來這裏買點心的,大多數都是買給家中妻兒子女的百姓。”
“而那些過慣了潇灑江湖的武林人,哪怕藏起兵刃,身上也會流露出一股特有的氣質。”
少年知道這是上峰在指點他,一邊認真聽,一邊視線銳利地掃視下方的人群。
“大人說的是那個人嗎?”
少年的手定定指着下方從合芳齋裏走出來的高挑男子。
晏鴻音順着少年的指尖看過去,看到了手中提着幾方油紙包好的糕點,一身鴉青色,袍擺袖口繡着金絲竹葉的男子。
微卷的發尾在陽光下顯露出絲絲縷縷的金棕色,晏鴻音的眸色一深,意味不明道:
“若你覺得他可疑,不妨去跟一跟。”
“探查一番。”
作者有話說:
西湖邊上這麽大,我這剛成親的病美人夫君,怎麽就偏偏第一日便選中了合芳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