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披馬甲的第6天
桌上的茶水溫熱,顯然是提前妥帖備好的。
晏鴻音倒了一杯,頓了頓,又翻了一個茶杯給剛成親的夫君也倒了一杯。
玉羅剎走過來,在桌邊坐下,端起茶杯輕輕喝了一口。
喉結滾動間茶水的溫度流向四肢百骸,搭在杯子表面的指腹不自在地摩挲了一下。
晏鴻音也倒了杯茶,她喝得很慢,像是在想什麽,又好似在斟酌着言語。
雕刻着複雜紋路的龍鳳燭搖曳着燭火,将室內映照得暧昧難言。
“咳。”
随着一杯茶水見底,晏鴻音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阿玉,你傷勢未愈,且你我二人相識尚淺,或許還需要些時日熟悉彼此,今夜不如……”
話還沒說完,門外就響起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接着是什麽東西被放在門邊的聲音,小丫頭連翹扣了扣門道:“小姐,姑爺,姥姥讓廚房弄了些熱吃食,還是先用些吧。”
說完,小丫頭離開的腳步聲也十分幹脆利落,沒有絲毫的好奇心。
玉羅剎原本看着龍鳳燭的視線落到晏鴻音唇上,意味不明道:“今夜不如?”
晏鴻音沉默了一瞬,緩緩道:“今夜不如便好生培養一二。”
燭火搖曳中,坐在對面的俊美男人似是笑了一下,但晏鴻音還未看真切,那人就站起身來,走到門口開門将房門外的食盒拎了進來。
廚房準備的吃食并不多,因着是晚上,吃多了也的确不好克化。
晏鴻音在求娶阿玉之前之時之後,三個階段都未曾考慮到,成婚之後的兩個人不僅是要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夫妻夫妻,同一般親人不同的便是,夫妻不僅僅在同一個屋檐下,還在同一張床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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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詞怎麽說的來着……男歡女愛?
晏鴻音夾着魚肉的筷子抖了抖。
她覺得這事兒倒也不必……這麽着急。
倒不是說她不願意——雖然多少的确有點心裏過不去——但問題的最關鍵是在于,她如今不過是喜好阿玉的顏色,但要說信任親昵愛意,那是一個都沒有。
別說兩人真的發生什麽,晏鴻音都害怕萬一自己真的睡着,半夜不小心順手把躺在身邊的人掐死了怎麽辦。
晏鴻音越想越覺得這種事發生的概率實在是太大,頭上的鳳冠不僅重得墜脖子,還隐隐讓她的腦袋生疼。
她偷偷看了眼對面坐着的美人。
燭下看美人,那本就驚豔的容貌更顯得旖旎豔麗了幾分。
玉羅剎輕輕咬斷筍尖,眼角的餘光将心不在焉一直扒拉碗裏米粒的晏鴻音看得真切。
他忽然有一種有些惡劣的,扳回一城的爽快。
這實在不能怪他。
這女人之前表現出的一直都是一種詭異的游刃有餘又理所當然的模樣,玉羅剎幾乎是抱着看好戲的心态,欣賞着晏鴻音此時忽而蹙眉忽而欲言又止的靈動表情。
他不得不承認,一開始對晏鴻音那“清冷脫俗”的印象的的确确是外貌氣質使然,現如今的晏鴻音容貌仍舊很美,但玉羅剎在一路走來的暗中觀察中,卻發現了晏鴻音的一些小習慣和小細節。
她應當是出身不俗,自幼被嚴苛教導長大,習慣了食不言寝不語情緒不外漏。
就和他在京城看到的那些名門貴女一樣,只不過那些女子假的可笑,而晏鴻音卻像是不習慣表露出表情的瓷娃娃,偶爾神情靈動的時候,那一瞬間就像是活了過來,只不過下一刻又像是意識到了一樣強行面無表情冷下臉來。
十分有趣。
玉羅剎并不是什麽好脾性,更不是什麽好人,正相反,他能忍且十分記仇,他喜歡高高在上折磨憎惡的人,更喜歡将那些原本幹淨如月的漂亮瓷器拽落塵世,摔得粉碎。
紅塵肮髒,憑什麽有些人生來便不染塵埃?
看着漂亮的東西染上污穢,一點點堕落到泥裏,多麽有趣?
晏鴻音忽然停下手上的動作,皺着眉警惕地打量四周。
她怎麽感覺周遭有股摻雜着惡意的冷氣?
是錯覺?
不,她的感覺不可能出錯——
她看向對面用疑問的眼神看過來的阿玉,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伸出手來。
玉羅剎捏着筷子的手一緊,只需要不到一個呼吸的時間,若是晏鴻音真的察覺到什麽,縱然他體內內力空缺,這筷子也能直直貫穿晏鴻音的咽喉——
晏鴻音伸手将他面前的茭白挪遠了一些。
“茭白味厚滋膩,你脾胃虛弱,吃多了不易克化。”晏鴻音說完還想了一下,将清蒸鴨換到他面前,“鴨肉性溫,多少可以吃一些,別緊張,今夜我不會對你做什麽的。”
玉羅剎的手,微微顫抖。
這女人……又來?
晏鴻音看着被照顧之後立即低下頭掩飾情緒的阿玉,眼中不禁升起一絲憐惜。
是了,她只顧着自己糾結,全然忘記了阿玉的感受。
他本就是從那地方逃出來,又受了不少糟踐毆打,對這種事想必十分抗拒。因為自己的緣故讓阿玉這麽貿貿然來到全然陌生的地界,又這般倉促地和自己成了親,此時一定心下很是局促不安。
玉羅剎伸出筷子,十分屈辱地按照晏鴻音的話,夾了一片鴨肉。
不為別的,他絕不可能接受這女人用她用過的筷子夾菜給他!
更不能接受這女人喂他!
一頓飯各懷心思着吃完,晏鴻音見玉羅剎去收拾碗碟,想着手上有些事的确會放松些,便由他去,自己坐到梳妝臺前将滿腦袋的金玉珠翠卸了下來。
太久沒有盛裝打扮,晏鴻音揉着隐隐抽痛的發根,看着桌上鋪着的世間女子大多喜愛的鳳冠珠釵,眼底閃過一抹嫌棄。
待到她放下長發,卸妝淨手,褪了沉重的喜服外袍,再轉身時,同樣将外袍褪到一邊放下,此時亵衣外面罩着紅色裏衣的郎君正垂眸等在床榻邊,見她看過來後微微笑了下。
十分的溫柔體貼,暖情小意。
晏鴻音走過去,看了眼紅豔豔的床榻,率先開口:“我睡在外側吧,阿玉若是不舒服,我半夜倒水拿東西也方便些。”
玉羅剎抿了下唇,面露難色:“方才喝了不少水……還是我睡在外側吧。”
“沒關系,阿玉若是想解手,搖醒我便是!”
玉羅剎再度放輕聲音誠懇道:“我曾聽人說過,通常都是入門來的睡在外側伺候主家的,哪有主家睡在外側的道理?”
在別人家是妻子睡在外側,但玉羅剎是入贅,睡在外側也是應當,然而……
晏鴻音擺擺手:“咱家沒這麽多迂腐的破規矩,就這麽定了,你睡裏面!”
晏鴻音打定了注意要睡外側,她這晏鴻堂裏也不是絕對安全的,方才她就感覺一股冰冷的殺意,這種情況下若是真有人盯上她,阿玉睡在外側豈不是給她做了擋箭牌?
不成,絕對不成。
玉羅剎借着燭火看清了晏鴻音臉上的不容拒絕,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随即順從地上了床榻,乖乖睡在了靠牆的裏側。
晏鴻音看着影影綽綽的昏暗光線裏,閉眼躺在床榻上,長卷的發絲鋪散開來的美人,深呼吸平心靜氣了一下,看了眼說是要燃上一宿的龍鳳燭,提着衣擺躺在了外側,拉過蓋在阿玉身上的被子,也蓋在了自己的身上。
玉羅剎閉着眼,手中方才掰斷的瓷勺柄叩在指縫間。
晏鴻音閉着眼,放在外側的手蓋着銳利的袖劍。
毫無睡意。
……
兩根龍鳳燭燃了一夜,寓意着婚姻美滿,合家興旺。
清晨的第一縷光透過窗戶照進房裏。
一夜未睡的晏鴻音睜開眼,眼下挂着兩個十分明顯黑眼圈,緩緩長出一口氣,動了動手指緩解維持了一夜動作的僵硬。
側頭欣賞了一會兒旁邊氣息綿長平穩的貌美郎君,晏鴻音不再貪戀溫柔鄉,起身披了外袍輕手輕腳出了房門。
晏鴻音出去之後好一會兒,床上的玉羅剎也緩緩睜開眼,那雙琉璃色的眼眸裏滿是熬了一夜的疲倦。
若是以前,幾日未睡根本沒什麽差別,但誰讓他現在是這麽一副身子?
玉羅剎扯了下嘴角,重新閉上眼,開始再度嘗試重新運轉內功心法。
而在晏鴻音的藥劑調理和那不知名的按-摩穴位之後,玉羅剎的丹田時隔多日終于湧現出熟悉的內力。
不是晏鴻音按壓穴位時的一小撮,而是源源不斷地,滋溜溜着在丹田內無聲壯大。
……
另一處院子裏。
嬷嬷剝着幹果,連翹正在門邊朝外張望着。
紫蘇拎着裙子跑過來,一看那氣息綿長平穩的模樣便知是有些功夫的。
連翹表情一亮。
“快快快,等你等得心焦死了!”連翹将小姐們拉進房間裏,湊過去急切問,“怎麽樣?”
“小姐去另一邊打坐了,姑爺好像還沒起呢。”
“他們昨晚在一個房裏睡的?”嬷嬷捏開一個幹核桃。
“對!我在外面守了一晚上呢!”紫蘇肯定的點頭。
“姑爺看着就是個斯文的,身體也弱,八成是累壞了~我這就去吩咐廚房做些滋補的湯羹來!”連翹喜出望外地跑出去了。
紫蘇撓了撓垂在身前的小辮子,坐到了嬷嬷身邊,也抓了一把幹果在手裏。
嬷嬷忽然笑了一聲:“昨晚可有聽到什麽動靜?”
“沒,可安靜了。”紫蘇搖頭。
“那八成是一宿沒睡。”嬷嬷将核桃仁塞進紫蘇手裏,樂呵呵笑,“去給連翹說,讓把補湯給咱們小姐也熬一盅。”
“溫補些,別弄那什麽氣血上湧的幺蛾子,不然兩個年輕人直挺挺躺着,怪難捱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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