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柔弱的路人甲

第61章

被柳青栀用金屬刀翹掉的鱗片滾落在堅硬潮濕的礁石上， 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鱗片上血淋淋的，被染成了一種暗紅。

雖然柳青栀剛剛那一刀非常幹淨利落，但是鱗片吸附得實在太緊， 幾乎快鑲嵌進王鵬的血肉裏，所以即使這一刀快而準， 在撬下來的那一瞬間，鱗片上還是帶出了王鵬的皮膚和血肉。

至于王鵬的脖子右側，猩紅的血液也不斷流出。

王鵬是異能者， 身體底子在那裏， 沒這麽容易死。即使現在這副垂垂老矣的樣子，幾乎和死沒什麽區別了。

由于這些血液的流出， 刺鼻的血腥味彌漫到空氣中之後，惹得周圍這些食人魚越發狂躁， 攻擊也越來越猛烈。

暗礁頂端的人魚變異體， 更是用一種似乎要将柳青栀的身體一片片撕碎的憤怒眼神，死死盯着柳青栀：“吃了你……吃了你！”

他的喉嚨了發出暴戾的惡語，下一瞬，一直沒有任何動靜的尾巴，突然朝着柳青栀甩過來。

然而尾部的鋒銳彎刀還沒碰到柳青栀， 就被柳青栀先一步用藤蔓像捆粽子一樣綁住了。

緊接着，韌勁十足的藤蔓以極快從變異體的魚尾一圈圈往上絞緊。

不過短短兩秒時間， 這個人魚形态的變異體除了腦袋還露在外面， 整個身體包括手臂全部被藤蔓捆得密不透風， 不見一絲縫隙。

而他越是憤怒掙紮， 藤蔓就越緊。

藤蔓上的尖刺像一把把鋒利成排的鋸齒刀一樣， 刺進他堅硬的鱗片。

如果只是一兩個，或許還不算什麽。

但是當成百上千個一起刺進去， 就如同千萬只螞蟻鑽進血管裏，盡管不致命，卻無法忽視。

人魚變異體仰着頭，發出一聲極其痛苦的悶響。

或許是因為人魚變異體的聲音，本身就比較獨特，即使沙啞難聽，但是此刻這麽低頻率的一聲低哼，穿破空氣被海風濕潤之後，傳到旁人耳朵裏的時候，莫名就有幾些變了味。

柳青栀微微一頓。

霍霖也驀地一頓。

就連正在清剿食人魚的韓天逸幾人，也往人魚變異體這邊看了一眼。确認這個人魚形态的變異體是在承受痛苦後，才收回視線。

柳青栀：“……”

心情突然就有些不好了。

幽靈船這邊。

被史萊姆盯着的人魚變異體突然咦了一聲。

人魚變異體的聽覺很敏銳，特別是在汪洋的海域上，同種變異體之間發出的聲音，很容易就被接收到。

這個人魚變異體皺起英挺劍氣的眉，若有所思地盯着暗礁這邊，并不怎麽娴熟的模仿着人類的發音，斷斷續續的說道：……聲音聽起……像很……爽……的樣子……”

“被藤蔓……捆住……會很……很爽嗎……”

“有病……”船舷上的史萊姆翻了翻并不存在的白眼，這明明是痛苦的叫聲，這人魚變異體怎麽回事？

暗礁這裏。

霍霖冷着眼看着被藤蔓捆住的人魚形态變異體，有一種想将這個人魚變異體的喉嚨刺穿的沖動。

不過他到底是忍住了。

他并不想打亂柳青栀的節奏。

柳青栀盯着這個變異體看了幾秒，果然沒多久，捆住變異體下半身魚尾的藤蔓就像是被抽走了水分一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枯萎蕭條。

至于上半身的藤蔓，則沒有什麽太明顯的變化。

柳青栀見狀，再次用出植物系異能，将魚尾部分的藤蔓徹底枯敗之前，又續上新的藤蔓，數量比之前更多，藤蔓的寬度也更大，更緊實。

看着這個變異體露出一種不可置信的怒火之色，柳青栀發誓，他這麽做，真的只是為了驗證這個變異體的時間異能而已。

他也真沒有什麽特殊癖好。

柳青栀收回視線，準備用金屬刀去撬矮個子瘦猴脖子上的鱗片。

也就是這個時候，王鵬突然蘇醒了。

他睜開眼睛，看到柳青栀的這一瞬間，甚至以為自己在做夢。

直到下一秒，脖子上泛起的陣陣痛感傳到他的大腦神經，王鵬才猛然意識到什麽，艱難地說道：“救我，救我……”

柳青栀沒搭理他，轉身去撬瘦猴的脖子上的鱗片。

就在瘦猴脖子上的這枚鱗片被柳青栀用金屬刀撬下的一瞬間，捆住變異體的藤蔓轟然碎裂。

這時，這個人魚形态變異體的魚尾開始發出幽藍的光暈，被柳青栀撬開的兩枚鱗片以及其他幾十枚鱗片，就像是受到某種牽引一般，全部飛向了這個人魚變異體，填補上了腰側的缺口。

柳青栀站起身，順手将手中還沾着血的金屬刀，對準變異體的眉心扔了過去。

然而金屬刀的尖端才剛剛接觸到人魚變異體額頭的皮膚，就開始發生老化。

與此同時，這個人魚變異體貼着的暗礁也開始出現了碎裂和腐蝕。

顯而易見。

這個時候，或許無論是什麽東西碰到這個人魚形态的變異體，或許都會迅速衰老。

他自己的身體，就是最好的武器。

這就是時間異能的恐怖之處嗎？

按照世界限制，如果他要掠奪這個異能，就必須要讓該異能的具象物，深度接觸他帶血的傷口。

如果異能的具象物可以脫離使用者本身，那倒是方便，他只用随機薅下一枚鱗片就可以。但很明顯這樣并不能掠奪異能。

他必須用帶血的傷口直接接觸未脫離變異體身體的鱗片。雖然這樣一來，他的這具身體也會受到時間流速的衰老。

但只要速度夠快，這并不算什麽問題。

事實上，柳青栀現在真正在意的，并不是自己最終能不能掠奪到這個異能，而是他一旦掠奪完這個異能之後，會不會産生很多麻煩。

譬如在獲得這個異能的初期，還需要對異能熟練化的他，到時候所碰過的東西，會不會出現衰老和退化。

這種衰退現象，受使用者自主控制的概率又是否為百分之百。

短短的兩秒內，柳青栀思索了很多。

一個不可控的時間異能，很難提前衡量他掠奪之後的利弊，也無法預估可能會對他生活上造成什麽樣的麻煩。

最終，在看到這片暗礁因為與變異體的接觸而被腐蝕得越來越厲害之後，柳青栀改變了一開始想要掠奪異能的想法。

而這會兒，原本堅硬無比的礁石受到變異體的腐蝕，就像是開始融化的冰山，以極快的速度變碎變小。

柳青栀一邊用藤蔓短暫的困住這個變異體一邊對其他人說道：“回船上。”

韓天逸幾人反應也迅速，幾乎是在柳青栀話落的瞬間，就紛紛做出了行動。而這個時候，除了他們幾人，王鵬那些手下早已經被食人魚啃食掉了。

等一行人迅速都回到快艇上之後，捆住變異體的藤蔓又成了碎裂的枯枝。

霍霖繼續用金屬異能對付着這些死咬不放的食人魚。堅硬的金屬化成上百個四邊鋒利的菱形碎片，像密集的箭雨劃破寒冷的空氣刺向食人魚的頭部。

人魚形态的變異體用魚尾掀起水浪，擡起手臂朝着快艇飛撲而來。

沈默迅速用出火系異能，甩出一團團猛烈燃燒的火球。

然而這些火球剛一接觸到這個人魚變異體的身體，就在眨眼之間被熄滅，站在他旁邊的溫陽澤用水系異能攻擊，也同樣沒有任何效果。

高速旋轉的水球接觸到變異體，很快就被蒸發得幹幹淨淨，不留一絲水汽。

将這一幕看在眼裏的柳青栀，并沒有出手。

他在等。

雖說他承諾過不會讓這個人魚形态的變異體傷害到韓天逸他們，但是這個時候，他想看看韓天逸會怎麽做。

畢竟迄今為止，他還并沒有很具體的見識過韓天逸的精神異能。

韓天逸此刻也顧不得思考其他。

眼看這人魚變異體的蹼爪即将觸碰到快艇的外欄邊緣，他不再猶豫，立刻用出了精神異能。

這一剎那間，原本還如惡鬼索命的兇殘變異體，突然出現了像是被按下暫停鍵的呆滞。

也因為這短暫的思維停頓，人魚變異體的身體失去自我意識的控制，“噗通”一聲，猛地掉進水裏，濺起了一大片水花。

駕駛艙內的莊十轉動着方向盤，開着快艇遠離這片水浪。

水母居裏的趙嘉言，也在駕駛位的窗口前觀察着水面的動向。

柳青栀站在甲板上，看向與他只隔了半米的韓天逸。

此刻，應該是因為正在用精神異能幹擾變異體的思維，韓天逸整個人一動不動，就像是一座雕塑。

柳青栀注意到韓天逸的額頭上開始泛起細密的汗珠，嘴唇和下颚也越發繃緊，淩厲而深刻。

大概快到極限了吧。

柳青栀收回視線，将手指上的黑色尾戒取下的同時，目光也轉向了泛着波瀾的海面。

一秒……兩秒……三秒……

在第四秒的時候，人魚變異體從幽深的海水下飛蹿而出。

這個變異體原本可以潛入水底，更神出鬼沒的游到快艇下方對船底進行腐蝕攻擊。

然而或許是因為這個變異體并沒有太靈活變通的思維，又或許是因為柳青栀之前的種種行為拉滿了變異體對他的仇恨值。

這個變異體硬是騰空而上，想躍上快艇去抓站在甲板上的柳青栀。

沈默瞳孔瑟縮，脫口而出：“小心！”

他話音剛落，撲向柳青栀的變異體就已經被柳青栀一腳踹飛，像一條抛物線在空中劃過，最後因為慣性跌落到被腐蝕了一大半的暗礁上，發出一聲咚的悶響。

沈默：“？！”

剛緩和過來的韓天逸也一臉驚訝。

那樣的力氣和速度，幾乎無法用肉眼捕捉。

柳青栀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腳。

那只接觸過變異體的鞋好像快壞了，鞋底被腐蝕了一部分。

不過問題不大，還能堅持一會兒。

沈默吞咽了一下口水：“你……”

他才剛剛開口，柳青栀手中的戒指就化成一把鎖鐮，彎月的刀身勾住了那一處搖搖欲墜的暗礁。

下一秒，柳青栀借着這股力道，身體輕盈一躍，眨眼之間，就站在了暗礁上。

韓天逸眼眸幽深，看向将最後一個食人魚解決之後就沒有任何動靜的霍霖：“他是要一個人對付這個變異體？”

溫陽澤皺眉：“一個人會不會太勉……”

他的話還沒說完，只來得及看到一道寒光閃過，這個變異體的腦袋就被削掉了。

這一次，瞳孔驟然收縮的人不再只有沈默。

韓天逸，溫陽澤以及慕青和慕妍，都被暗礁上發生的這一幕給徹底驚到了，過了好幾秒才回神。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

更結束得太快。

沒有壯烈的搏鬥，沒有驚險的閃躲，更沒有什麽命懸一線。

就是一種速度與力量并存的實力碾壓。

利落，幹脆，迅捷，快得差點讓他們沒有反應過來。

誰能想到，上一秒他們都還在擔心柳青栀一個人是否能夠應對這個身體即是武器的人魚變異體，結果下一秒，這個變異體就被柳青栀用一把大鐮刀一分為二。

是的，一把大鐮刀。

刀身鋒利，墨黑與暗紅相間。

黑夜下，輪廓清晰流暢，散發着凜然光澤。

與柳青栀纖細清瘦的身姿形成了一種巨大的反差。

然而明明對比強烈，卻又給人一種無比契合之感。

仿佛這樣大型的武器天生就為柳青栀而生。

而柳青栀，本就該用這種武器，以毫不拖泥帶水之勢，在頃刻間斬斷所有阻礙。

韓天逸的眸光閃動，看着暗礁上柳青栀手持鐮刀的身影，有那麽一瞬間，心跳驟然加快了幾分。

沈默有些怔然道：“所以這才是柳青栀真正的實力？”

原來那些他以為足夠兇殘的藤蔓，只是柳青栀練手般用來玩玩的效果，這把鐮刀才是柳青栀殺敵時真正用到的武器。

至于植物系異能，或許對于柳青栀而言……

不過只是一種錦上添花。

怪不得柳青栀從始至終都表現得很鎮定，原來是還因為擁有遠超他們認知的強勁實力支撐這份從容。

也怪不得那個時候，對方會如此自然的對他們說出不會讓變異體傷害到他們的那種承諾。

雖然那句話其實并沒有其他多餘的意思。

但是現在回想起來，再看柳青栀的時候，沈默的心底突然就湧進了一股很奇妙的暖流，四肢百骸的血液也升騰出了熱意。

這并非是以前那種有些膚淺的、對好看之人的一見傾心。

而是更深刻的、脫離了皮囊的，對強者的傾慕。

作為沈默他們的隊長，韓天逸最先調整好情緒與狀态，他很快收斂心神，對駕駛艙那邊的莊十說道：“把快艇開回暗礁那邊吧。”

柳青栀這裏。

由于變異體已經被斬殺，時間異能不再發揮作用，變異體的身體不再是武器，相對應的，暗礁所受到的腐蝕也随之停止。

他将鐮刀縮小，正準備蹲下身，給這個人魚形态的變異體開顱，韓天逸的聲音就從他的斜後方傳來：“你的武器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韓天逸的聲音有些低，雖然用的是似乎，說話的語氣卻極為肯定，隐約之間，還透着那麽點意味不明。

柳青栀看了眼自己的武器，順着韓天逸的話回道：“确實沒有受影響。”

他的武器是他用通關高危世界所獲得積分兌換而來，與他的靈魂綁定，是永久武器，只要他的靈魂不滅，武器就不會有磨損。

所以即使武器觸碰到人魚變異體的身體，也不會被這種老化、衰退類似的時間異能所影響。

不過這些，他自然沒必要與韓天逸這幾人解釋。

韓天逸也是個聰明人。

見柳青栀不打算在這件事上多說，他就沒有再繼續追問，而是選擇将話題轉到對柳青栀實力的稱贊上：“你很強，比我想的要強很多很多。”

他凝視着柳青栀，眼底浮現出一抹非常真切的慶幸：“我很慶幸你能答應與我們合作。”

這句話，韓天逸說得無比認真，目光深邃而專注。

他是發自內心的感到慶幸。

或許是源于精神異能的某種感知分支，在結合着這已經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他有一種很強烈的直覺，那就是如果沒有柳青栀，如果沒有柳青栀三人和他們一起出海，如果只他們六個人……

或許最後，他、沈默、溫陽澤、還有莊十以及慕青慕妍，都會死在這條去往帕沙陌拉島的航線上。

無關乎他們出海的時間。

更無關乎他們提前做了多少的準備。

只要踏上了前往帕沙陌拉島的船只，就必定會以死亡告終。

沈默等人，雖然沒有韓天逸那般敏銳且精準的感受，卻也很清楚，這一次如果沒有柳青栀三人和他們一起，以他們的實力，最後的生死确實未知。

沈默摸了一下有些發燙的臉，突然對柳青栀說了一句：“謝……謝了。”

柳青栀盯着沈默看了兩秒。

沈默的臉頓時更燙了：“怎……怎麽了……”

柳青栀又看向其他人，最後把視線定格到這幾人的領隊韓天逸身上：“要感謝的話，就把原本的五五分改成六四分，我們六，你們四。”

韓天逸笑了笑：“沒問題。”

得到回答，柳青栀也沒再多說，将注意力轉回到變異體的頭顱。

他蹲下身，将刀尖對準變異體的太陽穴、也就是翼點的位置。

然而就在準備開瓢的時候，突然刮起一股冷風，原本還算平靜的海面也開始掀起波瀾，暗礁周圍的海水，更是一圈一圈快速轉動起來，像是水下漩渦彙聚的前兆。

柳青栀握刀的手一頓。

并不意外的挑了挑眉。

怎麽說呢，有智慧的變異體，确實要有趣一些。

沈默瞪大眼睛，猛地看向幽靈船那邊：“不會是那……”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下一瞬間，有些戲劇性的，無論是狂風，還是海浪，又或者是渦流，都戛然而止。

一切好似突然發生。

又好似突然停止。

這種感覺，就跟剛剛柳青栀解決變異體所帶給他們的那種驚愣與錯愕一樣。

沈默：“？”

他下意識看向柳青栀。

其他人也同樣如此。

這時，柳青栀的腦海裏，傳來了史萊姆得意求誇的三連聲音———

宿主，機靈的我，在察覺到異動的瞬間，就用凝液把狡猾的人魚變異體包裹住了！

宿主，他現在被困在我分泌的凝液裏面，惶恐不已！

宿主，把他做成觀賞魚吧！

與史萊姆的得意不同，被困在綠色凝液裏的人魚變異體，這下是真的臉都快綠了，腦子裏更是響起了異常尖銳的爆鳴。

他到底遇到了什麽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