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柔弱的路人甲

第59章

人魚形态的變異體将上半身前傾， 他的手臂一直撐着船舷，這樣的動作，讓他與柳青栀之間的距離拉近了許多。

他的身上有一股海水的濕冷， 帶着微微的鹹腥，雖然并不難聞， 卻很容易讓人想到深海之中那種黏糊，滑膩，不可名狀的生物。

而且他現在這張臉， 也和他本身那種深海之物的邪氣感相符合。

見柳青栀對于他的距離拉近， 并沒有什麽反應，這個人魚形态的變異體， 再次往柳青栀臉面部湊近。

站在柳青栀後方的霍霖，注意到變異體的動作， 眉頭微不可察的皺了下。

雖然這個變異體沒有再頂着和他一樣的臉。

但是他現在看着， 依舊很礙眼。

此刻，柳青栀伸出手，指尖抵住了這個人魚變異體的額頭，阻止了對方繼續湊近。

指腹處的觸感很濕潤，冰冷而又光滑， 硬說說一個比喻的話，大概就像是冰凍過後又軟化的泥。

柳青栀到這變異體在水下一分鐘不到， 就捏好的臉。思維難得有着發散， 莫名就想到了那種游戲裏的對人物的捏臉。

所以這像泥一樣的東西裏， 到底包含了什麽成分？

人魚形态的變異體順着柳青栀這股力道乖乖停下了， 他輕輕眨了眨眼睫， 擡着眼簾，往上看向柳青栀抵着他額頭的手指。

柳青栀的語氣不鹹不淡：“好好說。”

話落的同時， 他就收回了手。

而霍霖，不知從什麽地方摸出了一條方正的手帕，半蹲下身，将柳青栀那只觸碰過人魚變異體的指尖仔仔細細擦拭了一遍。

人魚變異體擡起蹼爪，摸了摸自己被柳青栀的指尖碰過的額頭，又看了看柳青栀，接着又把視線移到柳青栀那被霍霖擦拭一遍的手。

霍霖冰冷的灰瞳掃向他，有那麽一瞬間，像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淵。

如果是其他人面對霍霖的這種眼神，會感到畏懼和顫栗，感到如同喉嚨被一雙手狠狠攥緊的窒息，最終會在內心恐懼的驅使下，本能的選擇避開。

然而這個人魚形态的變異體，卻很直接的對上了霍霖的視線，那介于兩種幽暗色澤之間的瞳孔，倒映着霍霖的模樣。

隐約之中，似乎流轉出某種意味深長。

不過下一秒，這種情緒就消失不見。

他将視線重新轉向柳青栀，嘴角微動，緩緩說道：“你們……幫我把……那個家夥……解決了。”

柳青栀眉梢淩淩一挑：“那個家夥？”

這是把他們當搶手了？

柳青栀的視線掠過這個變異體，看向了正南方向位于礁石上的變異體。

韓天逸幾人也同樣看向了那個變異體，心底對這個将他們帶到這裏的人魚變異體的忌憚更深了。

一個有了智慧的變異體讓異能者幫他解決另一個變異體？

這種情況已經不是少見，而是從來沒有發生過了。

韓天逸着這個變異體，臉上早已沒有平時的溫和，眼神也冷凝肅殺：“你這是想借我們這把刀來殺你想解決的麻煩？”

人魚變異體也沒遮掩什麽，似乎很大方的點了點頭。

他目光在韓天逸一行人的臉上一一掃過，像是在觀察幾人的表情，借此衡量着什麽，不過最後，還是再次将視線定格到了柳青栀的身上。

他微微仰着頭，凝視着柳青栀的眼睛，讓自己幽綠的眸子顯得更真誠：“……對……你們……解決他……”

他說話依舊是一種不太熟練的斷斷續續。

每說出幾個字就要短暫的停頓一下，和唱歌時候的那種流暢與悠揚比起來，完全就是兩種極端。

前者是本音，後者雖然也是本音，但似乎是為了模仿人說話的那種發音，所以語調的轉折和起伏之間會顯得緩慢而生澀。

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後，柳青栀他們還沒有給出相應的回答。

礁石那邊的人魚變異體突然動了。

溫陽澤調整着夜視望遠鏡的放大倍數，彙報道：“他好像在……向我們招手？”

柳青栀站起身，看向礁石那邊。

在漆黑的天幕下，暗礁上的那個同樣是人魚形态的變異體，确實擡起了右側手臂，用蹼爪朝他們這個方向揮手。

這人魚變異體的動作十分誇張，手臂揮動的弧度很大，就像是生怕他們看不到一樣。

霍霖問道：“要過去嗎？”

柳青栀嗯了一聲：“當然。”

一旁的沈默也看向韓天逸：“隊長，我們也要過去？”

韓天逸思忖了兩秒，回道：“我們也去。”

他掃了眼四周，海風和海浪推動着船只緩慢漂浮，整個空間雖然算不上詭異，卻也并非是什麽安全之地。

這種時候，盡量不要分散。

保持一致的行動最為穩妥。

想到這，韓天逸看向了一直沒說話的莊十。

莊十點了點頭，迅捷利落去解快艇與幽靈船之間的牽引繩。

趙嘉言見狀，秒懂意思，也迅速跑到解水母居觸須下方的牽引繩。

兩人的速度都很快，牽引繩解開之後，又合力将水母居與快艇重新連接上。

做完這些，一行人從幽靈船轉移到快艇上。

然而這個時候，将帶他們來這裏的這個人魚變異體，上半身卻還搭在幽靈船的船舷上，魚尾在水下恣意擺動，說道：“我就……去了……”

他沖着柳青栀他們微微一笑，英俊的臉上有那麽一瞬間，劃過了一抹不可明辨的晦暗。

他壓低了聲音，緩緩說：“我就在這………你們……”

韓天逸眉頭一皺：“不行。”

他不可能讓這個人魚變異體留在這裏。

對方很可能與空間異能有關。

如果這個變異體在他們過去暗礁那邊的時候有其他異動，他們根本沒辦法第一時間阻止。

但如果專門留下了一兩個人在幽靈船上盯着這個變異體，韓天逸也同樣不放心。

這個變異體必須要一直處在他們的視線監控中。

人魚形态的變異體用蹼爪敲打着木質的舊船舷，魚尾擺動的速度加快了些，來回擺動之間透出了一種不悅：“為什麽……不行？”

韓天逸沉下眼，正想說不行就是不行。

柳青栀卻說道：“那你就待這。”

韓天逸瞬間錯愕，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這不……”

柳青栀看向他：“你擔心的事不會發生。”

話落，柳青栀瞥向這個人魚變異體，定定看了他兩秒後，突然笑了一下。

很輕的一聲，本該很模糊，卻清晰分明。

人魚形态的變異體身體猛地一頓，還沒等他分辨出這笑中所潛藏的深意，柳青栀又接着補充了一句：“你既然打算待在這，就只能待在這。”

留下這句話之後，柳青栀就走向了快艇。

不過在離開幽靈船之前，他将史萊姆留了下來。

透明的史萊姆韓天逸幾人看不到，只能揣測柳青栀最後那句話是否是他有什麽後手。

溫陽澤看了看柳青栀的背影，又看了看垂眸深思的韓天逸：“隊長，要不我留下來？”

韓天逸嘴唇微抿，最終還是選擇相信柳青栀有避免意外發生的把握：“都跟上吧。”

就像他一開始與柳青栀約定的那樣，盡可能給雙方多一點信任。

畢竟他們都已經在一條船上了，柳青栀既然會放任這個人魚變異體留在這裏，就應該是考慮到了這種情況可能會延生的危機，也應該有應對的把握。

不然也不會如此。

柳青栀他們也沒必要以自身的安全開玩笑。

既然這樣，他們也就賭一把吧。

而且從另一方面來看，讓兩個人魚變異體放到一起，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韓天逸深深看了眼還趴在船舷上的人魚變異體，随後也走向了快艇。

…………

等所有人都坐上快艇之後。

莊十走到駕駛艙，開始調整快艇的方向盤。

他們這艘快艇并不是很大，行動起來非常的靈活，即使後面還牽着個水母居，也絲毫不影響移動。

莊十開船的技術很好，他控制着方向盤，開着快艇穿過水上漂浮的船只，以最短的路程前往正南方向的暗礁。

因為暗礁的距離并不算遠，避免出現什麽意外，快艇航行的速度并不快，而是保持着一個一旦剎車就能立馬停下的安全臨界點。

大概用了五十秒的時間，快艇開到了暗礁這邊，精準無誤的停在了王鵬那一艘三層快艇的左前方。

莊十将快艇上的探照燈打開。

敞亮的暖橘色燈光，瞬間照到了暗礁之上。

在暗礁的最上端，同樣是人魚形态的變異體就這麽暴露在了幾人的視線中。

趙嘉言又卧槽了一聲。

不過這一次，倒不是因為這個人魚形态的變異體又像誰誰誰。

而是純粹被醜到的。

柳青栀眼神淡淡地斜了趙嘉言一眼。

趙嘉言立馬捂住嘴，做一個不爆粗口的小跟班。

柳青栀将視線重新轉到這個變異體身上，與此刻正在幽靈船那邊的人魚變異體不同，這個變異體長得很抽象。

他的眼睛很大，眼窩深，下颚突出，嘴也很大，咬肌十分發達。一眼看去，就像是食人魚的頭部稍微優化了人方面的形态，然後再等比放大的感覺。

幽靈船那邊那個人魚變異體，皮膚脫落之後看着是鬼那般的恐怖，而這個，看着是更偏向于喪屍化的醜陋。

或許是有了對比。

再一想另外那個變異體，倒是順眼多了。

沈默小聲嘀咕道：“他為什麽就不能像那邊那個給自己捏一張順眼的臉。”

趙嘉言道：“你別被pua了！”

本來就不該亂捏臉！

聽到沈默和趙嘉言的聲音，這個人魚變異體歪了歪腦袋，突然扯開嘴一笑。這一瞬間，嘴裏三角形的利齒，像一排排細密尖銳的鋸齒，仿佛下一秒，就要撕咬血肉一樣。

柳青栀盯着這個人魚變異體仔細看了看。

對方趴在暗礁上，只露出一半的胸膛。

這胸膛相當結實發達，蹼爪也很大，指甲格外鋒利，皮膚上，還隐隐泛着鱗片似的黑點。

毫無疑問，這是一條非常擅長戰鬥的人魚變異體。

柳青栀的目光移到對方的眼睛上。

眼珠非常突出，眼球和另一個人魚變異體一樣，都是介于幽綠色和幽藍色之間。

不過這個人魚變異體的眼神，并不怎麽靈動鮮活，雖然看起來不至于讓人覺得很木讷，但是很明顯，并沒有幽靈船那個人魚變異體聰明。

但這個變異體應該也具有一定的自我思維。

否則剛剛也不會朝他們招手，引他們到暗礁這邊來。

初步推測，這可能是個近身戰力高，但是智慧方面比幽靈船那個低的變異體。

韓天逸他們顯然也得出了這個結論。

幾人的表情都有些複雜。

這應該不算是一個壞信息。

一個聰明但戰鬥力低一點的變異體，明顯比思維低但戰鬥力強的變異體更難對付。

如果随便一個高階的變異體都覺醒了和人類一樣的智慧，那人類才是徹底沒了活路。

在一行人短暫的思索間，這個長相像放大版食人魚的變異體，嘴唇蠕動，吐出幾個字……

“……食物……玩具……”

他又一次擡起手臂，沖着柳青栀他們大弧度揮手，似乎很高興柳青栀他們的到來。

不過有一點很奇怪的是，盡管他手臂擺動的頻率很快，範圍也很廣，然而身體卻沒有什麽動靜，一點也沒有随着手臂的拉扯而左右晃動。

除此之外，這個人魚變異體整個給柳青栀的感覺，也有些奇怪。

這明顯是一條攻擊力很強的人魚變異體。

然而從他們來到這裏之後，對方卻一直沒有做出攻擊的行為。

這種情況下，是究竟不想攻擊？還是暫時無法攻擊？

如果是後者……

又是為什麽？

柳青栀半眯了下眼。

他盯着這個人魚變異體看了兩秒，随後轉向了王鵬那一艘三層快艇。

站在柳青栀身旁的霍霖，順着柳青栀的視線看過去，靜默了片刻，說道：“我上去看看。”

柳青栀：“我和你一起去。”

趙嘉言也立刻表示：“那我也去！”

柳青栀看向趙嘉言：“你到水母居裏。”

聽到柳青栀這麽說，趙嘉言雖然想和柳青栀一起，但還是迅速應了下來，一點也不帶耽擱的走向水母居。

對于柳青栀的話，在不易說廢話的場合，他向來都是不問理由，就毫不猶豫的實施。

沈默和溫陽澤對視一眼，然後同時看向韓天逸：“我們也去王鵬那艘快艇上看看情況嗎？”

韓天逸搖頭，“一個人去就行。”

話落，他的目光在沈默和溫陽澤臉上掃了一遍，說道：“小默留下，小澤你跟着去。”

最後，趙嘉言在水母居的駕駛位，莊十在快艇的駕駛艙，柳青栀、霍霖以及溫陽澤三人則是去了王鵬那一艘快艇。

至于其他人，都留在了快艇的甲板上，緊盯着礁石上的人魚變異體。

這種變異體并不像喪屍，他們只要碰到，不需要有任何猶豫，無論是用槍支彈藥，還是用異能，反正直接爆頭解決就好。

這樣的變異體，先手出擊不一定是好事。

在對方沒有攻擊的情況下，适當的觀察，分析出更多的結論，利大于弊。

…………

王鵬的三層快艇上。

柳青栀和霍霖率先走到船艙，溫陽澤緊随其後。

船艙內亮着一盞很微弱的吊燈，就在過道的上方，柳青栀從溫陽澤手中接過電筒，順着過道往兩側的房間看去。

四周并無打鬥痕跡，空氣中也沒有血腥味。

房間裏，也并不淩亂。

只是空無一人。

溫陽澤皺眉道：“難道王鵬這一行幾十個人全部去其他船上搜尋物資了？”

霍霖說道：“快艇兩側的小船沒有使用過的痕跡。”

溫陽澤回憶着那些船與船的間隙，“這麽說也是。”他想了想，說道：“他們也不太可能會游着泳去那些船只上。”

“但幾十個人，不在自己的船上，也不在別人的船上，還能在哪裏？”

說到這，溫陽澤突然一頓，想到了最可能的情況：“難道是被礁石上的那個變異體拖進海裏淹死或者吃了？”

柳青栀想到那個變異體的違和感，沉吟兩秒後，說道：“那礁石背後應該有什麽。”

話落，他徑直朝外走去。

溫陽澤看了看還沒有檢查的下隔內艙，又看了看柳青栀的背影：“我們不再仔細看看嗎？”

霍霖道：“沒必要了。”

說完這句話，他跟上了柳青栀的腳步。

等溫陽澤跟着柳青栀和霍霖走出來之後，韓天逸第一時間問道：“王鵬那夥人可在裏面？”

溫陽澤搖頭：“空無一人。”

柳青栀看向還趴在礁石上的人魚變異體。

從他進去開始，這個變異體就一直是這個姿勢，現在出來後，對方的姿勢依舊沒有變過。

這本身就不正常。

柳青栀沒有遲疑，當即從船舷翻越而下，動作輕淺的跳到了礁石上，朝着這個人魚變異體的後方走去。

韓天逸見狀，眸光微閃，很快像是明白了什麽，看了眼跟上柳青栀的霍霖，就迅速走到駕駛艙，讓莊十将快艇沿着這處暗礁繞到變異體的後方。

等柳青栀和霍霖來到變異體後方的時候，快艇也同時繞到了暗礁後面。

同一時刻，幽靈船這邊。

一開始帶着柳青栀他們來的這個人魚形态變異體，依舊将上半身趴着船舷上，以一種像是即将看一出精彩好戲的眼神，看向這處海上暗礁。

他長長的魚尾在水下緩緩擺動，蕩開的波瀾在幽靈船明明滅滅的光線下，泛着漂亮又詭異的光澤。

而在他的右手邊，透明狀态的史萊姆站在船舷上，正瞪大拟态的凝液眼睛，像一個小大人一樣，死死盯着這個人魚形态的變異體。

大有一種要将對方的身體盯穿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