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東南方向。
逐漸暗沉的天幕籠罩着茫茫海洋, 在模糊朦胧的霧氣中,一艘和王鵬他們那一艘快艇差不多大的船只,正直直往這邊駛來。
這艘船行駛的速度很慢。
在帆布下方的甲板上, 站着幾個看不見模樣的黑影。
這幾個黑影如同幽靈一般,緩慢的飄動着。
船上巨大的三角帆布被風吹得嘩嘩作響, 來回擺動之間,與船艙內隐隐滲出來的昏暗燈光組合到一起,莫名透着幾分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
海水浮動, 船只在層層波瀾之中, 距離這邊越來越近。
與此同時,一股夾着血腥味的陰冷, 也撲面而來。
叮當——叮當——
一陣濕涼的海風吹來,這艘帆船上突然響起了鈴铛晃動的聲響。
明明是極其清脆輕盈的聲音, 此時此刻, 在這黑霧之中,卻讓人後頸發涼,只感覺到一種驚悚。
趙嘉言吞了吞口水,默默挪動腳步,往同樣從水母居來到甲板上的柳青栀身邊貼了貼, 又貼了貼。
整個人幾乎與柳青栀挨到了一起。
柳青栀瞥他一眼,對于趙嘉言的靠近并沒有說什麽。
反倒是霍霖直勾勾地盯着趙嘉言與柳青栀貼到一起的手臂, 沒有溫度的灰色眼瞳像是要将趙嘉言的手盯穿。
趙嘉言一門心思全在這詭異的帆船上, 并沒有注意到霍霖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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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到手臂處的寒意, 他也只以為是心裏原因, 整個人拔涼拔涼的, 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
下一秒,本能的擡手抱臂, 用手掌摩擦着自己泛起雞皮疙瘩的皮膚。
他不怕喪屍,也不怕什麽變異體怪物,但是他怕鬼,怕幽靈。
這越來越近的船,怎麽看怎麽像一艘.
“幽靈船!”
沈默和溫陽澤的聲音在耳機那端同時響起。
趙嘉言的心裏咯噔一下,有些慫慫地看向柳青栀:“栀.栀哥.”
他的聲音都有些抖,這會兒也多少有些明白之前在往那處教堂密道深處走的時候,為什麽蕭向陽會害怕且話多了。
喪屍他可以打。
變異體也不是不能對付。
再不濟也可以跑。
不是有句話嗎,被上百個喪屍狂追,拼命跑就有機會逃脫。但是被鬼被幽靈盯上,他可能跑了一圈,最後才發現,這些家夥就在自己背上。
想到這,趙嘉言身體又是一抖。
“栀……栀哥,這世界上應該不會有鬼船吧。”
柳青栀又瞥他一眼:“你在末世之前,不是算命的嗎,算命先生也會怕鬼?”
趙嘉言苦着臉解釋:“就是因為以前是算命的,才更怕這些!”
說完,他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深呼了一口氣之後,直直盯着這艘帆船。然而兩秒沒到,就又慫了,沒忍住再次向柳青栀确認:“這應該不是鬼船吧?”
柳青栀看向這艘船。
應該是有些年頭的古舊帆船,三個大帆布上面破了好多洞,隐隐還能看到幾團顏色更深的污漬,像是斑駁之後已經凝固許久的血痕。
帆布下面固定的纜繩,也粗細不一,應該是經過很多次磨損之後才會變成這樣。在船的外圍邊緣,放着一條條飄動的白紙,像是一種錢紙串成的裝飾。
除此之外,還一些槍炮和長矛。
應該是槍炮和長矛吧。
雖然天色黑沉,霧氣很大,但是這兩種東西從輪廓來看,還是很好分辨。
柳青栀記得,在幾十年前,一些沿海地區的漁民,有在大海放祭祀船的習慣。
他們會在某個特定的時候,舉行一場以驅除瘟疫、進化污穢的祭祀。
這種祭祀的習俗類似于五聖歸海。
漁民們會給那些受到瘟疫感染而亡的人,穿上白紙做成的鬥篷,再在他們的手臂上塗上一層白磷。
接着,又會在他們的手腕處,系上一顆塗着顏料的鈴铛,最後在禱告之後,将這些屍體統一放到船上。
做完這些,他們會從這些人的親屬之中,選出一個主持本次祭祀的使者。
由這名使者,開着專門的牽引船,将這艘裝滿屍體的祭祀船,拉到很遠的海域上。
等到時間一到,使者會割斷牽引船繩索,再扔出火折子,将祭祀船點燃。這樣一來,無論是瘟疫,還是病痛,都會随着祭祀船的燃燒,在滾燙的星火中被徹底祛除。
所以祭祀船,也是另類的送葬船。
從某方面而言,被稱為鬼船,也完全合理。
柳青栀如實說道:“這種确實算幽靈船。”
趙嘉言原本還抱了一絲希望。
結果現在聽到柳青栀這麽一說,手臂上泛起的雞皮疙瘩,頓時更重了,他當即閉上眼,雙手合十,嘴上嘀咕:“退退退!”
柳青栀被趙嘉言這反應逗笑了。
就連霍霖,也多看了趙嘉言一眼。
這時,韓天逸的聲音,再次從無線耳機那端響起:“這種上世紀的古舊帆船,不該會出現。”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種斷斷續續的不穩,無線耳機的連接很明顯受到了某種幹擾。
沙沙沙的噪音格外刺耳。
柳青栀将耳機從耳廓內部撚下,換到了遠離耳蝸的耳垂上。
誠如韓天逸所說。
這樣古舊的祭祀船,确實不該會出現。
這種船只要麽早就沉進了海底,被流逝的時間腐蝕,要麽早就被海上的巡邏隊上報清理,反正無論怎樣,也不會還在海面上漂浮。
慕青和慕妍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但這也不像是幻覺。”
話語剛落,天空再次響起一聲震耳的驚雷。
一道閃電飛馳而過,這一剎那間,幾乎将讓黑夜看起來像是白天。
這時,原本還算平靜的海浪,也再次翻湧澎湃,一圈又一圈的浪花拍打着這艘古舊帆船,冷飕飕的寒風将帆布吹得左搖右擺,船上的鈴铛聲也越發清晰分明。
趙嘉言看向韓天逸:“你們的迫擊炮呢?”
既然都說一切恐懼均來源于火力不足,那他就加大火力。
溫陽澤架起一個迫機炮:“這呢!”
他的語氣難得聽起來有些興奮。
趙嘉言看了看他的周圍:“就一個?”
沈默翻了個白眼:“這可是最大口徑的迫擊炮,你以為這玩意兒是搞批發啊,人手一個?”
趙嘉言哼唧一聲。
沒有就沒有。
他家栀哥頂一百個迫擊炮!
柳青栀:“……倒也不用這麽比喻。”
聽到柳青栀的聲音,趙嘉言才反應過來自己把心裏話說了出來。
他捂住嘴,身體卻又往柳青栀這邊湊近。
此時此刻,柳青栀就是趙嘉言心中滿滿的火力。
而霍霖,原本看向幽靈船的視線又移到了趙嘉與柳青栀越看越近的手臂上。
又來了!
那種涼嗖嗖的感覺。
趙嘉言顫栗了一下。
不過好在,這種冷恻恻并沒有持續多久。
因為下一秒,之前消失的歌聲,又在空氣中回蕩起起來。
這悠遠的、悠揚的曲調,是很中性的一種聲音,讓人辨聽不出性別。
很優美動聽,卻又在幽靈船的襯托下,變得很瘆人。
柳青栀看向這道聲源響起的位置。
不偏不倚,正是前面這艘古舊的幽靈帆船。
只見一個下半身是魚尾,上半身和人相似的黑影,正坐在最前端的船舷上。
這道黑影有着長長的頭發,上半身與一個成年男子的身形輪廓很相似。
下半身長長的魚尾挂在船舷外,随着旋律微微擺動,系着金鈴的手也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着随着海浪起伏的木船舷。
趙嘉言盯着這道黑影看直了眼,“美人魚?”
溫陽澤看向韓天逸:“隊長,還轟不轟?”
韓天逸嘴唇微抿:“先等等。”
溫陽澤有些遺憾的點頭。
沈默盯着這人魚一樣的黑影:“裝神弄鬼!”
柳青栀微微眯了下眼,不知想到了什麽,他墨色的眼瞳浮現出一抹興味,纖長濃密的睫毛在眼尾處勾起了一行優美的弧度。
似乎是感覺到了柳青栀他們的視線。
坐在船舷上的這道黑影,突然停下了哼唱。
黑暗中,他幽幽的眼神掃過來,像是在盯着他們看。
慕青和慕妍果斷翻出手電筒,二話不說往這道黑心身上一照。
咖嚓一聲。
電筒的燈光驟然涼起,将這道黑影的臉照得一清二楚。
也是在這一剎那,韓天逸幾人同時一驚。
趙嘉言更是瞪大眼睛,直說了一聲卧|槽!
就連柳青栀也愣了一下。
坐在船舷上的這條人魚,有着一張極其優越的臉,眉骨深邃,面部棱角分明,野生流暢的眉毛下,是一雙眼角下收而眼尾又微微上挑的漫畫眼。
毫無疑問,這是一張很帥氣的臉。
然而,真正讓幾人感到震驚的,卻并不是因為這個這張臉的俊氣,而是對方那雙無論從任何角度來看,都與霍霖分毫不差的眼形。
更離譜的是,不僅僅是眼睛,就連鼻梁,眉毛,嘴唇,每一寸都和霍霖一模一樣。
不過明明是同一張臉。
給人的感覺卻截然不同。
霍霖是一種平淡死氣的冷,看着便讓人望而生畏,而這個人魚,有一種很不真實的違和感。
皮膚在明明滅滅的光線下,像瓷器,光滑得有些過于詭異了。
柳青栀側頭看向了身旁的霍霖。
霍霖的眸色很深,他盯着這個和他長相完全相同的人魚,瞳孔裏凝聚着寒意,淩厲的眉峰也漸漸皺起。
另一側的趙嘉言看了看霍霖,又看了看船舷上的人魚,最後又看了看霍霖,如此往複了兩次之後,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眼睛:“我沒看錯吧?!這怎麽長得和霖哥一模一樣?!”
除了沒有刺青和眉骨上的銀釘,簡直就是複制版霖哥!
雙胞胎?
但怎麽可能!
趙嘉言的視覺遭受到嚴重沖擊,揪着自己的臉頰道:“幻覺,一定是幻覺!”
沈默和他一樣,也捏了一把自己的臉,嘴上嘀咕:“幻覺,幻覺!”
慕青推測道:“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們從聽到歌聲的那一刻起,就已經陷入了幻覺中?”
溫陽澤無情戳穿:“哪來那麽多的幻覺。”
慕妍不在乎幻覺不幻覺,她仔細端詳着這個人魚,說道:“不知道吃起來的口感好不好。”
她這話一出口,慕青也被轉移了注意力,她伸出舌頭舔了下紅豔的雙唇:“還沒有吃過這樣的生魚片。”
趙嘉言頓時露出一種一言難盡的表情。
這一刻,他突然覺得,什麽幽靈船什麽人魚之類的,簡直都弱爆了。
誰都沒有這兩個女人恐怖。
簡直堪比食人花!
就在趙嘉言感嘆間,坐在船舷上的這個人魚突然對着他們笑了一下。
他有着和霍霖一模一樣的臉。
霍霖的模樣本就是那種很冷峻的類型,透着一種生人勿近的冷感和貴氣。
長在霍霖的身上,與他本身的氣質結合到一起,是一種相得益彰。
然而,這個人魚突然這麽燦爛一笑。
所流露出的,就是一種怪誕和詭谲。
趙嘉言抖了抖身體,“怎……麽有點恐怖。”
想想也是!頂着霖哥一樣的臉這麽笑,怎麽可能不恐怖!
這絕對能稱得上是噩夢了吧!
趙嘉言看了看霍霖,又看了看人魚,頓時有一種想捂住眼睛的沖動。
柳青栀也看了看霍霖,又看了看人魚,不過與趙嘉言不同的是,他莫名有些想笑。
而霍霖,似乎也察覺到了柳青栀的情緒,視線從人魚的臉上轉到了柳青栀臉上:“?”
柳青栀輕輕咳了咳:“沒什麽。”
這是柳青栀自看到這個人魚之後,說的第一句話。
他悅耳的嗓音穿過霧氣與海風,明明是在回應霍霖,卻非常清晰的傳到了人魚的耳中。
下一秒,這個人魚突然縱身一躍,從船舷跳進了水裏。
他的魚尾很長,游動的速度很快,魚尾掀起海浪,在水下泛着幽冷的光澤。
幽靈船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了下來,明明有起伏的海浪在推動,這艘詭異的船只卻始終停在那裏,不退後,也不向前。
幾秒後,在水下游動的人魚,冒出了腦袋。
出現在了柳青栀他們所在的甲板前方。
突然響起的蠱惑歌聲,莫名消失的王鵬一行人,以及這不知名的幽靈鬼船和這個與霍霖長相分毫不差的人魚……
種種詭異的現象組合到一起,讓韓天逸六人瞬間提升了警惕,做出了随時動手的準備。
似乎是察覺到了空氣中彌漫的緊繃,人魚再次一笑,低低緩緩的聲音,在霧氣中有種晦澀不明的濕冷。
明明還是和剛剛唱歌時一樣的聲線,卻似乎又還多了幾分模糊的混沌感。
人魚擡起頭。
他的目光掠過韓天逸六人以及趙嘉言,又在霍霖身上停留了兩秒,最後才看向了柳青栀。
電筒的光落到他的身上,他頭發和臉頰上都挂着濕淋淋的水流,眼睫上也還殘留着瑩潤透亮的水珠。
此刻,這麽望着柳青栀看的時候,脖領線條一覽無餘,凸起的喉結也露了出來。
有種莫名的溫順。
趙嘉言咦了一聲,皺眉道:“我怎麽感覺這家夥在勾……”
最後那個字趙嘉言還沒有說完,一把鋒利無比的金屬刀就劃破空氣,以閃電般的速度射向了這個人魚。
而這人魚的反應也快,在即将被刺中眉心的前一瞬,鑽進水裏堪堪躲開了攻擊。
不過雖然躲開了,但還是被金屬刀的刃氣割破了頭皮,幾縷濕掉落,血液也從頂上流出,這下,血液落在臉上,在明暗之間,倒是和霍霖的模樣有了區別。
人魚用帶着蹼膜的手抹去了流出的血液,盯着剛剛動手的霍霖看了兩秒,随後才轉向霍霖身側的柳青栀。
他的喉結微微滾動,非常緩慢的發出了幾個音:“我.可以.帶你們.去找失蹤的船.船.”
“人魚說話了?”
趙嘉言目瞪口呆。
柳青栀說道:“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其實不是人魚,而是某種高級變異體。”
和他們之前遇到的那些上半身是喪屍、下半身是毒蠍的游蕩者并沒有太大的區別,不過一個是在陸地,一個是在海洋。
一個喪屍化的變異等級低,不能說話,更不具有任何思維。
另一個變異等級高,所以進化出了智慧。
至于為什麽這個變異體會有一張和霍霖一模一樣的臉,這一點柳青栀也很好奇。
他低下頭,目光在人魚的下颔和脖頸處看了看。濕淋淋的海水沾在對方的皮膚上,光滑又平整,并沒有看到什麽裂口和分割。
柳青栀的視線又漸漸上移,落到人魚的額頭上方。
注意到柳青栀的目光。
這個人魚形态的變異體又再次勾起唇角,露出了一個堪稱燦爛的微笑。
霍霖看得眉頭一皺,金屬刀再次凝聚而出。
而這個人魚形态的變異體,像是沒有察覺到霍霖身上那一閃而過的殺意,只是很專注的盯着柳青栀。
他眼睛的顏色很奇怪,像是深藍,又像是深綠色,被電筒的燈罩着,絲毫沒有被這種刺眼的燈線所影響。
他對柳青栀說道:“……那裏.有很多.很多的船.大的,小的,有的很舊,有的很新,很大.”
柳青栀沒有說話。
韓天逸回道:“那些消失的船如何,和我們又有什麽關系?”
人魚形态的變異歪了歪頭,目光幽幽地掃向韓天逸:“但是那些船上有好多吃的.雖然我不喜歡.我喜歡吃的是.但是你們喜歡吃.”
他這話說的斷斷續續,特別是後面半句,有種沒頭沒尾的感覺。
沈默皺眉道:“這人魚絕對是在誘惑我們!”
溫陽澤點頭:“附議。”
慕妍眨了眨漂亮的杏眼,說道:“那就不要多說廢話,直接解決他。”
在她說話間,慕妍已經将槍上膛。
人魚看向已經對準自己頭部的槍口,和霍霖一模一樣的臉上不見絲毫慌亂,反而再次笑了起來:“殺了我.你們.會後悔.”
他的眉宇間透出了幾人莫名的邪氣和陰沉。
“你們的船走.走不出去,會一直在.這裏打轉.”
趙嘉言脫口而出:“鬼打牆?”話落,他又立馬改口:“噢不對,是船打牆?”
他觀察着四周,這個人魚變異體不說他還沒注意,這會兒仔細看周圍才發現,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了,海面也變得十分平靜,海水幾乎沒有流動,就像是一灘沒有任何波瀾的死水。
這很明顯不正常。
柳青栀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比起趙嘉言,他還觀察出了更多不一樣的細節。
這種細節讓他聯系到了某種可能。
心思轉念間,柳青栀緩緩開口:“你準備怎麽帶我們去找失蹤的船?”
人魚變異體似乎很開心柳青栀與他說話,原本陰邪的表情明顯柔和了不少,他用帶着蹼膜的手慢慢指了指身後的幽靈船:“你們只用.坐上.這艘船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