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休沐的日子是三十這一日。相當于後世的周末了。當然大穆朝沒有“周”,只有旬,一旬十天,實行旬休。
沈缇準備帶殷莳出門的事也跟沈夫人打過招呼了。
沈夫人不是那等拘着兒媳婦不許出門的嚴苛婆婆,她是樂見兒子媳婦感情好的。
“去吧去吧。大仁寺的花也開了,你帶莳娘去看看,她最喜歡花了。”她笑眯眯說,“明天你們直接去就行了,不必往我這裏來。”
殷莳這邊也跟婢女說:“告訴姨娘明天不必過來請安了。”
婢女去傳話了。
照香轉達給了馮洛儀。馮洛儀眉眼不動,問:“可知是為什麽?”
照香道:“說是明日翰林休沐要帶少夫人出門。”
恰好丫頭把縫好的鞋子拿過來了:“姨娘,縫好了。”
這鞋子是給殷莳做的。鞋面是馮洛儀親手繡的。但把鞋面縫到鞋底上這種需要用大號粗針使力氣的粗活,當然還是由丫頭完成。
照香道:“縫好啦?”
她眼珠子一轉,湊過去附耳撺掇馮洛儀:“明天早上,硬去請安。當着翰林的面把鞋給少夫人……”
馮洛儀心中生出一陣厭惡。
她閉上眼睛忍了一下。
照香想幹嘛她明白,但她感覺難受。
她可以在沈缇面前做樣子,也可以在殷莳面前做樣子,但她真的沒法同時出現在他們兩個人的面前。
雖然次數不多,但從沈缇露出來的只言片語中,馮洛儀是可以察覺到沈缇對殷莳有着對正妻的敬重的。
那份敬重的分量一直在增加。
與之對應的,便是她自己,越來越是妾了。
沈缇在她這裏歇三四天才會回去璟榮院一晚,照香因此得意洋洋,開始翹尾巴了。
但馮洛儀隐隐覺得不安。
沈缇敬重小殷氏,小殷氏又美貌喜人。照香覺得這是因為沈缇和她有前情。但其實她和他從未私相授受過,并無私情。
且若是真的寵,為什麽只在用過飯後要歇息的時候才來。這之前的時間呢?在哪裏,在做什麽,和小殷氏在一起嗎?
天黑得晚了,從放班到歇息,那麽大一段時間呢。
“不去。”她拒絕了。
照香在她背後翻個大白眼。
但明天馮洛儀也免了請安了,她本來就五日才見一次殷莳的。她想了想,想叫照香把鞋子給殷莳送過去。
但照香嘴真的很碎還愛自作聰明,她剛才就有那些争寵的小心思,若去了沈缇跟前說了什麽很容易惹沈缇不快的。
馮洛儀喚了別的婢女:“把鞋子給少夫人送過去。不用說別的,只說是我縫的鞋面便是了。”
婢女領命去了。
照香呱噪道:“還不如派我去,她嘴笨。”
馮洛儀只能閉上眼睛。
殷莳拿到了鞋子,讓人賞了馮洛儀的婢女,道:“跟她說,心意我領了。提醒她養護好眼睛,莫傷了。”
沈缇道:“叫她好好喝藥,好好睡覺。”
他昨天宿在殷莳這裏了,感覺自己的意志力被磨煉得很好。今天借着明日休沐要一起出門的事,又趁機留下了。
還對殷莳解釋:“我不在,她或許睡得踏實點。”
殷莳也不知道他不在小姑娘是能睡得更好還是更不好。但他這樣說便這樣吧。
晚上她梳着頭發,跟沈缇說:“對了,你給我的書都看完了。”
沈缇正坐在桌邊打棋譜,聞言道:“我回頭再找幾本給你。”
殷莳從鏡子裏看他:“你有很多閑書嗎?”
沈缇看着棋譜,便沒能看到鏡子裏殷莳探究的目光,道:“閑書、正經書都有很多。”
殷莳問:“閑書都放在內書房裏?”
“是。”沈缇道,“見客多在外書房。內書房私密些才好放閑書。”
內書房。
殷莳嘬了嘬唇。
她如今對府裏內院裏上下各處基本上都了解了。但男人們的書房慣例是不對女眷開放的。偏那裏有最多的書,相當于家庭圖書館。
在這個娛樂匮乏的時代,圖書館是多麽有知識含量的地方。
殷莳真的很想去看看。雖然說“慣例”,但殷莳還是想試試。
她從鏡子裏又看了沈缇一眼。偏沈缇在看棋譜。
算了,等等再找機會吧。
打棋譜是一件很能讓人心靜的事情。
沈缇打完棋譜,感覺自己心裏已經完全平靜,心滿意足合上棋譜,推開棋盤,準備上床睡覺了。
一擡眼,殷莳已經上床了,放了半幅帳子。
只這一眼,半幅帳子,錦被一角,心中漣漪。
棋譜便白打了。
沈缇認命地吐出一口氣,進床裏放下了另半幅帳子。
三十這日清晨,殷缇格外精神抖擻,待晨練完又用完早飯準備出門,葵兒給她重新梳頭,問她:“是不是梳簡單點?”
按照殷莳過往的習慣,要出門還是簡單點方便。
但現在不是從前了,殷莳征詢了一下沈缇的意見:“是梳簡單點,行動方便,還是梳好看些?”
沈缇走過來:“自然梳好看些。本就難得出趟門,今天又是休沐日,又往大仁寺花會去,人會很多,大家都會盡量打扮得體面些。”
“會遇到熟人嗎?”
“多多少少。”
“好。”殷莳問,“我比着那日家宴簡單點,可合适?”
殷莳在殷家太邊緣,除了及笄那年相過幾次親之外,基本上沒有特別地盛裝打扮過。
尤其是她沒有什麽社交,對這一點拿捏不準尺度。
所以要征詢沈缇的意見。
沈缇眼前好像又看見了那晃動的紅裙擺,金線閃爍碎光,腳步踏在心上。
心髒那種說難受也不難受,說不難受又真的很難受的感覺又出現了。
“好。”他沉靜地道。
殷莳便重新換了衣服,又梳頭發。
葵兒也聽明白如今出門跟從前不一樣,是要體體面面的。唯恐自己梳的頭不符合京城的潮流,主動讓了位置給綠煙。
事關主子的體面,綠煙也不客氣,接過了梳子給殷莳梳了螺髻。
“持久,不容易散。”她說,“聚攏着,也不容易被人碰壞了。花會人好多的,什麽人一揮扇子一擡手的,總有把別人家小娘子發髻勾壞的。”
“那可惱人。”殷莳笑道,“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門,叫人給弄壞了,擱誰都得生氣。”
“可不是。”
荷心和葵兒打開妝匣,讨論起頭面來。
“戴這個。”
“這個也好看。”
“這個更搭配。”
沈缇走過去,在妝匣的幾只镯子裏看到了自己買的那只赤金環珠玲珑镯。
沈缇書畫雙絕的人,審美上是很可以的。這只镯子精巧且富貴,特別适合殷莳的氣質。
他拿起來:“戴這個。”
他對殷莳伸出了手。
殷莳擡眼。
沒有拒絕,把自己的手交到他手裏。
沈缇緩緩地給她戴上镯子。
她的手在他的掌心裏,皓腕凝霜雪,指若削蔥白。
珍珠與黃金都襯她。
真美。
殷莳又擡眼看他。
沈缇給她拉上衣袖,遮住手腕,放開了她的手。
婢女們給她頭上插戴——既要考慮體面,又要考慮負重。這可都是真金和珠玉,哪個都不輕。
內宅女眷好不容易出一趟門,肯定要盡興的,一去大概就是一整日了。尤其是觀賞花會,要走很多路。太沉的話,壓一天脖子也受不了。
待妝辦好,大家扶着殷莳站起來:“翰林。”
沈缇坐在貴妃榻上擡起眼。
殷莳轉了一圈:“合适嗎?”
她整個人都閃亮。怎會不合适。帶出去,遇到熟人,就可以說:這是內子。
沈缇忍着內心雀躍,點點頭,站起來:“走吧。”
殷莳帶了綠煙,又把葵兒、蒲兒、英兒都帶上了。
“會不會人太多?”她有點擔心地問。
“不會。”沈缇道,“母親出門帶的人更多。”
殷莳就放心了。
待到了二門臺階處,沈缇又對她伸出手。殷莳已經适應,把手給他,自己輕提裙裾,款款而上。
出了二門,馬車已經在那裏等了,甚至都不用殷莳步行到車馬院去。
車旁數個小厮,殷莳最熟的還是平陌和寶金。
男仆們只看了殷莳一眼,便都趕緊低下頭去,不再多看。
送殷家人離開的那天殷莳便與沈缇身邊的小厮們都見過了。
北道、槐生、歲安、中春、運良,都是看起來幹淨、機靈又相貌端正的年輕男仆。
家裏最好的年輕男仆大概都在沈缇身邊了
殷莳笑盈盈對平陌說:“恭喜你。”
平陌躬身:“勞少夫人挂心了。”
婢女們先走下臺階打起馬車的簾子。
沈缇扶着殷莳走下去。
為什麽要扶着,因為這時代的裙子太長,太繁瑣。有身份的女性想要優雅又安全地下臺階,就得有個人扶一下。
婢女或者夫婿。
沈缇直接占了這個位置,還伸出了手。自然婢女們就避退了,讓給他。
殷莳被沈缇扶着上車鑽進了車廂裏。
中春牽着沈缇的青骢馬正要上前,衆人卻眼睜睜看到沈缇大長腿一擡就上車了,他也進車廂裏去了。
中春:“……”
不是,那我牽馬是幹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