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待薛大夫走了,綠煙告訴殷莳:“大夫和姨娘是舊識。”
殷莳:“咦?”
綠煙便把在馮洛儀那裏聽到的學給了殷莳。
殷莳問:“她姐姐是怎麽回事?”
綠煙荷心都道:“奴婢不知。”
這些事,主人也不會來告訴內宅奴婢。
殷莳沉默良久。
薛大夫離開璟榮院又去了沈夫人那裏。
沈夫人是家長,自然要跟沈夫人彙報一聲:“少夫人身子十分康健。馮姨娘氣血不足,得溫養。”
說的還含蓄了,實際上馮洛儀氣血雙虧,倦怠乏力,怔忡少寐,食少納呆……這些都占全了。
薛大夫道:“已開了方子,交給少夫人了。”
沈夫人嘆氣:“你見到她了,可還記得她?”
薛大夫道:“沒想到她在這裏。府上厚道。馮夫人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沈夫人釋然:“我與她這點交情,也算對得住她了。”
又道:“她在這裏的事,還請不要宣揚。”
薛大夫卻道:“夫人放下心來。無人在意她的。”
沈夫人嘆道:“也是。”
馮洛儀不過那些壞事了的人家中的衆多女眷中的一個。誰會在意她呢。
這兩年沈夫人去別人府上赴宴,也在奴婢、家伎中見過眼熟的女子。有些男人十分惡劣,最愛淫政敵妻女。那些被藏在後宅男人房中的,或者悄無聲息死去的,就更不知道有多少了。
待沈缇放班回來,殷莳把薛大夫開的方子拿給他過目。
時人講究養生,讀書人多多少少都會稍稍涉獵醫道,方子基本是能看得懂的。
沈缇皺眉看了片刻,從方子上看,馮洛儀的情況比他預期的要嚴重。因為這個方子已經超過了“溫補”的範疇了。
他還給綠煙:“讓長川給平陌。”
他今日不像平時那樣沒話也要找話跟殷莳說。
默默喝了兩口茶,問:“我今天留下行嗎?”
殷莳說:“行。”
她同意,沈缇放松了些,向後靠在引枕上。
殷莳給他剝着幹果,問她:“小馮的姐姐是怎麽回事?”
她把從綠煙那裏聽來的話又轉述給了沈缇。
沈缇冷哼一聲。
“徐高鵬,刑部清吏司主事。我前兩日還在路上遇到了他。”沈缇道,“他還過來跟我打招呼。”
殷莳凝目:“你沒有對他說不好的話吧?”
沈缇把幹果含進嘴巴裏,浸潤軟,用舌頭剝離果肉,斜乜着殷莳,緩緩說:“……又當我是小孩子是吧?”
殷莳嗔他:“瞎說。”
沈缇哼了一聲:“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我入官場之前,父親就反複與我強調了百八十遍了。”
殷莳贊道:“父親為官多年,他說的話最穩妥的,我們聽就是了。”
沈缇道:“我不會去主動搭理他,但他想借父親的力,休想。父親也十分厭惡他。”
殷莳問:“他想幹嘛?”
“馮大人壞事了之後,他在主事的位置上動不了了。到處找關系。但洛娘的姐姐這時候沒了,大家多少有點猜測。不管是不是真的,他不肯接收洛娘是真的。跟馮大人關系好的不願意沾他,跟馮大人關系不好的更不會幫他。走關系這種事,也得有門路才行。他沒根基,連門路都找不到。”
殷莳沉默一會兒問:“那小馮的姐姐……?”
“誰知道呢。”沈缇道,“一個內宅婦人,久不見人,有一天就病死了。”
殷莳問:“但如果是橫死,官府也得有仵作看看吧?”
沈缇道:“你天真了,想讓人生病,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殷莳不說話了。
終究這個時代不是她的時代。這是個感冒就會死人的時代。
一盆冷水澆下去,冬天凍一凍,高燒昏迷的時候讓大夫來看一樣,證明是病了,等死了再報個病逝。便是仵作來解剖屍體那也無用,就是病逝。
“別想了。”沈缇道,“已經發生的事,誰也沒有辦法。唯有我和父親引以為戒,不令自家陷入那種境地罷了。”
殷莳輕輕嘆了口氣。
她借這個機會道:“跻雲,你能不能給我講講朝廷的事呢?”
她眼含期待地看着他。
沈缇知道這不是後宅婦人該問的事,但殷莳……他想着殷莳的心性,她若是男子,她若讀書,不一定比旁人差。
最重要的是,殷莳目光裏那麽期待,像籠子裏的小鳥渴望高飛。若拒絕了她,她一定會很失望。
她伸出的手,他若不抓住了,下次她未必還會伸手給他了。
沈缇最終問:“你想知道什麽?”
殷莳綻開笑容:“我也不必知道細事,我就想知道大概的情況,比如,我聽說朝廷沒有太子,是怎麽回事?皇帝一直不立太子嗎?”
沈缇斟酌了一下,道:“立過,兩位。”
殷莳:“咦?”
沈缇提綱挈領地給她講:“陛下高壽,已經過身了四位皇後,七個親王。七個親王裏,曾有兩位被立為太子過。一位是元後之子,病逝。另一位曾發動宮變,被陛下廢為了庶人,後來在圈禁中死去。當年那件事牽涉很廣,祖父當年便是被卷進這件事裏,才被流放的。”
殷莳問:“後面是不是年紀越大,越不想立儲了?”
沈缇看了她一眼。
殷莳趕緊豎了一根手指在自己的嘴唇上,表示“我閉嘴”。
沈缇道:“你說的也沒錯。但國無儲君豈能安,只上一次谏言立儲的是什麽下場,你也看到了。”
“是馮家被卷進去的那一次嗎?”
“正是。”
從沈缇這裏,殷莳對如今國朝的情況了解了一個大概。
皇帝真的很老了,現在還活着的最大的皇子都四十多歲了,最大的皇孫也四十多歲,比還活着的最年長的叔父只小三四歲。
而最小的皇子卻是去年出生的,比自己的侄孫們年紀還小。
這年齡跨度真是牛比了。
沈缇輕嘆一聲:“小皇子一出生就受封親王,陛下十分寵愛。”
殷莳道:“那肯定的。”
一個老頭子還能生出兒子來,這不得把自己牛比上天去。肯定覺得自己還能再活五百年。
果不其然,沈缇道:“陛下如今日益沉迷煉丹問藥,求長生之道,益發不肯立儲了。”
殷莳問:“陛下到底有多高壽?”
沈缇道:“古稀已過大半。”
那在這種時代可真是夠高壽的了,怪不得能熬死那麽多老婆和兒子呢。
“這事難呢。”殷莳說,“別說皇帝不願意立,就算真立,該立誰?立皇帝的兒子?還是立前太子的兒子?太孫是有的吧?”
沈缇糾正她:“太孫之稱未有來處,勿要亂用。郡王們皆稱皇孫。”
“嗯嗯。知道了。”殷莳說,“其實就跟鄉下富人家,原本家産該給長子大頭的。結果長子先沒了。孫子大了,卻有叔叔。這財産大頭到底該給長房的孫子,還是該給還活着的最大的兒子。常有為這個打官司的。一樣的。”
沈缇點頭:“以家見國,道理相通。”
殷莳提起壺給他斟茶,認真說:“謝謝你肯跟我說這麽多。”
沈缇道:“我要是說‘你操心這個幹嘛’,或者‘這不關你事’,你定不高興。”
“我當然知道這些事離我挺遠的。”殷莳說,“但人活在世上,明明白白地活不行嗎?為什麽就要女子稀裏糊塗一輩子,只知道針頭線腦鍋邊竈臺呢?”
這個話題争執下去沒有意義。
沈缇別開臉喝茶。
殷莳笑笑,這小子現在在她面前身段也柔軟靈活了。
她其實也沒想着為這個跟他争執。
這種時代性和社會性認知矛盾要争起來就沒完沒了的。吵了幾千年吵到她那個時代依然還在吵。
但她喜歡沈缇的退讓。兩個人相處不能只是一味地讓她去低頭俯就時代的規則,雖然她也做得到,但沈缇的柔軟退讓給了她很多的呼吸空間,舒服了非常之多。
她主動改換話題:“下個月初二是曲大人家的太夫人壽宴,母親要帶我去。你與我說說這位曲大人吧。”
沈缇精神一振,給她講:“曲伯伯是父親的同年。”
同年就是同一屆中進士的人,因為是同一個主考官,還會有同一個座師。關系就更緊密了。同年是官場上很容易拉緊的一張網。
沈缇細細地說,殷莳認真地聽。
一晃眼傍晚的時間就過去了。沈缇晚上留在了這邊,和殷莳一起打造他“寵妾不忘妻”的好男人形象。
別人都道他坐享齊人之福,這裏面的煎熬只有他自己明白。
但正好,沈缇默默地想,這正可以磨煉自己的意志。
他穿着中衣中褲倚在貴妃榻上看閑書,偶爾喝茶才擡起眼看一眼殷莳在床上練柔術。
不多看,看多了不行,只一眼便可以了。
等到殷莳練完,他才漱口上床。
臨睡前說:“大仁寺的芍藥開了,等休沐那日,我帶你去看花會。”
殷莳成親半個月了,早就在等着出門這一日。
“好。”她歡快地答應,“我聽母親提過好幾次大仁寺的芍藥了。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那麽好。”
她又問:“初二我和母親去參加完曲家壽宴,是不是很快端午要放假了?你們會放假的吧?”
沈缇道:“端午我沒法陪你。但家裏已經訂好位置了,到時候你和母親一起去看龍舟。”
“你呢?”
“端午日賞龍舟,伴駕的名單裏有我。父親是四品,在觀臺有席位。我們都得在那邊。”
真可憐,大節日的要加班。
殷莳說:“那你好好伴駕,母親這邊我來照顧,你放心好了。”
她的聲音都透着歡樂。
沈缇想,以後一定要多帶她出門。
殷莳道:“一起大放松。”
沈缇閉上眼:“好。”
指尖動動,好想去牽她近在咫尺的手。
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