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頭子掐準了陸端寧到家的點給他打來了電話,他煩躁地盯着那串號碼看,心裏默數了七個數,這才接通:“您還有這個時間給我打電話呢?”
“我剛跟挽晚聊完,你小子怎麽回事?有家不回自己一個人在外面租房子住?”
陸端寧反駁:“誰說我一個人,我這不是還有小美人陪我一起嘛。”
陸父被他氣笑了:“你少在我面前散德行,搶妹妹的寵物你還挺得意?把兔子當寶貝一樣照顧,把挽晚一個人丢在家裏,你怎麽這麽會當哥哥?”
“不是,你那四五個保镖夠保護她了吧,哪還用得着我?”
“挽晚說她想你回家陪她。”
陸端寧驀地一愣,不說話了。
陸父仿佛猜中了他的心思,語氣平淡地說:“你什麽錯都沒有,沒有任何一個人有權利指責你,說你的不是,你為什麽非要跟自己過不去?你這樣躲着挽晚,是要讓她怎麽想?她好不容易平安無事地回來,結果哥哥不想當她哥哥了,你自己想想,像話嗎”
“那你告訴我,挽晚做錯了什麽?難道她就活該受委屈,連一個能給她公道的人都沒有?”陸端寧一時間情緒激動,胸口劇烈起伏,他頓了頓,刻意壓低了聲音,“爸,我沒有非跟自己過不去,可是當初是你跟我說要保護好妹妹,我不想就這樣息事寧人地過去。”
“他認罪了,也判刑了,沒有人用息事寧人的态度對待這件事。”陸父沉聲說。
陸端寧幾乎要冷笑出聲:“拘役6個月,故意毀壞財物罪,這樣在你眼裏就已經算得上公平正當了嗎?”
“陸端寧!這是庭審判決,不是過家家。你能不能理智一點,看清楚現在的大環境?你沒有權利越過法律去懲處別人,你覺得你能豁出去,你無所謂,那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莽夫!你這根本不是公平,你只會毀了你自己的人生!”
“那又怎麽樣?爸,我不服。”陸端寧輕聲說,“在你眼裏,在你們所有人眼裏,挽晚就是個機器人,一件東西,所以她怎麽可能會疼、會受委屈?我把挽晚當親妹妹,不是壞了還能再買的玩具。”
陸端寧說:“對不起,我沒想惹你生氣的。我會回去看她,可她不是我的挽晚。”
他的妹妹陸挽晚被人侵犯,就因為那個小混混不滿18周歲,就因為她是個機器人,這件案子根本無法歸類到猥亵兒童罪,而是可笑的故意毀壞財物。
出離憤怒的陸端寧被人緊緊按住,熙熙攘攘滿廳的人在他眼前都面目模糊起來,他盡力仰起頭分辨他們的臉,竭盡全力想看清楚是誰,是哪些人就這樣草率地對待他妹妹!可他什麽都看不清,只有他的心跳聲越來越劇烈。他們的臉一個接一個地扭曲變形,像粘稠的液體一樣往下滴落,流了滿地。
“憑什麽啊?”他想,他控制不住地想,“我為什麽沒有殺了他?”
在一切都已經不可挽回地發生之後,當他再次看到陸挽晚像往常一樣活蹦亂跳地沖進自己懷裏,撒嬌喊他“哥哥”,問他“想不想我”,他是費了多大勁才沒把那具軟綿綿的小身體推開。
哦,我妹妹是個機器人。
他其實早應該想到啊,為什麽陸挽晚從不發脾氣耍賴,總是對自己言聽計從;為什麽她脆弱到随便吃一口什麽就會不舒服;為什麽她永遠長不高長不大,像被時光遺忘了一樣……
她的左肩有一串黑色數字,那是她的生産批號;她定期就要被爸爸帶走,那是讓她恰好“長大”成這個年紀的女孩該有的樣子;她永遠活潑爛漫,黏着自己,那是寫進她程序裏的指令……她還是那個活蹦亂跳的小姑娘,還是甩不脫的小尾巴,可我為什麽不敢再看她一眼?
厚重的窗簾把日光隔離在外邊,只有一小束頑強地從縫隙裏漏進來,大把大把的塵埃在這束光裏漫游飛舞,看起來特別自在。陸端寧不自覺地出了會兒神,直到美人踩着他的大腿站起來,歪着頭瞅他。
陸端寧把它抱起來,語氣溫柔:“寶寶,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他從沙發上站起身才感受到胃裏一陣抽痛,他一邊揉按着胃部,一邊就着涼水下了碗挂面,沒滋沒味地囫囵吞完。
出來一看,美人側躺在沙發角落裏,一動不動的,已經睡熟了。不想打擾它,陸端寧給它配好草料和零食,拿上頭盔手套車鑰匙自己出門了。
隆隆的引擎聲突然出現,排氣聲浪蓋過了陸挽晚叽叽喳喳的說話聲,又很快減速,停在了前院。
她驚喜地站起身,跑過去要給陸端寧開門。不過陸端寧先她一步進來,左手還抱着個黑色頭盔,沒留神被她撲得一個踉跄,後腰直接磕在了門把手上,疼得他表情都扭曲了一下。
“陸挽晚你屬牛的嗎?這橫沖直撞的。”他随手把頭盔擱在門前架子上,把她從自己身上扒下來,推她進客廳。
越過玄關他才發現家裏不止有陸挽晚和她的保镖女團。
剛罰了他一千多張片子的李與雀老師正端坐在沙發上,訝然和他對視。他手裏還拿了本偶像寫真——封面上的女星還是他沒見過的,目測又是陸挽晚的新牆頭。
海報明信片卡貼鋪了滿地,茶幾上是各種拆了沒拆的零食甜點,女團小姐姐們盤腿坐在地上,一人抱了個米奇果盆,擡手招貓似的跟他打了個招呼。
陸端寧把一臉得意的陸挽晚拽到自己身前:“女王陛下,您這是趁我們不在自己給自己登了個基吧?”
陸挽晚沖他“嘿”地一笑,伸手去摸他的夾克兜:“哥,兔子呢?你把我兒子帶回來沒有?”
陸端寧冷酷無情:“沒有,想都別想,那是我兒子。”
陸挽晚登時不高興了,推了他一把,撅着嘴跑走挨着李與雀坐下。
這下李與雀就算再遲鈍,都能感受到陸端寧落在他身上沉甸甸的目光,充滿了戒備和審視。
但陸端寧很快就撤回了這種要吃人的眼神,彎腰從米奇果盆裏順了個草莓,挺自在地望向李與雀,笑着調侃:“老師,我都大二了還家訪啊,太嚴格了吧。”
“怎麽會,”李與雀八風不動地放下那本搔首弄姿的寫真本,“路上正好碰見這小姑娘,周圍也沒大人在,順路就送她回來了。”
陸端寧算是明白這滿地的周邊明信片寫真是從哪裏來的了。
他立馬扭頭看向那個光吃不做事的保镖女團,小姐姐們不由羞赧地低下頭,排着隊把自己縮成了鴕鳥。
陸挽晚也跟着縮了縮脖子,沒敢擡眼看他。
這個意思就是,人家好心送她回家,她跟求偶的園丁鳥似的把她漂亮小姐姐們的寫真本攤成花,妄圖把人留下。
……這也太他媽丢人了。
陸端寧一直覺得上帝創造陸挽晚的時候程序上出了點小故障,太親人,就顯得活潑過頭了。這人一看到漂亮小姐姐就走不動道,非要挨着人家親親抱抱,攆都攆不走,沒少讓陸端寧頭疼。
陽光明晃晃地落滿了整個空間,李與雀微側過頭看他,烏亮的黑發與幹淨白皙的皮膚對比鮮明,五官輪廓清晰,一對笑眼清亮得像是含了一層水光,無端顯得深情。陸端寧咽喉發緊,迎向他的目光不自覺躲閃了一下。
不得不承認,他确實是會讓陸挽晚走不動道的那種長相。
李與雀自己也意識到他繼續留在這裏不合适,起身告辭:“既然你回來了,我就不留在這裏打擾你們兄妹倆了。”
陸挽晚聽到這話不太高興地蹬了蹬腿,但還是仰起頭朝他揮了揮手:“大哥哥再見。”
陸端寧跟上去送他出了門,猶豫了半晌突然開口:“老師,你給我個聯系方式吧。”
李與雀不由露出疑惑的神情。
陸端寧:“補交作業。”
李與雀覺得好笑:“我以為你會照舊敷衍我呢。”
聽他這麽說陸端寧就懂了,感情自己是他上第一節 課,半推半就拿來立威順便暖個場子的。整個人都委屈起來:“滿教室的人呢,幹嘛就逮着我來欺負。”
他緊接着就想把手機收回去,不料被李與雀伸手攥住,幹脆利落地接過輸了一串數字進去,接着他朝陸端寧一笑:“我非常期待。”
陸端寧:……
他看着李與雀遠去的背影一臉悔恨,沉痛地批判起自己随時随地見色起意的心跳。
他轉身回屋,陸挽晚對他搶了自己兔子不還,又趕走自己喜歡的大哥哥這種惡劣行徑相當憤懑,撅着嘴坐在沙發上生悶氣,不給他好臉色。女團陪着她窩在沙發角落裏,把自己僞裝成五朵弱小可憐又無辜的香菇。
回憶都是騙人的,哪有什麽言聽計從的小可愛妹妹等他回家,只有一個賽一個的煩人精。
“陸挽晚你給我老實交待,趁沒人管你到底吃了多少垃圾食品?瞪我幹嘛?少給我扯這些沒用的,人吃的東西對你來說都是垃圾食品!”
“你們也是,雇你們來是給她排隊買寫真的還是陪吃陪玩的?太會享受了吧小姐姐們!要不下次您雇我吧,我也特能打!”